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流落天涯誰見問

第七十章 流落天涯誰見問

「是是……」那侍從囫圇往前爬了爬,一個機靈跳起來,往前跑了兩步,又跌倒,往後驚恐地看了眼秦羽蹊,慘白著臉、捂著脖頸的傷口又跑走了。

秦羽蹊垂下手,只覺得胸膛上的那把火就要把冰冷的全身燃燒殆盡,她的手無力握簪,兩隻金步搖「啪啪」掉地,她木然的看了一眼,又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一切,恐懼這才慢慢從心底升起來……

「不怕……秦羽蹊……不要怕……」她轉身,先是走了兩步,後來雙腿發軟心發虛,幾乎是倉促地往前跑著,可這小路如此遙遠漫長,她要怎麼走才能快點再快點見到夙恆……她鬢髮一絲一絲地垂落下來,袍角沾滿了灰塵,面容冰冷而凄楚。

就在她絕望無助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條大路,仰首間,萬重樓越來越近。

往下走就能到政事堂了!

秦羽蹊忽地停住,伸手撫上自己的鬢髮,髮絲纏繞糾結不堪,散亂在肩側,任她怎麼梳理都不成,再抬胳膊看自己長袖上,沾滿了松針和土灰,這怎麼進政事堂?她想到族長夫人那張得逞的面容,心下愈發怒不可遏,這女人做得一手好戲,玩弄她不成還讓她落得如此落魄。

除了小路,令她詫異的是,路邊樹下站著個高挺的胡服陌生男子,他釉色的肌膚帶著幾分異域的味道,一雙黑如洞穴的眸子牢牢地盯著自己,那件胡服看著尊貴華麗,金飾與玉石鑲嵌的寶帶十分奪目,他是誰,他在這裡等誰?

秦羽蹊不覺停在原地,自己這一身狼狽不堪,說出去是王妃的身份怕也沒人相信吧?

況且自她進了這府邸就沒見過一個發自內心友好的人,這麼一個強壯的男子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還用那種令她毛骨悚然的眼神不住打量她,秦羽蹊心中又打起小鼓來。

走不走?

她忽地往後退了一步,大不了往回走,繞道回政事堂……

她又退了一步,正要轉身,那男子朝她招了招手:「你來。」

秦羽蹊怔在原地,前也不是,退也尷尬,只好問道:「你是何人?」

他牽著馬,朝她走近兩步,禮貌性地停下,俯身作一禮:「我是烏塔。」

烏塔……熟悉的感覺從腦中呼嘯而過,她蹙眉思考,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秦羽蹊忙地伸手做了個停地手勢:「等等!你站在那裡不要動!」

他聽她的話停下來,默然道:「我方才看見你了,在百里長橋。」

那時她累的氣喘吁吁,並未察覺哪裡有個人。

「後來看見夫人的僕人,他捂著一脖子的血從松樹林中跑出來,你對他做了什麼?你要在這裡殺人嗎?」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漸漸有了敵意:「你瞧我像是殺人犯?你可知棄車保帥?」

「我瞧你文文弱弱的女子一位,並不像是殺人的兇悍之人,棄車保帥……難道你被那僕人傷害了……」他疑惑的時候微微傾頭,聳起眉頭看著她道:「如果是這樣……那你倒是比尋常女子更加英勇些。」

他到底是何人,錦衣華服地站在萬重樓下,帶著一身冷厲的氣息,卻說著孩子般的話,她明明滿身戾氣不平,他卻仍選擇相信她而懷疑自己府邸的人……

自己的府邸……

秦羽蹊上上下下掃視他,他狐疑地望著她的舉動,後來乾脆舉起雙臂原地轉了一圈:「我有那麼好看嗎?」

秦羽蹊認真問道:「你是什麼身份?」

他牽著馬又往前走了兩步:「烏塔,我是烏塔,族長之子。」

原來……原來他就是那位被昭衍帶回宮當質子的烏塔!

朵日剌的親哥哥!

秦羽蹊的驚異讓他手足無措,他摸了摸後腦勺:「別怕。」

「等等……你怎麼會在這裡?」

「等你!」他放開韁繩,輕輕一拍馬屁股,馬兒踮了兩步跑到秦羽蹊身側,他得意洋洋:「從這裡下山還需一段路程,你騎著它,它很溫順,不會傷害你。」

秦羽蹊看著身前的馬兒,用手輕輕撫摸它的鬃毛:「我可以自己走下去,多謝。」

烏塔心中明鏡一般:「你不用懷疑我,王妃,我對這裡的所有人都構不成威脅。」

他是個從玖昭皇宮回來的質子,在皇宮被人處處提防,回到粟城仍被當成皇宮的姦細對待,他沒有勢力沒有朋友,家人的疏遠還有權利的爭奪讓他每時每刻都疲憊不堪。

他已經太久沒有反抗過,他已經失去自己好久了。

所以,他對誰都構不成威脅,沒有人會對他感興趣。

看到秦羽蹊的剎那,他帶著三分看好戲的姿態,一個弱女子,被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楚楚可憐,無人援助,只能受人擺布……

