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夜寒宮漏永
晌午,夙恆安排了畫舫在湖邊,秦羽蹊心情平復,兩個人悠閑踱步過去,夙恆先上畫舫,身邊的婢女欲攙扶秦羽蹊,夙恆擺了擺手示意她退至一邊,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小心腳下。」
秦羽蹊笑眯眯地看著他:「多謝。」
「畫舫游湖多是文人雅客愛做的事,如今我一介小女子也可以感受感受。」秦羽蹊一手攬住長裙衣角,三兩步登上樓梯,站在船板上,往四處看去:「霧色迷濛,山雨欲來,碧水澄凈,亭台樓閣自成一景,真是美。」
臨近日暮,漸漸有了下雨之勢,若在細雨絲絲中游湖賞景,當別有一番詩意。
「若不是當今聖上勤儉,你做東宮管事的時候,就當有機會乘坐畫舫了。」夙恆將她圈在懷裡,秦羽蹊微微仰起頭看著他:「陛下不愛出遊,唯有一次機會,還是去衛清平叛,回程的路上,有幸看看外面的景緻。不過,那個時候,並不知後來會嫁與你,日日都能得逍遙自在。」
夙恆無奈:「以前,我回回見你都巴不得帶你四處遊玩,可憐見的不被待見,每次都是匆忙出來,再匆忙回。」
「那是跟著良娣省親,又不是我省親,既便如此,我也是能放肆的就放肆了。」她大聲嘆息:「良娣待我不薄,我出嫁前,良娣還讓敏虹送了許多妝奩首飾,她一心記著我是從明昌宮走出來的,人情上絲毫不薄待。」
「好人有好福報,你瞧她如今已是統領內廷的貴妃娘娘了。」
「她心在後位,如何能夠甘心,況且那朵甘妃,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我只怕良娣的脾氣受不得朵日剌給的絲毫委屈,你想想,一對小辣椒湊在一起,能不熗鍋嗎。」
夙恆將頭靠在她的發頂上:「那也是陛下喜歡的。」
他說完,就覺得氣氛凝滯下來,她沉沉的呼吸從心口傳到他身上,兩個人靠在一起,一時間只剩下沉默。
夙恆轉而看向岸邊,一株歪斜長到湖邊的柳樹,細長的枝垂落在水面上,鬱鬱蔥蔥,一片繁複的綠葉后,站著一個陌生的影子。
四目相對,那影子稍稍往樹榦后靠了靠。
夙恆即刻便瞭然於心。
昭衍,你想要的,這輩子是得不到了。
夙恆閉上眼,雙手輕輕揉著秦羽蹊的肩膀:「你累嗎,累了我們就回家。」
秦羽蹊抬起胳膊,壓住夙恆的手:「你說,是不是你累了?我興緻高著呢,一時半刻的不想回去。」
「你想等下了小雨,再看雨中湖景嗎?」夙恆歪過頭,望著她的側臉,上手戳了戳:「面若白瓷,冰肌玉骨,讓人好生喜歡。」
秦羽蹊故意把頭歪向另一側:「光天化日之下想調戲良家婦女,我要叫我夫君來,打得你滿地找牙!」
夙恆朗聲大笑,眼眸帶著幾分凌厲轉而向人影隱藏的地方,嘴上卻溫柔地回復道:「不敢不敢,王妃傾城之姿,小人看一眼便要滿地找星星了。」
「找星星?」
「看暈了不找星星嗎?」夙恆刮刮她的小鼻子:「你怎麼心不在焉。」
秦羽蹊一擺手:「我哪有,我在想,我夫君為什麼累了。」
那人影在樹下,就像一根刺扎進心裡,夙恆身側的拳緊緊握住,臉上已浮現出几絲慍怒。
突然,那影子晃了晃,飛似得隱入一片霧氣中,再未出現。
「夙恆?」秦羽蹊忽地轉頭,看他面色沉沉,她不禁用手放在他面頰上:「我還不信,原來你是真累了,小心一會下雨將你淋病了。」
夙恆勉強一笑。
秦羽蹊掙脫開夙恆,往船艙走:「船家,返程吧。」
養心殿
朗翊從外面匆匆進來,連通傳都省了去,喜田正窩在一側打瞌睡,被朗翊嚇得驚醒,捂住自己的心口喘了喘氣兒:「大人您這是做什麼呢,陛下方才困累,此時還在小憩。」
朗翊腳步一頓,往後退了兩步:「陛下困累,你也困累?你是幫陛下批摺子了?」
喜田見朗翊面色不愉,心裡一哆嗦,跪了下來:「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得了得了,我正要去面見陛下,有重要事情相商,想必一會陛下開心不到哪裡去,你先把芳翹姑姑找來震著吧。」
朗翊轉身坐到門欄上,用袖子揩了揩汗:「看我這一身的汗!」
喜田連忙答應著,剛要轉身走,那邊芳翹已快步而來,見到朗翊稍行一禮:「剛聽門口的小丫頭說你來了,我料著跟寧親王府的事有關,連忙跑來了。」
「陛下這邊被田旱之事忙的睏倦不堪,那邊游湖戲水樂不可支,我上午出了一趟密差,回來順便去打探打探,我那守在寧親王府保護王妃左右的暗衛,是三年前收的徒兒,可信無比,但……唉!」
芳翹緊緊皺眉:「朗大人,你的徒兒固然無可挑剔,可衛清寧王殿下也並非一般的皇親貴胄,他有膽識有勇氣去衛清當藩王,還看不出自己被人監視了嗎?我只怕寧王殿下會因此頻繁上書,要求趕赴衛清。」
「我也是著急此事。」他剛喘了兩口氣,那邊宮女就來通傳:「陛下醒了,讓朗大人屋裡說話。」
朗翊「騰」地站起身,整理整理儀容,邁著大步走了進去。
芳翹瞥了眼站在一邊的喜田,白眼一翻:「你最近也是爭氣,除了吃喝睡,就沒別的了,仔細你的腦袋。」
喜田嘴一扁:「姑姑的話奴才謹記。」
昭衍的黑眼圈愈發嚴重了,午休前,太傅大人特意來養心殿,告訴他封后之事迫在眉睫。李良娣在東宮時風評甚好,但因為家世始終無法與后位匹配,太傅便要昭衍從世家大族的女子中挑選一人,但朝野上下誰不知李貴妃恩寵已久,昭衍便依此為由,讓太傅容后再議。誰知太傅竟道:「陛下若認定了貴妃主子,也不是不可,加官進爵之後,便可封后。」
他的后位,他的妻子,這個位置怎可輕易交付給她人?
