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餐畢,小朱露出滿足又滿意的表情。
「小仙,算帳。」楚鄂說。
宋依織走了過去,沒兩下便算好。「一兩二。」
楚鄂給了她一兩五,「別找了。」
「喔。」她收下,淡淡的應了一聲,沒半點感激。
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尋常時候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客人,別說是有賞錢,就算是沒有,她都是笑臉迎人,千萬感謝,但面對他,她就不想太熱情。
「怎麼你收了賞錢,還一臉不高興?」楚鄂問。
「我沒不高興。」
「你不能對著我笑笑嗎?」楚鄂睇著她,「我是客人,不是仇人,你至少得給我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裡又不是你家,你要什麼『如歸』的感覺啊?」
她此話一出,小朱忍不住掩嘴而笑。「楚鄂,你碰到小仙還真是沒轍了。」
「不打緊。」楚鄂不以為意的說,「我就愛他牙尖嘴利。」
聞言,宋依織的心又一抽,有種心悸又莫名不舒服的感覺。
什麼就愛她牙尖嘴利?愛什麼愛啊,他身邊都有小朱了,不應該隨便對誰說愛。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不成,這事我一定要跟你兄長說。」
「夫子,求求您,我下次……」
宋依織一聽便認出那是私塾的張夫子及她弟弟宋依仁的聲音。
這時間他們為何不在私塾?
宋依織正忖著,張夫子已經拉著宋依仁走了進來。見店裡有客人,張夫子微微一怔,有點顧慮。
見宋依仁一臉心虛,她心想他八成是在私塾犯了什麼錯,才會被張夫子拎回來,但話說回來,他一向用功上進,不曾給她丟過臉,這會兒是做了什麼?
「張夫子,」她趨前,「依仁怎麼了?」
張夫子刻意的壓低聲音,「依仁,你要自己說還是老夫說?」
宋依織目光一凝直視著宋依仁,他不敢直視她,默默的低下了頭。
「依仁,你做了什麼?」
宋依仁搖搖頭,不敢說話。
「還是老夫來說吧。」張夫子神情凝肅地道:「依仁他近來常常缺課。」
「什麼?」宋依織一怔,狐疑的看著他。
他每天都準時出門上課,也準時回來,怎麼會缺課呢?如果他沒去私塾,那麼是跑到哪裡去了?
「宋依仁,你跑去哪兒鬼混了?」她嚴厲地質問。
「我、我沒有。」宋依仁最敬畏的就是這個堅強果敢的扛起生計,辛苦照顧他並供他念書的姊姊,但仍不敢說出原因。
「沒有?以前咱們窮得有一餐沒一餐的時候,我餓肚子也讓你去私塾旁聽,就是希望你將來有出息,別被那邊的人看扁了。」宋依織既憤怒又失望,怒視著他,「現在生意有了起色,我能供你念書了,你竟偷懶!你說,你到底做什麼去了」
她跟宋依仁打小沒了母親,父親又對他們不聞不問,任他們遭受不公的待遇,因此她一直跟性子有點怯懦的宋依仁耳提面命,要他無論如何都要挺起腰桿,有所成就,絕不能讓春魚跟那些見風轉舵的人看扁。
她對他寄予厚望,前兩年就算餓肚子也要讓他有書念。可現在他卻……她真的很氣憤、很傷心。
正在氣頭上,他又不肯吐實,她幾個箭步衝到灶台邊取了面棍,一把拉住宋依仁的手臂,就要往他身上打。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牢牢的攫住了她高舉著面棍的手。
她一轉頭,迎上的是楚鄂堅定的眼眸。
「你!」她氣怒的瞪著他,「你做什麼?放手!」
「他都幾歲了?」楚鄂氣定神閑地說,「你這麼打他,他還要做人嗎?」說著,他非常強勢卻又輕鬆的取走她緊抓在手的面棍。
她氣他多管閑事,卻又慶幸他及時阻止了她。沒錯,依仁不是孩子,她若一時衝動打了他,讓他丟臉,即便是溫和的依仁也可能拂袖而去。
屆時,她就後悔莫及了。
