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英集廣臨(3)
紀深謀誠然道:「錦衣衛近十年來,除巨惡,鏟盜匪,除暴安良,行俠仗義,委實叫人佩服。可惜小弟眼盲,未能一睹二位的風采了。」
周鐵道:「言重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為臣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是分內之責,紀兄弟如此,倒讓我們汗顏了。」南懷遠插話道:「就是,這都是咱們錦衣衛應該做的,你不必誇我們。再說,錦衣衛有些時候還是得身不由己的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前些年,爹爹被嘉靖老兒派去收集奇石,他明知這事兒勞民傷財,但還是得去辦,只能在暗地裡嘆氣,唉。」南懷遠說著,學著他父親嘆氣的聲音,不住的嘆氣。
周鐵微惱,在一旁喝道:「懷遠,不得無禮!」南懷遠聽周鐵嚴厲的呵斥,將頭一縮,不再往下說了。
紀深謀沉默了好一陣子,方道:「南兄弟所說的違心之事,又豈止這一件。國之大者,為君,為朝廷,為社稷,君不正則道不行,道不行則天下危。為臣者,也只能盡己之責,為保江山黎民盡一些微薄之力罷了。誰讓這天下是他朱家的天下呢,咱們旁人再有本事也做不了他的主,只可惜了這天下的萬千黎民百姓。」
凌天成聽出紀深謀心中的悲憤之意,婉言道:「從古到今,國家總逃不出興衰的輪迴,有道是有無相生,高下相隨,賢君出則必有昏君,龍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何況人乎?子嗣之中,既有聰明能幹的,也就會有窩囊廢,萬里江山若掌握在明君之手則國泰民安,掌握在了這些廢物蠢材的手裡,則只能為他人魚肉,任其劫掠。咱們普通人總不能以一人之力挽回這大廈將傾之勢。人生在世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推己及人,全力而為,以求心之所安,便是極大的解脫了。看人受苦受難便救他一救,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若有萬貫家財便賑災扶難,總之,儘力而為,問心無愧便是。紀兄弟,你說對與不對?」
暮鼓晨鐘的一席話,使得紀深謀,周鐵,南懷遠三人深受震撼。紀深謀心靈中一陣洶湧,喃喃地說到:「儘力而為便問心無愧了……儘力而為便問心無愧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心中豁然有感。驀地,他突然放聲大笑,胸口中的鬱結之氣都隨著這笑聲煙消雲散。原來紀深謀常為自己沒能求到減免賦稅而致使廣臨府餓死萬千百姓而深深自責,兩年來不止一次做夢做到這餓殍遍野的場景。雖然在江州大牢的兩年時光里,他的性子已被磨礪的穩重謙和,但這件事一直是他心裡的傷疤,若一觸碰,便疼痛難忍。
凌天成的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又如上好的金瘡葯,抹平了他心中的傷痛,此時的紀深謀心想:「萬千百姓的性命為九幽所攝,非我之罪也,我已經在能力範圍內來回奔走,最後甚至落得個鋃鐺入獄,害了一雙眼睛。非我不為也,而實是能力有所不逮。」想到這,他心中的苦悶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強烈了。
紀深謀向凌天成一拱手,謝到:「今日多蒙凌大哥開導,小子心中豁然開朗,現下心中舒坦不少,哈!真是痛快。」凌天成一揮手,說:「我只是個引路人,願不願上道全在你自己。你是自己開導了自己,我可不敢貪功。」
「凌大哥的話讓人回味無窮,我想明白了一些,又還是有些模糊。隱約覺得,這些話,和話里的道理,得經過一些事情才能明白。」南懷遠蹙著眉,思索著說出這番話來。
周鐵道:「一個碗再大,也裝不了比它自身還多的水,力所逮則為之,實在是明智之舉。可有些時候,明知不可為還得為之,卻也是為了對得起咱們自己的良心,懷遠,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周鐵的話,讓大夥都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凌天成和南懷遠都知道,周鐵說的,就是俠士的精神和靈魂所在。
