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了祖國,我把噩夢留給自己
回到基地,老鷹把我們集結到一起,發給我們一張紙。
「如果你們犧牲了,那麼這張紙你的戰友會看到,你們要寫什麼,寫上去吧。」
我們知道,我們真正的開始到來了,我在紙上寫到:「如果我已經死了,那麼我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在這裡,陪伴我的戰友。」
寫完之後,老鷹將這些紙分別裝在了信封中。
「如果你們希望再次看到這些東西,那你們就努力訓練吧,訓練成最好的特種兵。」
老鷹離開了。
第一次做任務,我殺人了,一個生命就隨著我的手輕輕觸動扳機而消失。
1995年,緬甸邊境販毒猖狂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猖狂的一年,我們的任務十分艱巨,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打擊走私毒品。
第一次做任務,會有一個老兵帶隊,他帶領著我們十六個人進行剿滅。
你印象中毒梟都是什麼樣的人?如果你認為他們是那種面目猙獰,相貌醜陋,殘忍嗜殺,那你就錯了。
他們也是為了生活,為了子女鋌而走險的人。
我曾抓捕過許多毒梟,他們緊緊的蜷縮著身體,偶爾抬起頭,露出的目光是卑微的,寫滿了害怕。
最後他們『臨走』時,總是顫抖著發青的嘴唇,說一句:「能再讓我回去一趟嗎?我想看看他們!」
我知道他們的意思,他們是想看看他們的兒女和妻子,沒有了他,真不知道他的兒女妻子會是陷入怎樣的困境。
我們沒有給他機會,因為他給更多的人造成了傷害。
「彭!」一聲槍響之後,他們倒下了,他們的表情有的驚恐,有的不甘,或者他們憎恨這個不能讓他們生活的社會,或者他們會憎恨我們,但是我們沒有辦法。
我們將他們埋葬了,他們的衣服裡面都有著他們親人的照片,或者是他的兒子,或者是他的妻子,又或者是他年邁的老母親。
一切都結束了,等待他們回來的家人也許會瞭望,嘴裡挂念:「他怎麼還沒回來,兒子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也許他們會在失望中餓死,也許他們會鋌而走險,走他們父輩的老路,畢竟這條路已經走了五百多年。
帶領我們的老兵就是劍鋒,或者這是老鷹特意安排的。
我們進入了緬甸境內,我們做的是直-9直升機。
直升機幾乎貼著地面飛行,我們看著地面的樹木被氣旋壓的彷彿要折斷,這是為了防止雷達發現。即使沒有雷達掃描,我們也必須小心。
我們從騰衝出發,目的地是緬甸辛博。
我們的任務是:殲滅曾多次潛入中國境內走私毒品的販毒集團,並徹底摧毀毒品加工機器。
地點已經明確,我們到達指定地點外三十公里跳傘,然後潛伏前進殲滅販毒集團后迅速返回。
這個販毒集團在靠近辛博的一個山谷內,有嚴密的防守和毒品加工機器。
「這技術真差勁。」劍鋒在我們對面不滿的抱怨著。
「你小子別得了便宜賣乖!上次不知道是誰哭喪著臉開直升機去送我。」駕駛直升機的老兵回應著。
「誰哭喪著臉了?誰?」劍鋒似乎被別人戳到了痛處。
「除了你還有誰啊?也就這次我送你來,下次,你還別想讓我送,不伺候你。」老兵猛地將直升機拉起,躲過一棵高大異常的杉樹。
「等這些小傢伙能獨立的時候,還用你伺候?」劍鋒說完,看了我們一眼,我們的胸脯立刻挺了起來。
「我說一會我接你們的時候,你們可不能吐,也不能哭,我這飛機可是擦了好幾遍的。」老兵說完,我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圖。「呦,到了,不跟你們啰唆了,趕緊下去吧!」
直-9直升機擦著夜幕掠過,撒下十七個黑點,隨後黑點猛然膨脹,猶如迅速長大的蘑菇。
我們平安的到達地面,劍鋒對著飛機打了手勢,飛機暗原定線路返回,把我們留在了這裡。
我們再次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
劍鋒沖我們打了手勢。
趁著夜幕,我們向目標潛伏前進。
這裡真安靜,有一種讓人發慎的感覺,我們快速的移動著。
『嘩啦啦』前面出現了出水聲。
到了近前,我們見到了一條河,河水已經有些發黑,幾百年來毒品的洗刷,已經讓這條河變了顏色,河的名字叫邁立開江,或者又叫恩梅開江,叫做什麼我們已經沒有心思打理。
