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吾本是荷花女(2)

第三十八章 吾本是荷花女(2)

這聲音……秦羽蹊打了個激靈……這分明是殿下的聲音!不是她魔怔了,也不可能是天翻地轉,殿下真的尋她來了!

秦羽蹊的突然沉默讓昭衍有些擔心,他挽起袖子,往前走了兩步,觀察了一下,思考著怎麼把她救出來好……

「受傷了嗎?」他蹲下身,挨個尋找能夠看見她的縫隙。

秦羽蹊囔著鼻子,緊接著一聲聲抽泣傳到昭衍耳朵里,這丫頭,居然哭了……

「別哭,說話。」

她已是淚流滿面,哪裡說得出話,顫抖著手撿起木棍在牆上一陣狂敲,昭衍氣悶著,卻也紅了眼眶。

「羽蹊,餓了嗎?是不是很害怕?」他靜靜蹲下來,用手扣著一處的碎石礫:「皇宮遭此災禍,是我這個儲君的錯,讓你獨個兒在這裡受牽連,我簡直恨死了自己,羽蹊,別害怕,我很快救你出去。」

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袖子,咬著下唇,徐徐而道:「你來了……我就不害怕了……」

昭衍的手一滯,扯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來,他一袖子擦了擦汗水,手下翻騰地更快了些:「你方才唱的好聽極了,再唱給我一遍。」

她卻搖搖頭:「殿下,奴婢不想唱歌,奴婢只想知道,為什麼殿下會來。」

昭衍輕聲哼笑:「榆木腦袋,你是我的人,自然由我來救。」

她心中溢出絲縷甜蜜,那股子澄澈,天地朗朗之感彷彿春雨傾盆,又彷彿梨花一夜盛開,將她徹底迷醉在裡面,她抱著手臂,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雙眸子晶瑩如珠玉。

好想見他,好像快一些,再快一些見到他。

昭衍搬開一塊半大的石頭,將將能看到她的身影,他半趴在地上,將手伸了進去。秦羽蹊蹭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掌,上面沾滿了土泥,她卻不管不顧地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

昭衍心中一暖,緊接著就感覺一陣暖流湧進手掌……

「別哭……」

「噓……」她蹭了蹭他的手掌,乖的像一隻小貓。

「好……」他溫柔的語調漸軟,趴在地上,側臉貼著地面,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暗中的小小身影,一片傾城色的銀光中,錦衣華服上的土灰,斑斑駁駁地顯現出來,被尖銳的石礫劃破的衣角袖口,使他落魄的像個乞丐,不過他不在乎,她似乎也不在乎,昭衍第一次覺得,自己只有不停地地下身子,撕破這身束縛著的錦衣華服,才能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如果明日旭日初升之時,他又走進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他們之間,又像隔了長江黃河般的遙遠。

喜田帶著人趕到的時候,卻被御用監門前站了許久,一言不發的芳翹攔下來,她直挺著單薄的身子,望向黑暗中的一處,面色木然,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可近。

喜田揮退了身邊的人,站到芳翹身邊,一片瞭然地問道:「殿下找到姑姑了?」

「嗯,找到了。」

「我帶了鐵楸,就咱們兩個過去吧。」

「不必,」芳翹迴轉了身子,扯住喜田的袖子,把他帶出了御用監:「他既已走進,此刻便不是殿下了。」

他只是一個為愛發狂,卻兀自隱忍不發的普通男人。

日日夜夜的愛之深狂,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喜田不明白了,追上去要問,卻被芳翹一張冷麵鎮住,愣愣不敢開口,隨後嘆了口氣:「照我說,殿下先別管什麼良娣、什麼主子、什麼勞什子的禮義廉恥,直接納了姑姑再說!」

芳翹頓了頓腳,忽感好笑,連一個小太監都知曉的道理,怎麼到了殿下面前如此棘手了?別說如今寧親王世子尚未提親,就是提親再拒絕又如何,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為博美人一笑,耍個賴皮有何不可?

可惜她白生了一副機智果斷的腦子,卻不是個爺們。

芳翹搖著頭嘆著氣往前走去。

星夜恆久遠,秦羽蹊的淚糊住了昭衍整顆心,他就像是個毛頭小夥子,看著心愛的姑娘在眼前掉眼淚,束手無策卻又急不可耐。

他這個頂天立地的皇太子,什麼時候見識過女人溫溫吞吞的淚水了,就是李氏,在他面前有六分委屈,都要裝出十分的笑容來,他沒有前人的經驗可以借鑒,只得默默陪著她流眼淚,眼淚是水做的,總有哭夠了的時候,他不敢嫌棄面前女人的淚水,因為他寶貝她寶貝到喪失理智,別說撒眼淚如食蜜餞,就是她在自己面前耍脾氣,他也覺得可愛至極。

秦羽蹊胡亂地擦了臉,放開他的手:「奴婢造次了……」

「無妨,我今日許你造次,許你哭泣,許你發泄不滿,只要你樂意的,我都不在意。」

她方才知他一直沒有用「本宮」二字,臉上微微發紅:「殿下愈發沒有正型了。」

昭衍用手碰了碰鼻樑,眯著眼疏疏朗朗地彎唇一笑,他遇上她就是紅鸞星劫,理智都沒了,還扯什麼正型!

