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英集廣臨(2)
楊府尹聽罷滿意地點了點頭,抱拳道:「晚些給各位喝酒賠罪,咱們走!」官差們頃刻間就走了個乾淨。李掌柜長吁一口氣,趨前道:「凌小哥,這都是你的造化,若你對楊大人沒有恩情在前,那可非得到官府走一遭不可,這楊大人做事較真著呢。」
凌天成拍著額道:「是啊,這麼有趣的人,我也不大願意和他撕破臉。哈!現下雨過天晴,我還得接著喂我的馬去。」說著,道了聲得罪,便往後院去了。
店內剛過飯點不久,故只有周鐵和南懷遠兩名食客,想到剛剛的事,又見李掌柜不大忙。南懷遠便招呼李掌柜坐下,攀談起來,話鋒終落在了剛剛走的楊府尹身上。
「……」
「楊府尹做事刻板了些,但人卻不錯,雖然才來一個多月,但百姓說起他都要豎拇指的。」
「哦?此話怎講?」
「他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哩!」李掌柜看看時辰,抱歉地說:「二位小哥,詳細點的以後再聊,今日小老兒還有要事張羅,失陪了。」
等李掌柜走遠,周鐵想起之前的事,忽拿著筷子朝南懷遠頭上打去,只聽見「啪」的一聲響,疼得南懷遠直嚷:「周鐵!你為何打我?」說著,已氣呼呼地站起身來。
周鐵冷著一張臉,示意南懷遠坐下,氣憤地說:「你可真有能耐,第一次和人認識就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吐露無疑?我不是和你說過嗎,出門在外要懂得含蓄,凡事不可盡吐真言。」
南懷遠白了周鐵一眼,反駁到:「可你還告訴我,遇到可結交的江湖好漢,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樣才能讓別人感覺到你的誠意,才會真心想和你交朋友。這位凌大哥,是『西北三英』之一,俠名響噹噹的,我早已想交他這個朋友。在他面前說真話,有什麼錯?」
周鐵一聽這話,頓時語塞,他敬佩南沐風的為人,心中對他敬若神明,是以不許別人說他半個不字。至於他教訓南懷遠,話要少說要懂得含蓄之類也不過是他想教訓南懷遠的借口。
周鐵自知理虧,拍了拍南懷遠的肩膀說到:「大哥錯怪你了。吃點東西吧,吃完了和大哥去一趟府衙。」南懷遠余怒未平,沒好氣的說:「去那烏煙瘴氣的地方有什麼意思,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隨即將臉撇到一旁不再理會周鐵。周鐵心下道:「今日因凌兄弟的事,差點和府尹翻了臉。既然現下他已不來為難凌兄弟,咱們自是要和他和解一番的。」但他嘴上卻道:「抓『江南四毒』得需要情報,這廣臨府的情報來源自然是官府知道的最多。再說,咱們出門公幹,怎能不拜會地方官兒?有他們幫助,做事方便許多。」
南懷遠聽到這,臉上的神情才緩和下來。但嘴裡依舊沒好氣地說:「先等等,我總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要是沒吃飽飯,哪有力氣去和府里的官員說話!」
周鐵聽他這麼一說,知道他氣已消,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周鐵和南懷遠從府衙回來時,日已西沉。南懷遠問到:「周大哥,楊府尹說廣臨府最近沒異常,你怎麼還悶悶不樂的?」周鐵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心中若有所思。沉吟半晌,緩緩開言:「就是沒什麼異常才顯得奇怪!武林正道定於十二月初六聚義蒼山,除滅四毒。自古正邪不兩立,邪魔外道必會千方百計加以破壞。廣臨府是進蒼山的必經之地,竟然沒有絲毫異常,這其中必有蹊蹺。」