可他缺課是事實,她一定要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依仁,你說。」她深吸幾口氣后嚴肅地問他,「你到底去哪了?為什麼常缺課?」
「我、我只是……」宋依仁說著,眼眶微微濕潤,一臉的委屈無辜。
「不準哭!」她沉聲一喝,「給我老實說。」
宋依仁被她一吼,傻住,兩隻眼睛迷惘又無助的看著她。大概是明白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吧,他抿著唇,吸了兩下鼻子,吶吶地道:「我去城、城西的佛像鋪子……」
聞言,所有人都一愣。
「你去佛像鋪子做什麼?」宋依織蹙眉。
宋依仁抬起眼,猶豫卻又堅定地表明想法,「我想學雕刻。」
「你說什麼?」她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宋依仁勇敢地再說了一次,「我想學雕刻。」
她霎時說不出話,只是木木的看著他。她知道弟弟從小就喜歡撿些小木頭亂刻,後來還會雕些小貓小狗或小豬小羊。
他的手挺巧,雕出來的東西樸拙卻富童趣,她看著好玩,都拿來擺在店裡的桌上當擺飾,有些客人邊吃面還邊把玩著,偶爾看著喜歡了,會買回去給家裡的孩子當童玩。
她以為那只是他閑暇時用來打發時間的嗜好,卻沒想到他竟為了學雕刻而缺課。
「依仁,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她語重心長地說,「你要是荒廢學業,將來……」
「我喜歡雕刻。」宋依仁像是鐵了心,堅不妥協,「我想學。」
「你……」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眼神如此堅毅的他。
他那總是怯懦的眼眸里,有著她從不曾見過的堅定跟固執,她被那眼神震懾住,久久回不了神。
「你叫依仁?」突然,楚鄂說話了。
宋依仁抬眼,這是平時都在私塾的他第一次見到楚鄂,不禁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這位高大挺拔,英姿颯颯的男子。
「你很喜歡雕刻?」楚鄂問。
他點點頭。
「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
「嗯。」宋依仁噙著淚,卻鏗鏘有力地說:「我希望有朝一日能雕出讓世人驚嘆的作品。」
楚鄂聽著,深深一笑。「有志氣,但你知道嗎?學問是根本,不管你想做什麼,都不能荒廢了學習。」
聽見平時弔兒郎當的他,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宋依織有點訝異。
「你兄長為了栽培你,花費心思及財力,你若辜負了他,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知道嗎,即使是在天子腳下,還是有人就算求知若渴也上不了私塾,如今你兄長能供你學習,你當努力求學以回報他的栽培才是。」說著,楚鄂伸出手將跪在地上的他拉了起來,「興趣這種東西,不是讓你用來荒廢學業的,如此就變成玩物喪志了。」
「可是那不是興趣,是我的志向!」宋依仁反駁。
「志向也好,興趣也罷,求學跟雕刻是可以雙頭並進的。」楚鄂說著,看了看桌上擺設的那些小型雕刻品,「桌上那些小擺飾都是你雕的?」
宋依仁點頭。
「你拜過師嗎?」
「不曾。」
「那也算是有點天分。」楚鄂說著,若有所思。
「楚鄂,」這時,一直坐在位置上的小朱起身,「咱們該走了。」
楚鄂像是意識到什麼,「嗯,這就走。」話罷,他便護著小朱離去了。
看著各有著獨特氣質的兩人,張夫子好奇地問:「那兩位爺兒是……」
「是店裡的客人。」宋依織說。
「是嗎?」張夫子拈鬚沉吟,「總覺得有點神秘,似是深藏不露之人呀。」
神秘?深藏不露?是啊,他們的關係不見容於世,當然得神秘,得深藏不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