我們小心翼翼的從一座木橋上通過,踩在木橋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座木橋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但是一直沒有人修理。
線路都是預先選好的,一般不會出現什麼行進問題。
劍鋒走的並不快,時不時轉頭看我們一眼。
「這次任務並不是很難,你們放心一點。」
「是!」我們回應道。
「木頭腦袋,閑聊的時候別跟我玩上下級,不要說是,明白之類的。」
「是!」我們再次應道,劍鋒哭喪著臉,我們看到劍鋒那種無奈的表情,笑了,心裡的壓力也小了一些。
「下次再做任務就不帶著你們這群沒有幽默細胞的榆木腦袋了。」劍鋒還在說著,聽著劍鋒的話,我輕鬆了很多,不像在直升機上那樣緊張了。
緬甸的夜是很靜的,或者他們忙了一天,早就睏乏了,又或者只有夜裡才能讓他們感覺到安全。
行進了三十公里,我們看到了山谷中的毒品加工廠,似乎整個緬甸,只有這裡才散發著燈的光亮,只有這裡才感覺不到黑夜的安全。
我從瞄準鏡中,看到了那個扛著AK-47的男孩,他赤著腳,不曾擁有我想像中的高大兇悍,難道這就是我要終結的目標?他!還是個孩子!他甚至勉強扛著那由他五分之一體重的槍。
他的身高頂多一米五,瘦小乾枯,皮膚呈黑色。
在我的瞄準鏡中,血紅的十字架瞄在他的身上。
他靠在牆角,將槍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將手揣進懷裡,我疑惑的看著,他到底要拿出什麼?
他或許不知道黑暗中,有好幾雙眼睛在看著他,他更不知道,也許在以後幾分鐘,他將失去性命。
我看到了他拿出來的東西,他那麼小心,拿出來的竟然是一個白白的饅頭。
他用手抹搓了兩下,將饅頭塞進嘴裡咬了一口。我真的不願意殺死他,如果能放過他,我會手軟的。但是,我不能,因為我身後有一扇大門,我守衛著這扇大門,我不殺死他,他就會帶著東西進入這扇大門傷害更多更多的人,傷害更多的中國人。
惡人由我來做吧,噩夢屬於我一個人吧。
我看著瘦小的他將饅頭吃了一半之後,又小心翼翼的放進懷裡。
畏畏縮縮的站起來,拿起那柄可能他也不願意拿起的槍。
雷鷹和劍鋒已經去安置炸彈,我們靜靜的守候在這裡,我們等待著他們返回,我的瞄準鏡還觀察著那個緬甸的男孩,他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我希望他不要恨我,我希望他輪迴在一個幸福的家庭,我能做的只有為他祈禱,能做的只有結束他的生命。
我終於明白劍鋒為什麼讓我們放鬆,因為現在的我心跳已經不正常,第一次,我還沒有殺人,已經跳成了這樣,如果殺了人,我不知道還會是怎樣的局面。
山谷中還響著機器的聲音,那種機器製造出來的東西分明就是死神,我們再與死神對抗,我們要扼殺的是死神,但是與此同時我們也擔當著死神的角色。
你們不要恨我們,我們真的不願意殺死你們。
我的瞄準鏡轉向了另一邊,我愣了,我真的害怕了,一會我的手會不會沾上無辜的血。上面給我們的命令是將所有的人殺死,其中包括這個小女孩嗎?
我真的不知道。
那是一個女孩,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擁有著漂亮的黑髮,俊俏的小臉蛋,兩個淺淺的酒窩在我的瞄準鏡中一清二楚。頭上別了一個精緻的紅蝴蝶發卡,上面的紅蝴蝶似乎要飛起來一樣,女孩的對面還有一個人,他親密的撫摸著女孩的頭髮,那親密撫摸女孩頭髮的人正是我們要殺死的毒梟,那個毒梟的衣服上打著補丁,毒梟的生活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奢華,甚至可以說簡樸,寒酸。
這裡每一個人似乎都是這樣的窮苦。
我透過那並不大的窗口看的一清二楚。
毒梟或許是他的父親,小女孩纏著他的父親,紅潤的小嘴親在父親的額頭上,然後乖乖的爬到了床上。
毒梟給女孩蓋上了被子,臉上掛滿笑容,這種笑容是一個父親特有的。
毒梟也有他的家人,難道,我們真的要將他們葬送在這裡?包括那個毒梟的女兒,她剛多大?最多七八歲,我的握槍的手有些顫抖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特種兵,我應不應該來到這裡,這就是曾經讓我羨慕的特種兵嗎?
