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吾本是荷花女(1)
秦海見他走遠,扁著嘴冷哼了一句:「秦羽蹊,你這小蹄子給咱家去陰間耍橫罷!咱家要捏死你個小的,還不跟喝一壺那麼簡單?」
他豎起脖子,眯起那雙污糟的眼,左右看了看,確認四周無人後,他輕鬆得意地伸出手,整了整自己頸上的領子,邁著小碎步一路回了住處。
慈慶宮
昭衍一路奔回住處,停在門口「呼呼」地喘氣,嚇壞了一眾宮女,太子殿下何曾這樣慌亂過,他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氣息不勻,一雙灼了火的眸子掃視左右,無故讓人驚恐。
芳翹帶著人搜羅一圈無果,趕回慈慶宮回稟,正撞上一臉慘白的昭衍在門口焦急等待,她看著他,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微微垂了頭低聲道:「回殿下,還是沒有消息,想必姑姑是走出東宮了。」
他負著手焦急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聽了她的回稟,怒不可抑地一揮袖子:「渾說!她最多回個明昌宮,有什麼事能跑到外面去?」
芳翹咬咬唇,開口道:「奴婢斗膽猜測,姑姑雖然被撥到殿下身邊,但還掌管著半個東宮的雜事,如果能知道,今日東宮有哪位主子遇上麻煩,興許就能知道姑姑的去處……」
昭衍停下腳步,鎮定如他也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先不說她如今形勢如何,要是偏偏被坍塌的房屋砸中,還有活的可能嗎!昭衍不敢往深處想,他的氣血已經一股股往頭上涌去,他當機立斷:「我去找她!」
芳翹猛地抬頭阻止:「殿下不可!自古沒有丟了宮女殿下去尋的道理,宮裡千千萬萬雙眼,看了聽了什麼都對身為儲君的殿下不利!」
昭衍不聽她的話,隻身已經沖了出去,到哪裡去找?他也沒有頭緒,但好在還有一個整夜,他不信她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除非地上裂了縫,把她掉下去了!
昭衍這廂出了慈慶宮,忽地被一個猛的躥出來的身影擋住去路,盈盈燈下,一張嫵媚妖異的臉,一席曳地的紅裙,不是朵日剌是誰!
昭衍怒目圓睜,幾乎要吃人血肉的狀態,她瑟縮地躲過他那雙凌遲的眸子,扁著嘴道:「你要找秦羽蹊是不是?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裡!」
昭衍迅速從腰側拔出一把尖刀,冷瑩瑩地指著她:「本宮沒工夫跟你周旋!」
「你……你居然不相信我!」朵日剌不可置信地回望著他,委屈道:「都說情到極致沒了理智,你倒是好,這個時候還拿我當眼中釘肉中刺……上次……我不就是踢了她一腳么!你們中原的男人都這般小心眼?!」
昭衍皺眉看著她,收回刀:「就憑你今日的話,我便可讓朵日剌這三個字,在東宮,在粟城消失的一乾二淨!」
朵日剌大駭:「萬萬不可!我實在沒有心思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她說罷,咬咬牙,朝著陰影里一努嘴,只見一個小太監哆哆嗦嗦地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剛要開口,朵日剌「誒!」了一聲,那小太監又閉上嘴。
朵日剌往後退了兩步,利索地從袖管里抖出自己的兩把小刀,一隻刀比在自己脖頸上,一隻比在小太監身上:「昭衍,我要你在這裡答應立我為良娣,不許把我無名無份地扔著不管,我可以為傷你的女人這件事道歉,從此咱們兩不追究,對了!還有……等你成了皇帝,你必須要立我為妃,即便你不喜歡我……甚至是討厭我……我總要為了自己的部族做點什麼,你要是不同意,我立時帶著這個太監死在你面前,那可惜了,再也沒有人知道秦羽蹊的下落!」
即是以命相搏,又耐著性子等到他急不可耐的時候,想必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同時也確保消息的真實,秦羽蹊的命等不得,昭衍睥睨著朵日剌,眸子里鄙夷多過了焦慮,朵日剌心一沉,哀嘆了一聲:「算我求你,相信我,最後一次,成嗎?」
昭衍點點頭:「只要秦羽蹊還活著,本宮就答應冊你為良娣,御極之後,四妃許你一位。」
朵日剌拍了拍胸口,跪下去悶聲道:「叩謝殿下!」
她起身後,一手將小太監提到昭衍面前,小太監更加懼怕,斷斷續續道:「下午的時候,姑姑在馮昭訓門前被昭訓的宮女攔住了,說昭訓身邊的狗發瘋,姑姑心情不佳,獨個兒去了二十四衙門,奴才正巧路過聽見了……」
小太監還未複述完,昭衍人已經飛了出去,他的滿心滿肺都在焦急的擠壓中,難以呼吸,有了消息,卻比沒有更讓人焦躁不安。
二十四衙門御用監
昭衍到時,御用監一處早已坍塌成廢墟,狂風卷著砂礫摔打在半倒的牆面上,宛如鬼嚎,歪倒的梁木上仍留有斑斑點點的黑色血跡,難聞的氣味一股股往上涌,鑽入鼻腔,令人作嘔,他在月光下辨別方向,大聲呼喊著秦羽蹊的名字。
