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千鈞一擊(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千鈞一擊(三)

眾人懷著各不相同的心思,屏息靜氣地望著遠處馴馬的秦王,直至他拋開套桿,翻身自坐騎上躍上生馬的馬背時,才各自有了各自的神情。李淵難測地抖動了一下眉毛,略點了幾下頭;李建成的唇邊噙著一道不可言喻的笑,篤定地垂首佇立觀望;長孫氏卸下端莊,眉心舒展開,面容未動,笑意已從眼中溢出,幾分寬心,幾分傲然;惟英華一手緊攙著四郎,一手悄悄捏成拳,紋絲不動地盯著黑馬的后蹄。

大黑馬惱怒地低頭直噴響鼻,卻不似方才那樣仰蹄嘶鳴,李世民沿著空曠地不緊不慢地遛了兩圈,眼見著黑馬慢慢馴服,他鬆開緊拽在手中的馬鬃,往場邊遛來。

不過幾步,黑馬突然驚嘶一聲,尥開后蹄,不受控地猛烈向後踢起來,地下草泥四濺,高高揚起一片黃塵。果然是后蹄!英華心中一聲驚呼,再一轉眼卻見秦王被拋甩了出去,甚麼都來不及做,便摔落到了地下,又向前翻滾了足有三四圈才停下。

李建成與英華身形最快,拋下急切的長孫氏,已疾步跑至李世民身畔。

「二郎,二郎!」英華深知自馬上跌落多半是要折斷大骨,怕他肋骨斷裂傷了器臟,故不敢隨意翻動他,只跪坐在他身側急喚。喚了數聲,他仍緊閉了雙目,不見回應。御駕那邊的長孫氏慌手慌腳地命人去太醫署傳話,一股腦地吩咐要將醫士、針師、連同咒禁師一起傳來。近旁的馴馬人恍然如夢初醒。一齊湧上了五、六個,將那黑馬制服了拉拽下去。

「二郎,你可聽得見?」「殿下,殿下……」一時李世民的身邊圍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喚他。英華停住了喚,怒不可遏地直瞪著另一側的李建成,「這馬有問題,你早就知道!故此你有意慫恿,原是想要了我的命,卻不想二郎半途橫截。替了我去馴馬。」

「顧夫人慎言!」李建成壓低了眉頭。眯起眼,張狂得意止不住地從唇角散開去,「夫人若要指責,也該有個憑據!空口白牙地渾說。莫說是中傷了太子。便是個庶王。也不是頑的。況且……」他低頭瞟了一眼仍在地下躺著的李世民,「二郎這光景,眼下卻不知可還有人能保得了夫人。」

「啪」地一聲響。將李建成驚了一跳,他驀地一低頭,自己的手腕教一隻手掌牢牢拽住,「怎就無人保她了?」李世民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半支起身子,一手抓著李建成的手腕,吃力地往下拽著。

應召的醫士匆匆奔來,李世民卻擺手不許旁人靠近,一手撐地,一手借著李建成手腕上的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側頭向英華燦然笑道,「你多久不曾喚我『二郎』,往後莫要跟著他們一口一聲『殿下』的,你原與旁的人不同。」

說著又拍著李建成肩膀大笑,「我竟無恙,倒教長兄白擔了心。但凡人命,自有天數,區區一匹劣馬的低賤命格,如何能壓得過大唐皇子去?」

李建成跟著乾笑幾聲,在李世民身側上下拍了幾下,「這是自然。」

兩人互笑著一同往李淵聖駕前去回話,遠遠瞧著倒真是一副兄弟情深的形景,只是落在他人眼中,各有意味。

「也虧得是二弟,倘若換了旁人,輕則斷筋裂骨,重則不治啊。」李建成擺出最誠摯的笑容,堆了一臉的慶幸,向李淵稟道。

「果真無恙?」李淵下了步輦,拉起李世民的手臂,上下翻看一圈,滿意地點點頭。一時父慈子孝,兄弟親厚的形景很是熱絡地演了一回。英華的胸口好似有一口煮著沸水的鍋,熾熱的怒意不住地翻滾,冷著臉立在一旁,恨不能將眼神化為利刃,橫刺過去。

長孫氏打發了醫士等人,笑吟吟地上前關切了一番,場面應對原是她最擅長的,眼見著英華面色難看,只怕她怒氣衝動之下,當真說出些不當說的來,便攜起了英華的手,暗地裡一捏,側頭在她耳邊低語,「莫教殿下難為。」

說著恭順地垂了眉眼,轉向李淵,「方才真真是駭著臣妾了,想來這馴馬場險得緊,不是咱們這些婦孺的戲耍之處,還求聖上垂憐,准了咱們往去別處頑逛。」

李淵的目光仍舊未在長孫氏身上停留,倒是又在四郎與英華的臉上來迴轉了一圈,含笑點了點頭,揮過袍袖。

兩人攜了手,由僕婦侍婢簇擁著緩緩離去,英華一路不曾回頭,直至百步之外,估摸著已在眾人視線之外,方才扭動了幾下被長孫氏攜著的手。幾乎同時,長孫氏冷冷地丟開她的手,腳下不停步,口氣淡漠得與方才判若兩人,「這話原不該我說,我不說,你卻未見得能自省,少不得我啰唣幾句。殿下縱你百般,這是你的福分,卻莫要失了本分。眼下弘義宮是個甚麼光景,難不成你是不知的么?頭一樁要緊的,便是莫在外招惹了是非,白白帶累……」

