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卧思陳事暗消魂
「我是外族人,當不了皇后也不強求,李貴妃,她家世遠遠夠不上皇后位,陛下擔心什麼。」朵日剌言語中並不想與貴妃衝突,芳翹一手握拳,站起身:「朵日剌……你想不想要聖寵?將李氏貶黜,你取而代之,做不成皇后又怎樣,你反正是……反正是意在陛下的。李氏下台,你自然補上缺位,天下人皆知你無法登頂,陛下自然不會虧待你,從此盛寵權力皆你一人獨有,即便以後當皇后的是世家大族的女兒,也蓋不住你的風頭。」
朵日剌被芳翹一驚,脾氣扭起來:「你放肆,陛下身邊的大拿又怎麼的,我還教訓不了你嗎?」
芳翹梗起脖子來,十頭牛也拉不動:「你我皆是朵甘族人,你殺了我,在這宮中再無一個人可解你難處,安心妃位……就看李貴妃一手遮天的本事,你能在內廷安然幾年?」
朵日剌眼皮突突突地跳,她一手撫上額頭,狠狠地一跺腳:「我是不願意與李貴妃撕破臉皮,搞不好陛下真的扶她當皇后,到那天,我哪裡找退路?父親用盡計策讓我進宮,不過想給朵甘族爭得一席之地。對抗李貴妃,你可想過後果是什麼?待她當上皇后,我只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朵日剌,你當真成了金絲雀,是我看錯了人。」芳翹轉身往外走,沒走兩步,就聽朵日剌喊道:「你站住!」
芳翹並未聽她的,悶聲回道:「奴婢與娘娘無話可說!娘娘要是有事,就去見陛下吧!」
朵日剌咬咬唇,趕著追出來:「你倒是好脾氣,連我也敢懟,我答應了,你說的,我都答應。」
芳翹一轉身:「最多七日,」她眸中帶著少有的狠戾:「七日解決。」
朵日剌冷哼:「你也太小看我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東邊刷下一道雨簾,彼時,秦羽蹊與夙恆剛回走了一般路程,夙恆單手給秦羽蹊遮著額頭,兩個人躲在一處房檐下避雨。
「你瞧,廊下燕子結成雙,我兒時在府上,趕到下雨天,就在廊下鋪一張涼席,跟哥哥姐姐坐在席子上玩骨牌,築巢的燕子都飛回來照顧小燕,相看均是合家團圓。」
秦羽蹊笑著,臉上逐漸有了喜色。
夙恆將她摟在懷裡:「我們也是一家團圓。」
「嗯。」她靠在他胸膛上,暖得緊。
夙恆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著手催促陛下批准他們速速趕往衛清,帖子遞上去,又是三兩日沒有回復。
夙恆左等右等,趕上了大臣們上請陛下封后,昭衍以旱災之事容后再議,第四日的時候,內廷炸了窩,李貴妃錯將湯藥送給陛下,險些讓陛下誤食,加之李貴妃在後宮橫行霸道,壓榨宮妃證據確鑿,令陛下失望至極,貶黜貴妃位至行宮,非得聖令不再進宮。
李貴妃的倒台,帶著一眾因新帝登基,急不可耐、蠢蠢欲動的人一併被肅清,其中受害最深的莫過於朵甘妃,陛下幾日歇在朵甘妃的宮中,以示安撫。
外廷的臣子看到昭衍因李貴妃之事頹靡,均不再提封后之事,昭衍則著手準備出宮。
他的心就像是系在風箏上,早早飛到了秦羽蹊身上。
兩日後。
昭衍一席黑衣隱在青石牆角並不顯眼,芳翹躬身拐到後門,輕輕扣了兩聲,裡面立時傳來兩聲回應,芳翹悄聲道:「開門吧。」
小門吱呀一聲打開,朗翊探出頭來:「陛下呢?」
芳翹莞爾一笑:「我就知道陛下肯定派你來的,府里的閑雜人都解決了?」
朗翊點頭:「都差走了。」
芳翹回身朝昭衍比了個手勢:「陛下,一切安排妥當。」
昭衍方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出來,他近幾日沒有一個晚上能夠好好休息,活生生像個偷情的賊人,真是無恥齷齪到家了,這幾千年的歷史里,應該還沒有一個皇帝能幹如此苟且的事情了吧?
他一心要見她一面,管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彼時,秦羽蹊正在房內梳洗,夙恆四個時辰前被急宣進宮,她心裡有幾分不安,卻不敢表露出來,半夜三更了,卻不見人回來,她顧不得未乾的長發,跪在長桌前,一筆一劃地寫帖子,等會差人送到正陽門,她不求夙恆回信,只求昭衍能看在當初的情份上,不要為難夙恆。
她寫完帖子,晾在一邊,趁著墨跡未乾,她起身去窗邊的美人榻上仰著。
昭衍正孤零零站在窗口,影子被長長拉到窗下,秦羽蹊走去,正巧從窗縫裡看到外面的人影,心裡「咯噔」一聲,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
昭衍心急卻近鄉情怯,急躁地在長廊里輕輕踱步,這可急壞了躲在一邊的朗翊與芳翹,就在昭衍手足無措的時候,屋裡傳來秦羽蹊弱弱的試探之聲。
「來人……」
昭衍只覺得這熟悉的聲音,要把他的整顆心揉碎了投到湖裡去,他捂著胸口喘氣,搖了搖頭,暗恨自己的無能。
芳翹擦了擦額頭急出來的汗,眼疾手快地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秦羽蹊的門,她帶著三分內力,吱嘎一聲將門砸開一條縫。
昭衍險些被芳翹嚇得靈魂出竅,他惡狠狠地轉頭,朝著二人躲藏的方向揮了揮拳頭。
秦羽蹊頓感外面氣氛不同尋常,來不及猜測,執起一把剪刀,慢慢向門口蹭過去。
大不了同歸於盡,也比互相試探來得乾脆些!