凌天成點頭稱是,「若是大仁大義之舉,縱使飛蛾撲火,也應該儘力為之。」其餘三人一齊稱是。周鐵望著身旁的紀深謀,心道:「紀兄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確實當得起這『大仁大義』四個字了。我痴長他幾歲,卻是不如他了。」
紀深謀笑道:「三位豪氣盈斗,交談一番小弟已是茅塞頓開。有道是『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在想該怎麼招呼你們幾位。」紀深謀隨即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南懷遠嘿嘿一笑,轉動著烏黑的大眼想了一會兒,說:「那還不容易,凌大哥嗜酒如命,人稱『酒狂』,你請他喝酒不就得了。至於我和周大哥,倒也樂意奉陪。」「好個懷遠,被酒饞的慌,卻推到了我身上,當真『狡詐』!」凌天成笑罵道。紀深謀深表贊同,說:「這個好說,我有幾壇五加皮藏在地窖中,明天我們幾個到城外翠竹亭喝酒去吧。大伙兒一見如故,咱們趁此機會一醉方休,方不負了情義。」聽了紀深謀這話,其餘三人都覺有趣,可不多時,南懷遠嘆了口氣,語氣中充滿了惋惜:「哎,可惜不是果子酒,你們廣臨府的果子酒最好喝了。」
周鐵聽他這話說的突兀,有失禮數,埋怨的叫了聲:「懷遠!」紀深謀笑著擺了擺手道:「周大哥,不妨事,我也很愛喝咱們廣臨府的果子酒。其實我心裡更想拿果子酒來招待你們,可是李伯伯說果子酒被兩個酒量驚人的客官給喝了個底朝天,現在是一壇庫存都沒有了。我倒還真想見見是誰這麼厲害,區區兩個人就能把二十多壇果子酒全部喝光。」其餘三人聞言都哈哈大笑,紀深謀被這一笑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南懷遠揶揄的問到:「紀兄弟,你很想見見那兩個酒客嗎?」紀深謀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不止是相見,甚至還想和他們較量一番。」
南懷遠拍了拍紀深謀的肩膀,望了眼周鐵,笑吟吟地說:「其實你要見那兩個人也不難,要與他們兩個拼酒也容易的很,那兩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我和周大哥。」
紀深謀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說到:「南兄弟,我自忖著已經算是酒量不錯的了。我最多的時候也只喝過六壇果子酒,你年紀和我差不多大,可酒量怎麼會如此驚人?」南懷遠說:「那是因為咱們練武之人內力循周身筋脈而走,酒入體內,由於血氣和酒一同往筋脈里走,有真氣在旁護持,運行速度大大減緩,所以我能比你喝得多。」紀深謀聽了南懷遠這麼一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凌天成接過話頭,說到:「紀兄弟不知道,前幾****在這廣臨府外三十里的紗紡鎮,品嘗了一碗果子酒後,覺得味道甘甜,酒香醇厚,後來又在十八里鄉的酒鋪中喝了兩碗,當下便覺得只怕是九天瓊漿也不過如此了。一位十八里鄉的老叔告訴我說這酒來自仙鶴酒樓,我便飛馬趕來,打算痛飲一番,誰知還是遲來一步,店裡的酒已被南兄弟和周大哥喝了個精光,哎,真是大大的遺憾!」
紀深謀聽到『十八里鄉』幾個字,心上彷彿被狠狠的揪了一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旋即平靜地說:「凌大哥不必沮喪,果子酒在十一月底的時候是釀酒的大時節,李掌柜會請城中最好的釀酒師大釀一批,最少是七八百壇,新酒不過一個月便會啟封。等新酒啟封大夥就可以喝個痛快了!」三人聽后只覺肚子里的酒蟲咕咕直叫,面露嚮往之色。
凌天成想了一會兒,打趣道:「我看咱們得提前訂好,免得到時候僧多粥少,咱們得多留個心眼,畢竟這果子酒享譽整個西南啊!」
南懷遠聽到這話,不住地點頭稱是,「對啊,凌大哥想的周到……」說到這,朝凌天成豎起了大拇指。
前廳一陣吵鬧聲傳來,「『喂喂,都和你們說了這打烊了,你們怎麼還往裡闖啊!』『聽說你們這裡擺宴席,我們想來喝一杯,難道不歡迎嗎?』『宴席早就散了,店裡的菜蔬都用光了,實在是沒什麼東西招呼幾位,抱歉的很。』『啰嗦,既然不能招呼我們,那我們就自便了,拿些銀兩出去買些酒菜也是一樣的。』『住手,住手,再這樣我可要報官了,哎喲!』」緊接著就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咦!銀子都到哪裡去了?』『好好找找,先拿銀子再砸店』」話語聲中,桌椅倒地的聲音不絕於耳,其間還夾雜著熱心的行人呵斥怒罵聲和重物摔跌在地上的痛呼聲。。