昭衍心煩氣悶中,朗翊沉著臉進來,將寧王夫婦一日日程彙報。
昭衍靠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打著紫檀木桌子,「嗒嗒」的聲音讓朗翊心驚膽戰,許久,他站起身,揉了揉眉頭:「她以前沒玩過的,沒接觸過的,都讓夙恆帶她玩一玩也好。」
彷彿是托別人照顧自己妻子一般,朗翊心中哀嘆。
「你下去吧,以後不必日日來向我彙報,我想聽的時候,自會去找你。」他背手往梢間走去:「把養心殿的人都遣出去。」
「是,奴才告退。」
朗翊揉著頭髮焦慮地走出去,帶著身後一眾宮女。
芳翹猜到了,迎上去:「那會太傅大人來了,說封后之事迫在眉睫,有沒有辦法可以延緩……」
朗翊將她拉到一邊去:「陛下不願提封后之事,定是不願意讓貴妃登上后位,既如此也就簡單,想個辦法讓貴妃……」朗翊不再說話,眼神乍冷:「你身在內廷,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我點到為止也就夠了,剩下的,你自己來辦。」
「我曉得了。」芳翹一咬牙,扳倒貴妃,陛下再來個情傷難自愈,這拖延封后之事,也就成了。
芳翹想罷,就隻身往朵日剌宮中去了。
這個偌大的后廷中,只有朵日剌有膽量挑釁貴妃了,何況她有求,朵日剌有得,怎麼看都比朵日剌沉悶度日來的有意思。
芳翹來的時候,院中刀鋒劃破空氣的咻咻聲響透了整條宮道,芳翹走到宮牆邊,探頭一看,朵日剌正在練劍。
她紅衣醒目,翻飛如蝶,黑髮如墨如幕,散開又落下。
「何人?」朵日剌感覺到芳翹的目光,利落地收劍,英姿勃勃地站在樹下,警惕地看著芳翹從外翩然而進。
朵日剌面色一凜,遂哼笑一聲:「什麼風把姑姑吹來了?是不是姑姑給朵日剌找了好差事?」
「是個好差事。」芳翹冷麵向她:「你該是這內廷最大的贏家。」
「贏家?我一個朵甘族的女子,還能封后不成?」她笑,將劍扔給芳翹,芳翹利落地接在手上,她掂了掂:「是粟城才能制的劍……」
「跟我比試一把,我不信日日苦練還能輸給你!」朵日剌往前走了兩步,從腰側抽出兩把月牙彎刀,晃了晃:「我用這個。」
芳翹輕蹙眉頭,將劍穩穩放在一邊的石桌上:「奴婢不敢。」
「你!」朵日剌瞪了瞪眼,一揮手,利索地將月牙刀沖著芳翹扔出去,芳翹眼風一掃,迅速往左側一避,那彎刀從臉前打著旋地飛出去,鑽進牆壁中。
芳翹往前走了兩步:「我今日不是來跟你比試的!」
朵日剌一挑眉頭,將剩下的彎道隨手扔到一邊,往大殿里走去:「進來說。」
朵日剌進了殿,從宮女手中取過長衣,披在身上,取一杯熱茶捂在手心裡,朝芳翹一指:「坐椅子上,別讓我宮裡人以為,我難為了陛下的人。」
芳翹並不多言,找了個椅子坐下,朵日剌擺擺手差走殿中人。
「陛下不願封后,但外廷步步緊逼,李貴妃封后指日可待。」芳翹直接道。
「封后……讓李貴妃當皇后?玩笑!」朵日剌放下茶杯:「你瞧瞧我這個宮裡,有幾個不是李氏的眼線。」
「這是你與她的事。」芳翹管不了李貴妃在後廷如何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