英華挑起雙眉,打斷她的話反詰道:「那馬,後腿分明是有玄機,無人能識么?」

「顧夫人出身吳郡顧氏,最是講究禮數的門楣,怎的未教授夫人一應禮數么?」不待長孫氏開口,她身邊一名有頭臉的僕婦先是端起了架子,一板一眼地質問道。

英華瞥了她一眼,若是在三年前初入弘義宮時,她必當要還敬一句「我門中婢子最是有禮,可要待我閑來指點一二」,但在此時,她自懶得同一個仆婢說嘴,尖利地橫過一眼去,堵塞了她的嘴,便也就罷了。

兩人從說不到一處去,一同行了一段,也就分道揚鑣。臨走之前,長孫氏到底放心不下,暗忖還是將她安置在自己身邊,時刻束約著才好。再來依著秦王的性子,這二人若在一處,指不定還要鬧出甚麼來,畢竟不妥,故此縱然萬般不願,仍與她約定了次日一同往林子去觀獵鹿。

英華無奈,只得應下,怏怏地攜了四郎回營帳中悶坐。至晚膳時分,有婢子領了四郎去用飯,她獨在帳外的一塊大石上坐著,望見遠處燃起了數十堆篝火,忽想起昔年與李世民一同征戰在外的情形,心中一時激蕩,一時感慨,一時哀傷,不覺往帳中取出了昔年兩人共把玩過的短笛,信口吹奏了起來。

一曲未終,笛聲戛然而止,英華驀地放下短笛,厲聲低喝道:「誰在那兒?」漸重的暮色中她看不清來人是誰,但卻能清晰地聽見來人慌張急促的呼吸聲,聽著腳步,該是名女子。

「夫人,不好了。」來的正是英華隨身的侍婢,她來不及喘勻氣,略帶著些哭腔道:「殿下教聖上拘在了帳內,跟前伺候的內監說聖上動了怒,不準殿下出帳,彷彿,彷彿是同今日馴馬的事相關。」

英華自大石上倏地站起來,聖上拘責秦王並非頭一回,近兩年來時有發生,這婢子慌怕成這樣,只怕這一回與往常的不同。果然,侍婢捂著心口喘上一口氣,又稟道:「御前的夏內監說,今日午後聖上歇過覺,太子隨侍,說起馴馬的事來。太子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忽就說了殿下墜馬之後說的話,只說殿下摔糊塗了,竟道:『天命所授,將臨世而治,又豈會白白摔死了。』聖上當即盛怒拂了案幾,命人拿了殿下去大帳問話。」

不對!英華捏緊了拳頭,彼時她亦在場,聽得分明,根本不是這句,這句無疑是太子杜撰了來禍害秦王的。「現下如何?」她迫急地問道,她原是在場的,秦王說了些甚麼,未說甚麼,除卻太子,她再清楚不過,便該去聖駕前替他分辨分辨。

「奴婢來時聽聞殿下分解了幾句,聖上責他巧言令色,陽奉陰違,並不信的。現下已除了親王的冠帶,羈押在……」

侍婢的話未完,又有人氣咻咻地跑上來,這次喘氣聲粗重乏力,應是名上了年紀的男子,英華轉了轉頭望去,卻是吳內監。她揚手朝那侍婢揮了揮,「你且去罷,莫慌張,再去大帳那處探聽探聽,仔細著些。」

侍婢屈膝一禮,匆匆離開。卻說那吳內監,好容易走到英華跟前,扶了腰喘得駭人,卻仍堅持要行完禮。英華猜度著他大約是要待那婢子走遠了,方好回話,故也不攔他,只隨他去作禮。

果然,隔了片時,他從窄袖攏中拈出一頁疊得窄小的紙,四下望過,「東都來的消息,還請夫人速速回殿下,好教殿下知曉,早作準備。突厥異動,頡利可汗揮突厥舉國大軍南下,直奔渭水,估摸著也就這一兩日便能接著傳報。」

英華心頭大驚,接過紙,快步走進營帳,燈下展開來看,卻見紙上只寥寥數句:頡利、突利同犯,二可汗互猜不深信,宜親率百人深入面談,突利重利輕義,許以貿易利好,使之心動。另使頡利獲悉突利之異心,離間二可汗,可使突厥不戰而退。經此可重獲兵權,亦可獲朝臣歸心,務要把握,切記切記。

英華認得杜如晦的字跡,默念數遍,好似從前每一次征戰,姊夫在秦王身邊出謀劃策,她便深信必定能克敵大獲全勝。此刻他人雖不在,計策已到,英華慌跳的心倒漸平復下來。送走吳內監,順了順半晌思緒,仍是不知該如何告知拘束中的李世民,直在營帳中團團急轉了大半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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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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