昭衍發現許久了自己身邊的人都沒來一個幫忙,乾脆蹦起來叫人,圍守許久的喜田和芳翹都等得昏昏欲睡,聽到命令舉起鐵鏟工具三兩步地跑過去,昭衍意氣風發地指揮眾人把秦羽蹊挖出來,一塊大石板搬開后,是她靜靜窩在一處的小小身子,鬢髮散亂,楚楚可憐,土灰抹在臉上,花貓一樣的可笑。

昭衍將她一把拉起來,她腿軟身子虛,直直撞在他胸膛上,溫暖的胸膛,帶著急促的喘氣,充滿了人氣兒,她頷首在裡面,半天憋出個:「我臟……」

他拍撫著她的後背:「正巧我也不太乾淨。」

喜田歪著嘴傻笑,被芳翹賞了一個爆栗:「就知道看熱鬧,快回去給姑姑安置。」

喜田立即正色:「是是是!奴才這便走了!」

芳翹看他走了,卻不知自己也在昭衍眼皮子底下,她一抬頭,看見美人在懷的殿下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心中一緊,悻悻笑道:「奴婢……也告退……告退……」她低下頭,帶著一眾人速速消失在昭衍面前。

秦羽蹊紅著臉推開昭衍,深深躬下身給昭衍行禮:「奴婢在外人面前造次了,恐辱了殿下的名聲……」她敲敲抬起眼皮兒瞅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奴婢感念殿下大恩大德,從今兒往後,給殿下做牛做馬在所不惜。」

昭衍一皺眉,伸手將攙她起來:「做牛就罷了,倒是太子御駕,總共四匹汗血寶馬,你想做哪一匹?」

她窘迫地被噎住,恐自己時冷時熱的姿態將他惹毛,便不再說話,昭衍在一旁氣絕:「你若辦不到,就不要再提,我手邊不缺宮女,也有整個皇宮的人等著做我的御寢司習,我為何偏偏選了你……總不會只因為俞清之事吧?」他著急地在原地踱步,慢慢引導她:「你一雙眼明澄澄得,一看就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你暫且不知為何,我不怪你,也不會逼迫你,你且想著這件事,等我忙完這一陣子,咱們碰一起好好聊聊。」

她諾諾地應下來:「奴婢愚鈍,且要想想。」

他救了她,這麼大的恩情,她不明白就算了,怎麼可以徒手冷情地推他出去?人心是肉長的,人情是心生的,她每傷害一次,他就萎靡一陣子,這日子快過夠了,這種拒絕也應該了解了。

昭衍再立在她面前,便是十足十的賴皮了,他素來含蓄,冷清冷意的,受不得她變相的拒絕,面子上不大好看,轉身就走了。

喜田回了東宮,被敏虹堵在門口,敏虹哭的一雙眼腫的跟核桃似的,喜田一邊安慰著一邊送她回下處,敏虹揩著眼淚:「羽蹊受了大罪,我這邊不得安生,你把她的東西安置在我屋裡,等她平安回來,好歹我能伺候伺候……」

喜田利索地應下來,把秦羽蹊的東西全部轉移過來,連著新衣裳和熱乎乎的吃食。

敏虹等了許久,才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子,在紅紗攏燈微紅的光芒中,沿著甬道,虛浮地走回來。她小跑著過去把羽蹊攬進懷裡,出口便是哭腔:「我的好妹妹!你受罪了!能回來真是福大命大!」

她輕輕「嗯」了一聲,把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整個人抽取力氣般癱軟下來,敏虹一時撐不住,險些兩個人都倒在地上。

「你今日受了驚,我明日就找個人給你招招魂,沒得被不幹凈的東西纏上了。」

敏虹攙著她往回走:「聽喜田說你沒有受傷,怎麼這副樣子了?」

敏虹眼尖,看出她有心事,頹廢至極。

「敏虹……」她忽地拉住敏虹的手:「他……說我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可我覺得自己有兩顆心,一顆吊在夙恆身上,因為心疼他,愛惜他,捨不得傷害他……另一顆心呢,它太疼了,因為它只能忍在暗處……它每次要破開胸膛出來的時候,我都痛的要死了!」

敏虹聽得愣愣的:「你竟說些胡話,除了世子爺,還有誰能讓你心痛至極的?」

她垂下頭,一片散亂的髮絲遮住半面慘白的臉:「有的,但是我……不敢……」

「羽蹊,能讓你憐惜的並不是愛,你不能憑著憐惜跟他過一輩子,情愛是毒瘤,不做一個了斷,那種痛,致死方休。羽蹊,我這才明了了,你心裡的那個人,不是世子爺……」

「不是嗎?」怎麼可能不是夙恆呢,中秋拜月的那個吻,她羞得要暈了,對夙恆的愛戀直衝上雲霄,然後「嘭」地綻出一朵耀眼的煙花。

「在捨不得面前,性命不是更重要嗎?」敏虹鄭重地看著她:「因為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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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宮御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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