她深吸一口氣,一手迅速地拉開門……
門外的人,高高大大地擋住了院里所有的冷月光,一點銀光從肩膀落到地上,恍如散碎的珠石。
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容顏,那雙英挺的劍眉,深邃如淵的眉眼,帶著幾分落寞與思念,緊緊地盯著她,一絲空隙都不留。
秦羽蹊手中的剪刀「啪嗒」落地,她下意識地向後一退,不料踩住長長的裙擺,身子一仰就要倒下,昭衍快步上前,一手攬住她的纖腰,將她穩穩接住,攬到自己胸膛前。
她的眼還是那麼明亮,帶著濃濃的濕氣,帶著他求而不得的熟悉。
「你……」秦羽蹊控制不住嘴角的顫抖,隨著聲音出來的是眼角的淚水,她胡亂地拿袖子擦著,後來乾脆雙手捂住眼,不讓昭衍看。
昭衍的整個身子都在跟著她的眼淚發抖發顫,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也根本沒辦法開口說話,他以為這一生都要訣別的人,就這樣回到了自己的懷中,她的味道,她的溫度,她的一切一切,都讓昭衍覺得要命。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滿滿憐惜的望向她,東風不與百花殘,他的心就隨著整個寧親王府化作灰燼。
從前拘束於道德禮法,後來止步於她所謂的尊重,今日思及,竟是給自己的軟弱找了諸多借口,在推她離開皇宮的過程中,他無疑是出力最大的那個。
讓她掉了這麼多的眼淚,傷了無數次心,還不都是自己的錯!
「別哭了,我這不在這兒呢。」昭衍拉開秦羽蹊的手,看著那雙紅得跟兔子一樣的眼:「來看你一次不容易,自從你出嫁,我就遣散了身邊的御寢宮女,看你一個人跟著我沒法安睡就夠了。」
秦羽蹊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隔著衣料,還能感受到昭衍的溫度,她覺得自己將要融化了,半邊身子是冷的,半邊又是熱的,冷的地方猶如極地,熱的地方不停灼燒。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這是……這是寧親王府……陛下……」她緩緩垂下手:「如今,我已做他**,我們之間早就一筆勾銷,何必糾纏……」
「這不是糾纏!」他眉頭豎起來,聲色俱厲:「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愛你愛的要瘋了!跟你沒有關係!純粹是我不肯放手!」
秦羽蹊怔怔地看著他:「你騙人!昭衍……你騙人!」
口口聲聲的愛,在他嘴裡簡直廉價到了極處,她是不願相信,陛下獨寵朵甘妃,但她的理智不允許,她根本沒有勇氣想到,昭衍會與朵日剌恩愛有加……
昭衍急不可耐:「你不如挖了我的心看看,我這輩子走到這裡,還沒有為一個女人如此焦心,跟你比起來,千萬里河山又算的了什麼?只是我悟的太晚!」
她死死咬著唇瓣,向他搖頭:「你在皇宮中安穩做皇帝就好,你願意寵幸誰都是你的事,你不許……不許再說愛我……」
昭衍朝她伸出手:「不說,我不說,我也不會對任何人動心,只要你生在世上一天,無論你做了誰的妻子,我都等你,我都等得起。」
秦羽蹊看著他伸來的手,一滴淚珠滾著掉在衣衫上,暈出一朵凄涼的花:「你以為成親是兒戲嗎?我生是夙恆的人,死了也是寧親王府的鬼,我給夙恆的承諾是攜白髮而老,子孫滿堂方終,我沒有能力再給你承諾了,你不要再等了。」
他卻頑固之至,直接裝作沒聽見,繞過秦羽蹊往裡屋走去。
秦羽蹊看見長桌上自己的帖子,直愣愣地晾在桌子上,昭衍上前一把拿起,厲眸上下掃了一遍,頓時撕成兩半:「不用問了,夙恆是我留住的,現在還在宮外等著。」
「你計劃好了要來找我?」秦羽蹊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從雙腳到雙腿都是麻木的。
「想那時登基前,我們日日相見,你嫁人走後,皇宮我一個時辰都呆不住,晚上就寢時,便憶起在粟城在衛清的種種,尤其忘不了晚上你問我的那一句,殿下還未睡……那時我一邊擔憂衛清形勢,一邊竊喜終於讓你睡到了我身邊……羽蹊,我對你的情誼早到……早到我自己都算不準具體何時何事,反正,當夙恆出現的時候,我就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