周鐵等三人趕緊跑到前廳,就見阿威和幾個熱心百姓跌倒在地上不住地叫喚,顯然摔得不輕,南懷遠上前將阿威拉起,怒目而視櫃檯旁的三個混賴,「出來給鄉親們道歉,否則,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此時,紀深謀也已走到了前廳,他手拄竹杖,臉上不見喜怒,淡淡道:「幾位是何人?為何要到這裡鬧事,與在下可有什麼仇怨?」
在櫃檯處翻找銀兩的三個混賴皆是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其中一個矮胖的混賴道:「黑鷹台做事,向來隨心所欲,識相的,滾遠些,否則要你的狗命。」
紀深謀上前一步,堅定地說:「此乃我家酒樓,我哪也不去,識相的速速停手。」
搗亂者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冷笑道:「小子,再不滾開,我便將你再送去江州大牢,哼哼!」
凌天成擋在紀深謀身前,冷哼道:「原來是嚴嵩的狗腿子們!凌某生平最憎恨狗仗人勢的東西,再不爬出去,凌某定叫你們後悔。」
身材瘦高的混賴道:「今日我們來,只是想給紀深謀一個教訓,我們要讓他知道,嚴大人是不能被辱沒的,其他的人嘛!我們哥幾個可以不和你們計較。待我們砸了這家店,說不定還能和你們耍樂去。」
凌天成沉聲道:「放屁!」聲音似悶雷,震得人耳生疼。話音剛落,那瘦高的混賴的身子已似離弦的箭般沖向凌天成,這下猝起發難,倒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他左掌探出,帶起霍霍風聲,就往凌天成天靈蓋處拍了下去。
『砰!』雙掌相對,凌天成足下踏實,臉色一如平時,那瘦高混賴卻是踉蹌後退三步方才止住去勢,他氣息微亂,沉聲道:「好硬的功夫,閣下可敢留下名號?」
「大漠凌天成。我自忖對付你們這些角色,倒也不難。」凌天成雙目如電閃,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瘦高混賴。瘦高混賴道:「好,敗在大漠神箭手上,也不冤枉,可兄台為這瞎眼儒生出頭,得罪嚴家黑鷹台,實屬不智。」
凌天成傲然道:「凌某心中有數,不想聽你聒噪。你接我一掌而不敗,今日我便不會再向你出掌了,與我滾遠些,下次再見,你可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周鐵朗聲道:「凌兄弟是錦衣衛的客人,你們若是要胡來,休怪錦衣衛心狠手辣。」
三個混賴中,瘦高混賴的武功最高,餘下的兩名同伴見他吃了暗虧,又見對方還有兩個幫手,哪還敢出手助拳,瘦高混賴的臉上一陣清一陣白,惡狠狠的目光掃過周鐵、凌天成,忽地咬了咬牙,與同伴打了個眼色,便緩緩地退了出去,酒樓前早已圍滿了看客,見三個混賴灰溜溜遠去,拍掌叫好,連朝凌天成豎起了大拇指,凌天成向眾人抱拳作揖,便回身與周鐵、南懷遠、阿威一道,詢問跌倒的鄉親傷勢后,趕緊給傷重者推氣過宮,熱心的看客們本也要進店幫忙收拾,卻被紀深謀婉拒,幾人送走助拳的鄉親們,便將仙鶴酒樓的門板上好,便拾掇起了桌椅。
「凌大俠,真謝謝你了。要是沒有你,今日肯定有大禍事了。」阿威一邊扶起一張椅子,口中一邊說到。
「阿威,這事千萬不能讓李伯伯知道。凌大哥,多謝了。」紀深謀道。
凌天成一笑置之,「自家兄弟,客套作甚,若再說這些,莫怪我翻臉。不過,以後你們可得小心些。」
周鐵道:「黑鷹台的人竟然到了雲南,今晚這事雖然蹊蹺,但我保證,咱們以後和他們『親近』的機會多的是,確實得小心應付。」
南懷遠疑惑道:「我就不明白了,紀兄弟和嚴嵩的恩怨都是兩年前的事了,怎麼他們今天還來發作?」
周鐵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們早知道我們錦衣衛的人在這,還敢前來放肆,其實他們是來敲山震虎,試試咱們錦衣衛的反應,若今晚咱們一點表示都沒有,以後他們就不會把咱們錦衣衛放在眼裡。」說到這,他拍了拍凌天成的肩頭,道:「你這一掌,打得好。」
「哦!是嗎?」凌天成笑道:「既然打算吃仙鶴酒樓一頓酒,那自然得護著酒樓的安全,若不把這護院做好了,豈不成了吃白食的。」
「哈哈!」眾人一陣鬨笑。紀深謀笑道:「明日還是如之前說好的那般出城飲酒,如何?」
「好!」周鐵等人應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