我看著女孩安靜的在床上睡覺,她閉上了眼睛,睡的那麼恬靜,睡的那麼安詳,或者在她的心中,他的父親是高大的,他的父親是無所不能的。或者她還不知道危險是什麼。她應該快樂的玩耍,她不能沒有父親。
一會她真的會死嗎?上面命令我們殺死這裡所有的人,但是上面知道這裡還有一個無辜的女孩嗎?
我祈禱雷鷹他們不要把炸彈全部安裝上,最起碼女孩那裡不要受到波及,她是無辜的。
女孩很乖巧,她睜開了眼睛,嘴裡好像喊著什麼,眼睛似乎只看著一個方向,我發現女孩是個盲人。她那麼明亮的眼睛竟然看不到這個世界。
那個毒梟在背對著女孩數錢,一張一張的數,似乎每一張他都數的那麼認真。
他聽到女兒的聲音,轉過身,輕輕的摸著女兒的頭,似乎安慰著什麼。
或許他要賺錢給女兒看病,或許,我不願意想了,如果我有選擇,我願意放過他們父女。
毒梟依然撫摸著女兒的頭髮,那紅蝴蝶的翅膀煽動。
劍鋒回來了,雷鷹也回來了,代表著炸彈已經全部安裝完畢,真正的行動要開始了。
「毒蛇,負責終極目標。」
我愣了,劍鋒讓我終極目標,讓親手殺死這個為了女兒攢錢治病的父親?
「行動!」劍鋒下令。
我沒有扣動扳機,劍鋒看了我一眼。
「想想你守衛的祖國!想想你的使命!」劍鋒的話讓我猶如驚天一個霹靂。
「彭!」85狙擊步發出一聲悶響。
毒梟被子彈貫穿的左胸,巨大的衝擊力,使得毒梟摔在牆上。
這樣的威力,毒梟不得不死,我甚至沒有報告。
那個女孩哭著從床上爬起來,然後摔倒在地上,向他的父親摸去,趴在毒梟的身體上痛哭,我甚至聽見了那凄慘的哭聲。
紅蝴蝶發卡摔在了地上,紅髮卡碎了。
是我親自終結了他的父親,或許,他是她的神,前一刻她幸福的被他抱著,他用鬍子扎她,他用手撫摸她的頭髮,而她幸福的笑容還在我眼前晃動,此時,他已經慢慢的變冷,留給她的是什麼呢?一生痛苦的回憶?!她永遠不知道是誰將她的幸福奪走,她還小,這個經歷將伴隨她的一生,或者她的一生還有幾分鐘,或者幾秒鐘就要結束了。
炸彈爆炸了,這個山谷的所有一切都被摧毀了。
我的眼前一陣發黑,那個女孩不會再有笑容了,因為她已經被掩埋在了這裡。
那個扛著槍的少年沒有機會吃那半個饅頭了,一切都在這轟天的巨響中結束了。
「任務結束,撤回!」劍鋒下令。
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回到預定地點的,我的腦子中出現的是那個女孩和他的父親,他們的幸福是我們葬送的,我們別無選擇。
我想上天不會原諒我們,我們恐怕是要下地獄的。
坐在直升機上,我看著那個還在冒著火光的山谷,和周邊點亮的燈光,或者他們的老父親,他們的老母親剛剛睡下,但他們不得不起來,因為那爆炸的地方有著他們的親人。
熟悉的山慢慢離我們遠去,但是那個女孩,那個扛著槍啃了半個饅頭的男孩在我的腦子中揮之不去。
我是不是錯了?我不應該選擇特種兵。如果我不報名,是不是不會見到這樣的事情?
直升機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剛剛做任務時候的興奮消失了,我們沒有權利剝奪生命,但是我們為了我們身後的祖國,必須去剝奪別人的生命,因為他們荼毒著我們的祖國。
回到基地,我們接受了心裡醫生的治療,治療持續了半個月,漸漸的使我們走出了恐懼,走出了懺悔。
老鷹隊長來看過我們,只是看了一眼,沒有說話便走了。
我們這個宿舍安靜多了,以前我們總是喧鬧著,但是現在,我們安靜了,我們想著自己的事情,各自回憶著。
我每天都做惡夢,我夢到那個毒梟拎著自己的頭向我走來。
我夢到那個女孩死死的掐著我的脖子。
我夢見那個啃了半個饅頭的男孩挖出我的心,小心翼翼的塞進嘴裡,好像吃他那個饅頭一樣。
我夢見自己跪在地上,面前有一個小沙坑,一名穿著警服的男人在我的頭上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