南懷遠臉上顯出不在乎的神色,得意洋洋的說:「照我說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費心想這麼多也沒用,邪魔外道自有人去收拾,咱們來也就是儘儘綿薄之力罷了。我覺得咱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摸石頭過河只是無奈之舉。但眼下……」周鐵嘆了口氣,如今的情形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人說話間,仙鶴酒樓已近在眼前。酒樓熱鬧非凡,進出酒樓的人絡繹不絕,既有商賈人士,也有鄉間農夫,老幼婦孺皆俱,如趕廟會般出入於酒樓。南懷遠和周鐵都感到疑惑不解,只因此番場景,平生所未見。南懷遠嘟囔道:「這可真是奇怪,酒樓今日布施酒宴么?可就算是京城最好的鼎福樓做這東道,也不會有如此多的人啊!」周鐵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清楚。這光景我還頭一次見。走,咱們看看去!」
還沒進酒樓,便聽見人聲鼎沸喧鬧異常。二人掀開門帘,走進酒樓時,發現酒樓的廳堂里竟站滿了人,比肩繼踵,幾乎無二人落腳之地。廳堂中的一張圓桌旁坐滿了人,坐在上座的,赫然是中午見過的白衣公子。這廳堂里的人三三兩兩的說著話,目光卻一直看向那白衣公子,眼裡露出的多是感激和敬佩之情。二人相視一眼,都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想湊近人群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可又哪裡擠得進去。周鐵四下張望,見凌天成站在二樓的過道上注視著大廳,拉了拉南懷遠的袖子道:「咱們上樓去問問知道的人!」
三人互相打過招呼,南懷遠就已迫不及待地問到:「凌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今日酒店竟有如此多的客人?」眼見屋外嘈雜,三人話語聲勉強可聞,凌天成遂道:「這裡太吵,咱們到客房裡說吧!」三人一溜煙的進了客房,圍著桌子坐下,只聽凌天成說到:「剛才我在樓下聽鄉親們談天,說得都是這個白衣公子,真是好生讓人佩服啊!」
二人聽的雲里霧裡,南懷遠瞪大了眼睛,露出不解之色,趕忙催促到:「這話……從何說起呢?」凌天成清了清嗓子,說:「這位白衣公子是廣臨府一位參將的孩子,兩年前科舉應試,中了雲南的解元,上京趕考之時恰逢廣臨府大旱,顆粒無收。田間無米,致使商業也萎靡不振。農民無糧,商人無利,生計便成了問題。一時間,廣臨府餓殍遍野,人們食不果腹,可是當時的皇帝老兒在大修宮殿,妄想與天齊壽,不止不恤民情,還要向百姓橫徵暴斂,害得廣臨府千家萬戶一時備受煎熬,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眼看家家戶戶都要家破人亡,這位公子在上京趕考之時向嚴首輔嚴嵩求情,只因為這少年的父親救過嚴嵩之子嚴世蕃一命,希望嚴嵩看在這點香火情的份上上達聖聽,免了廣臨府的賦稅,更希望朝廷能撥糧撥餉以賑災情。」說到這,凌天成嘆了口氣,隨即恨聲說到:「可惜嚴嵩這個狗賊枉為人臣,明知廣臨府大旱,千家萬戶都已奄奄一息,卻不願減免賦稅,更別說撥糧賑災了。這位公子氣不過,大罵嚴嵩豬狗不如,這一罵把嚴嵩給激怒了,這個老東西竟下令把他投入江州大牢……」
「什麼!江州大牢!」南懷遠驚呼起來,他聽錦衣衛里的老前輩們說起過,這牢房裡的獄卒一個個都是地獄里的惡鬼,最愛折磨犯人,就是鐵人進去也得脫三層皮。南懷遠不知這瘦弱的白衣公子是怎麼在這牢房裡度過兩年的。南懷遠望了一眼周鐵,發現他的臉上也全是不忍之色。
凌天成又嘆了口氣,說到:「他在牢獄里受了什麼樣的苦誰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在牢獄里生了一場大病,瞎了一雙眼睛。消息傳到廣臨府,百姓們對充滿了感激,紛紛稱讚他的高義。這次聽說他回來,大夥便湊起了份子,替他辦了這場接風宴,希望他福壽綿延,不再受苦了。」說到這,凌天成望了一眼門外,眼中滿是惋惜之色。
