19、心意六合
路芬芳搬到印石峰的第一個清晨,她卯時起床站樁,才剛站了幾十息的工夫,便覺得身後似乎有人在看著她。她剛想回頭,卻被伯服制止:「別回頭。告訴我,你感覺到的那個人,在你身後多遠距離?」
路芬芳閉目想了一會兒,腦內彷彿出現了那個人的影子。他就在——
「他在我身後五尺外的桃樹下。」路芬芳道。伯服沉聲道:「你何以做此判斷?」
「我聽不到他的呼吸,但是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路芬芳輕輕吸氣,「不過,只有集中精力,才能聞到。」
「好。你能聞出這是什麼味道么?來自於誰?」伯服又問。
路芬芳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覺得這味道雜亂異常,有青草的清香、檀香的濃香、雞籠豬欄里的糞臭、剩飯爛菜的餿味……她怎麼也找不到那個人的氣味了。
「我又聞不出來了。」路芬芳煩躁得說道。
「呵呵,不用著急。」伯服輕鬆得說道,「方才你站樁時氣定神閑心無雜念,所以自然聞到了那個人的氣息;現下我讓你刻意去聞,你便在頭腦中努力回憶方才聞到的氣味,依賴的已經是自己的腦子,而不是嗅覺了。」
「啊?我的鼻子有那麼靈嗎?」路芬芳偷偷樂了一下。
伯服解釋道:「南海蝴蝶乃靈物也,食其肉除了補充靈力,還能令你五感更加敏銳,身法更為輕盈。」
路芬芳才吃了三顆丹藥,身體便有如此顯著變化,她真是萬分意想不到。她心裡正美滋滋的,忽覺後背被輕拍了一下。她趕忙回身,竟是武英韶,笑盈盈得看著他。
路芬芳心下怪道:「怎得他站在五尺開外我都能聞到他的氣息,他走得更近了我反而沒察覺呢?」
伯服解釋道:「武英韶在結丹後期,修為已經相當不錯了,能做到隨心收斂自己的氣息,再加上輕身功夫,走路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他在桃樹下時並未故意隱藏自己,所以你能感覺到;走近時他想嚇你一跳,所以斂氣踮腳,你自然就無法察覺了。」
哦,原來他想嚇我一跳。路芬芳輕輕掩口,獃獃道:「是、是你?嚇死我了!」
武英韶哈哈大笑道:「你練得夠認真的啊,這馬步扎得還真是有模有樣。」
路芬芳也不知武英韶這是哄她還是真的贊她,吐舌道:「馬步扎得好又有什麼用?你方才再拍得重些,我小命就難保了。」
武英韶揚眉道:「呵,你還真的想繼續練功夫?你想接著學拳腳?」
路芬芳點點頭。武英韶不解道:「唉,好好一個溫婉清弱的女孩家,學些制香刺繡多好,學這勞什子功夫作甚?」
路芬芳最不愛聽這樣的話了。溫婉也就罷了,她起早貪黑做了五年長工的身板明明就很結實,哪裡清瘦嬌弱了?同樣都是女孩,為何苕華澄凌她們能舞刀弄槍,她路芬芳就不能?
「我就愛學功夫。小師叔早應承我要教我功夫的,這會兒不會想反悔吧?」路芬芳撇嘴道,「還是你覺得我反正沒有靈根,學些外功也不過長些蠻力,終究沒什麼用處?」
武英韶心中暗驚,想不到這小姑娘長得乖巧,內里這樣好強。他稍稍嚴肅了些,回答道:「氣走於膜、絡、筋、脈,力出於皮、肉、血、骨。有力者皆外壯於皮骨,形也;有氣者內壯於經脈,象也。我這麼說,你知道只練力而不練氣的後果了嗎?」
路芬芳稍稍思索了一下,武英韶的意思是她若只練皮肉血骨,最後只能練成一個滿身肌肉疙瘩的大塊頭而已。路芬芳心道我自有練氣之法,要你教外功你便教,哪來這麼多廢話,當下又不高興了。
「好吧,你不教,那我回榔梅院去了。」路芬芳轉身便走。武英韶沒料到路芬芳竟然如此倔強,忙拉回了她哄道:「沒說不教!現在就教!這個,澄凌教了你站樁,可給你講過樁功八字么?」
路芬芳搖搖頭。武英韶擺手道:「那個丫頭的功夫不提也罷。你且聽好:『頂、扣、垂、抱、月、圃、挺、尖』,是謂樁功八字。頭往上頂項要直,舌頂上顴調呼吸,手指外頂腕放鬆,三頂齊頂是真機;腳面弓扣趾抓地,手指弓扣鷹爪力,兩膀合扣往外送,明嘹三扣歲一力……」
武英韶現在講的樁功八字,是心意六-合拳的基礎。路芬芳沒有別的什麼,便是記心好,武英韶與她講解二三次,她便記住了要領。路芬芳躍躍欲試,恨不得一盞茶的功夫便能練好樁功,兩個時辰便能打一套拳下來。她問武英韶道:「這心意六-合拳是什麼?厲害嗎?」