地上凹凸不平,看不見的石塊絆了昭衍一下,好在他身手好,扶住牆穩了穩,再邁開步子時,才驚覺自己雙腿發軟,整個人都恍惚到了極限……
望著這一片慘景,他從心底希望秦羽蹊不是來了這裡,去尚衣監、尚寶監、尚膳間都可以!至少那裡還沒有坍塌的如此觸目驚心……
外圍沒有……大風吞噬著他的聲音,空曠曠的地方人跡罕至,他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去,他記得二十四衙門裡夾道多,養狗的欄子應該在極安靜隱秘的地方,血腥氣越濃的地方越有可能……
此時,秦羽蹊小眯了一覺方轉醒,風刮的臉生疼,她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聲,手在地上一撐,換了個姿勢靠在牆上。
四周一片烏漆麻黑,醒了還不如繼續睡過去,如是的黑夜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自從她開始全心全意關注起自己的情誼,悲涼的過往當真就要成為過往。天寒夜冷,風聲呼嘯,娘離開的那個晚上便如斯,乳娘捂著額頭汩汩流出的血,一手作勢要抓她,「小姐……小姐……」破碎的字從青紫的嘴唇中流出,嚇得她一寸寸往後退,直直撞上牆面,難已往前一步。
所有掩照在清冷夜輝中的都是魔鬼,她拽著袖子,帶著哭腔地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然後秦叔急火火地跑進來,把她拽到懷裡,用那雙溫暖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不要怕,羽蹊……秦叔保護你……」
保護她……做什麼青天白日的大夢,爹走了,娘也走了,乳娘魔怔了,如今家不是家,一片敗落殘缺,她忽然誰都認不得了,如今誰還會來保護她!?
秦羽蹊回過神,用手搓了搓冰冷的胳膊,放在嘴上哈了口氣:「好冷……」
隨著尾音掉落下來的,是驚悸過後的淚珠,她如今一語成讖,獨個兒孤零零地呆在這兒,等下一次地震后命喪黃泉,誰都保護不了她,就像生活了十幾年的家,說敗,也就敗得一乾二淨了。
秦羽蹊吸了吸鼻子,搖搖頭,逼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她忽然有點想念,敏虹那個生著地火,配備著溫暖被窩和青瓷花碗里滾燙奶茶的小屋子,想起奶茶,她又餓了,便想起自己最愛的小廚房的火鍋,裡面放著她頂頂愛吃的肉丸子、豆腐皮兒和遼東運來的大寬粉條,鍋子里的湯是吊好的肉湯,香濃誘人,就是涮菜也好吃得很,關鍵是極熱乎,吃一口,從上到下都是舒坦的……
她現在不求有火鍋,就是一杯熱開水也成,真是越想著冷越冷,她上下牙齒「嘚嘚」打架,冰涼的牆面像是長出了手,將她狠狠推開……秦羽蹊硬打起精神,又拿起小木棍敲擊牆面,一邊敲一邊哼哼起來,唱的是小時候乳娘教的那首《花語》:「吾本是,荷花女,衷腸未訴淚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淚,可知荷花幾多苦?吾本是,荷花女,只是與君心相許。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為君舞。看盡人間多少事?」
她小時候只知道唱荷花二字的時候美的婉然,卻不知詞是何意,現下知道了,卻也不覺得難為情。
秦羽蹊輕飄飄的歌聲從一片廢墟中傳來,直直衝進昭衍的耳朵,在他聽來,如蚊訥的音調簡直宛如天籟!
他磕磕絆絆地往前沖,幾次險些被絆倒,他心裡的激動沒法與人說,就大聲地呼喊她:「秦羽蹊!是我!是……」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苦澀道:「是我……昭衍……」
秦羽蹊敲著小木棍,並未聽見昭衍的呼喚,她唱的歡快起來,煩惱也拋之腦後,管他呢,反正明天太陽還是會升起來,她總是會獲救的……
循著聲音的方向,昭衍找到了欄子附近的夾道,這一片房子塌的參差不齊,乍一看是有保命的可能,但危險的是耐不住第二次震波,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昭衍的心放下一半,他已然累的氣喘吁吁,不禁扶著牆捯氣兒,聽著熟悉的聲音唱著動聽的歌謠,昭衍彎起嘴角,孩子似的笑起來,心裡卻顫抖著重複一句話: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秦羽蹊恍惚聽到喘氣聲,她扔開木棍,裝著膽子咳了聲,嘴裡嘟囔著:「外面的我可看不見你,不管你是不是鬼,見了我這個福大命大的必須繞道走!」
她將自己環在臂彎里,心臟「咚咚」跳個不停。
昭衍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他的腳步在夜裡顯得那麼單薄無助,秦羽蹊心跳如擂鼓,直著脖子喊道:「外面的是誰?是人就來救我!是鬼……是鬼……」
昭衍雙手環在胸前,吊著嘴角:「是鬼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