卻不料看見那僕人瘋了般地逃跑的背影……

一股力量慢慢勃發出來,烏塔笑了笑,自己當真活的不如一介女子。

秦羽蹊抓住韁繩,接受了烏塔的好意,她翻身上馬,往前走了兩步,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雪中送炭之恩,沒齒難忘。」

他局促地笑了笑:「你忘了便是,何足掛齒。」

她看著他無欲無求的面容,再也找不出那冷厲而拒人千里的感覺,他就像是溫柔版的朵日剌,接近后才發覺是無害的。

她忍不住道:「你妹妹,若有你一般的性情也好。」

烏塔詫異:「朵日剌?你……見過她?」

秦羽蹊長舒一口氣:「何止見過。」

烏塔無奈地笑了笑:「她自小遺傳了母親的性子,脾氣火辣,不拘小節,若有得罪,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並沒有,」秦羽蹊淡然答道:「山高水遠,你我都是遠離了皇宮的人,內九城的爾虞我詐再也不能影響到我,朵日剌……她脾氣再火辣,也有陛下遷就著,怕什麼呢……我說起來是個王妃,但在這府邸里,又算的了什麼?」

她微微俯下身,看著烏塔:「可能因為我們都是從玖昭皇宮出來的人,所以在這裡並不受歡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處境……」他眉目間一冷,對她顯出兩分敵意。

俞清在皇宮過得好嗎?並不好……被人算計,處處被陷害,死了之後不得安寧,被人篡權奪位……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俞清如此落魄,何況烏塔,他生在野心勃勃的朵甘族中,卻得了一副朵甘族人所不喜的性格。

「想想就知道,」她點到為止:「我看這裡並不適合你。」

說罷,秦羽蹊打算離開,卻被烏塔拉住了垂下的韁繩:「你告訴我這些,我也要告訴你一句話,算是報答。」

「什麼?」

他仰頭,認認真真地說道:「在這裡,什麼都不要輕易相信。」

秦羽蹊點點頭:「多謝。」

烏塔抱拳:「好走不送。」

其實秦羽蹊根本不會騎馬,剛才那一套漂亮的功夫還是偷偷學看昭衍來的,看似瀟洒一氣呵成,其實她心中虛的厲害,馬兒溜溜達達下山,她在馬上身子歪歪扭扭,心跳如擂鼓。直至走遠看不清烏塔的身影,她才打算如何下馬。

烏塔的馬兒很通靈性,也被他馴養的極為溫順,只要秦羽蹊坐不穩輕呼一聲,它就慢下幾分,天邊的墨黑慢慢滲過來,松林之後是一片柏林,更加濃密,一路上沒有侍從與守衛,秦羽蹊只能咬牙坐直,加快馬速。

誰知還沒快起來,就聽頭頂「嗖」地一聲,如長箭劃破天空,馬兒感知到氣氛異樣,焦躁地原地轉了個圈,險些將秦羽蹊甩下來,緊接著她左側「噗」地一聲,掉下來個白色物體,馬兒受驚,往後跳了兩步,秦羽蹊大叫一聲,馬兒立刻緩過神兒來,放緩步子,往前試探的走了兩步。

「死鴿子……」

一隻被羽箭射殺的死鴿子躺在路上,秦羽蹊拍撫拍撫馬兒,慢慢下來,走上前去查看。

是一隻白色信鴿,腳上帶著竹筒,她將竹筒摘下來,把裡面的紙條取出展開。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幾行小字,小的她快要貼在臉上才能認得清。

「朵甘妃知寧王至邸,代為轉告,其在宮寵,多謝之謀。」

「寧王……夙恆?」她狐疑:「多謝之謀……笑話,夙恆還能幫她出謀劃策,企圖奪得更多榮寵?」

她越想越覺得脊背發冷。

馬兒在身後打了個響鼻,在寂靜的道路上顯得十分突兀,秦羽蹊猛然想到烏塔方才的話……

「在這裡,什麼都不要輕易相信。」

她沉沉地看著那張字條:「不管是誰意圖讓我們夫妻離心,都是不可能的,背棄夙恆,懷疑他……我做不到!」

秦羽蹊手指發力,將字條撕個粉碎,一揚手,紙屑隨風簌簌而走。

她走到馬旁,摸著它的腦袋柔聲道:「謝謝你……也幫我謝謝烏塔。」

是他提醒了她。

慌亂中最容易被敵人迷惑心智,好在她迷惑了一瞬反應過來。仔細想想夙恆也不可能替朵日剌出謀劃策,倒是朵日剌用這件事離間他們二人,更容易些。就算離間不成,在心裡留下些芥蒂也算得逞。

秦羽蹊強壓下心中的怒氣。

只怕她現在還在別人的監視之下,秦羽蹊慢慢往山下走,眉目漸漸淡然。

他們這齣戲演的真長,費了不少心思吧。

快到長路盡頭,一眾侍從提燈靜待,彷彿早就知曉她會從這裡走下來,只是沒料到會有一匹馬跟著,眾人驚詫之餘,均垂下頭不敢言語。

她的頭髮早早就拆下來隨意挽成髻,黑夜中衣角的灰塵也看的不大清楚,長涇倉皇的背影還在華庭苑的入口,雲草匆匆跑下來跟他比劃什麼,秦羽蹊站定,大喊一聲:「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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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宮御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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