武英韶苦笑道:「偏重以意導氣,以氣引領四肢百骸的拳法叫做內家拳法,它的任何招式都是以用意領先,拳腳隨後,更講究以柔克剛,料敵在先。例如太極拳、八卦掌、武當拳就是最典型的內家拳。而偏重強筋壯骨,增加打擊力度和抗擊打能力的拳法叫做外家拳法,它更講究以力量和速度克敵,以招式為先。你現在學的心意六-合拳便是外家拳。十年太極不傷人,一年形意打死人,你說厲不厲害?」
聽到武英韶這樣說,路芬芳終於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武英韶暗自苦笑,這姑娘到底是何方妖孽,靜如處子動如瘋兔,一天到晚凈想著要打死人。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練,不知不覺過了巳時。路芬芳幾個動作下來便大汗淋漓,從懷內摸出手絹來擦汗。武英韶關懷道:「你且歇會兒吧,我去給你倒茶來。」
武英韶轉身往耳房走,腳步卻忽然止住。路芬芳抬頭看去,那一襲白衣站在耳房廊下的,不正是夏苕華么。
「苕華,你怎麼來了。」武英韶見到苕華打招呼,說的不是「你來了」,而是「你怎麼來了」。
不知是不是後背上的汗濕透了衣服的緣故,路芬芳覺得背脊發涼。她起身對苕華道:「苕華姐姐。」
「路妹妹的功夫已經練起來了?」苕華淡然朝芬芳點點頭,繼而緩步下廊,對武英韶道:「魏師叔說你沒去早課,還以為你病了,讓我來看看。」
苕華腳步輕輕得,像落花飄零般柔美無力。這樣婀娜的體態,真看不出她是個功夫不淺的修士。她笑道:「原來小師叔是忙著教路妹妹功夫,把自己的早課都忘記了。」
武英韶有些尷尬,遮掩道:「咳,你們兩姐妹先聊,我去倒茶。」
倒茶?苕華微微皺眉,武英韶從小被全派上下寵著,除了師父尊長,他給別人倒過茶么?
路芬芳並未察覺苕華心下悵然,微笑道:「苕華姐姐閉關辛苦,我本該昨晚就去看看你,只是……澄凌……師姐和你在一處,我若去找你說話,她見到會不高興的。」
「我已經勸了她一夜了,可她還別著那股勁兒。」苕華道,「我才閉關五日,你們之間竟發生了這樣的事,真讓人做夢都想不到。」
路芬芳看著苕華遙遠清淡的神色,總覺得與她生疏了好多。她拉起苕華的手道:「苕華姐姐,多謝你從中調停,像你這樣慈心柔腸之人,世間再沒第二個了。」
正在這時,武英韶忽然疾步從房內跑出,扶著門柱對路芬芳大聲喊道:「芬……路芬芳!你喝什麼茶?我這有金駿眉、白山毛尖、老樅水仙——」
「喝什麼都行。」路芬芳答道。她忽然想起在休陽萬壽觀中,賈老道就是在白山毛尖里下藥把她迷倒的,心裡泛起一陣惡寒,「還是老樅水仙吧。」
武英韶剛想退步回房,又看到苕華,才又喊道:「你呢?」
苕華道:「我和她一樣。」
「馬上馬上!」武英韶笑嘻嘻得就去泡茶了。路芬芳真不明白,泡個茶幹嘛開心成這樣。
「小師叔待你真好。」苕華黯然道。路芬芳心驚,她握著的苕華的小手,忽然冷得像冰塊一樣。
茶已沏好,三個人在桃樹下坐了,各自啜茶,相對無言。
「小師叔,險些忘了和你說正事。」苕華道,「代掌門師伯祖定下了三日後下山追查滄海遺寶的弟子名單。第一隊寧默師兄帶隊,去往南海瓊州;第二隊寧嚴師姐帶隊,去往華山;第三隊由你帶隊……」
「要我出去?」武英韶咕咚吞了一口茶,「不都是寧字輩的弟子們去么,我去幹什麼?」
苕華說道:「其實追回滄海遺寶之事重大,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代掌門師伯祖說了,對於滄海遺寶咱們太素宮不想染指分毫,一是保護之不落入賊人之手,二是借尋寶的機會放弟子們下山歷練,既伸張了正義,也能讓大家長些本事。」
武英韶提了茶壺給路芬芳添茶,煩躁得說道:「那也不用非要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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