周鐵左掌在桌上用力一拍,憤怒的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皇帝老兒荒唐,嚴嵩更不是個東西。我恨不得殺了這幫昏君佞臣!」
南懷遠附和著說:「周大哥,回去咱們就勸爹爹別給皇帝老兒賣命了,這鳥官兒,當了也沒勁。」
周鐵又怎麼會不知道官場黑暗,皇帝昏庸。都指揮使南沐風之所以委曲求全的寄身於官場,只是想用這套官衣和手中的權柄保護更多的人,替天下做更多的好事。若非如此,以南沐風的身手,想殺光這些奸臣昏君,簡直易如反掌。可是,殺了又如何,朝野動蕩,或許結果會更糟。故非不為也,是不可為也。思慮至此,周鐵已冷靜下來,他轉而問到:「凌兄弟,敢問這位義士高姓大名?」凌天成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叫紀深謀。」
南懷遠將這個名字默念了好幾遍,心中對這位紀公子既敬佩又同情。心裡還把這些個昏君奸臣恨的直咬牙,驀地,他向二人道:「現下人太多了,等晚上鄉親們走得差不多的時候,咱們去見見這位紀公子吧。」
凌天成和周鐵都表示贊同,三人議定,晚上一定要去結交這位俠肝義膽的紀深謀。
當晚,待廳堂里的談話之聲漸漸稀疏,最後幾不可聞時,周鐵料想鄉親們已走得差不多了,道:「是時候了!」三人中周鐵年紀最長,是以其餘二人以他為首。周鐵在前,凌南二人在後,下樓朝那白衣公子所坐的地方走去。
周鐵朝那白衣公子做了一揖,「這位公子,咱們兄弟倆是自北方來的,現住在這酒樓之中。偶然間聽說了公子的軼事,十分佩服,特來拜會。」白衣公子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站起了身子,朝三人欠了欠身,朗聲說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酒樓就要打烊了,咱們到後院去聊聊如何?若要喝酒,小弟亦可奉陪。」聲音溫潤謙和,讓人聽了倍感親切。
四人穿過迴廊,頃刻間便到了客棧的後院,紀深謀雙眼雖不能視物,但步伐行進之間卻和常人無異,行走時總能避開障礙,看得三人目瞪口呆,驚詫不已。此時明月當空,光亮如鏡,雖是中秋已過,後院依舊花香陣陣,清風徐徐,眼見地勢開闊空曠,觀之竟有超然物外之感。月光照在樹枝上,被風篩灑著搖晃,更顯得意境高遠,一看便是喝酒暢談的好去處。
紀深謀朝三人招了招手,隨手指著身旁的石凳說到:「這裡有幾方石凳,幾位和我一起坐下聊吧。」四人甫一坐定,便聽紀深謀道:「凌大哥,我還沒謝謝你呢,要是沒有你,我可就沒有這麼快回家了。」凌天成笑到:「小事不足掛齒,不過你得告訴李掌柜,下次再雇馬車,身體強健的馬確是不適宜拉車的。矯健的馬多倔強,奔跑馳騁尚可,而拉車卻非其所長。」紀深謀點頭應允,抱拳說出自己的姓名,隨即道:「另外兩位朋友,不知該當如何稱呼?」
周鐵、南懷遠各自報上姓名,紀深謀聽了微微點頭,繼而問到:「周大哥,你是在錦衣衛任職的嗎?」周鐵一愣,沒想到這位書生竟然能猜出自己的來歷,他生平不喜作偽,當即點頭說到:「不錯,在下確是在錦衣衛任職。」
紀深謀臉上現出笑意,似乎猜到了周鐵心中所想,解釋道:「我這兩年被關在江州大牢里,同號的都是江湖中人,他們憐我年幼,又見我眼盲,對我悉心照顧,有的時候更是說些江湖中俠士的軼事給我聽,周大哥說話帶著江湖口吻,又是京城口音。你的名字我經常聽同號的朋友們提起,所以當下就胡亂的猜測一番,沒想到竟猜了個正著。」說完,紀深謀又是微微一笑。
周鐵見紀深謀滿面春風,觀之可親,說話也隨意了些,「紀兄弟胡亂猜了一番便能說中,他日元宵節猜燈謎,你定可做得魁首!」紀深謀淡淡一笑,道了句『周大哥謬讚了』,便將話鋒轉開,對南懷遠說到:「南兄弟既和周大哥同來,想必和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南沐風有些關係?」南懷遠點了點頭,道:「不錯,南沐風是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