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今我來思
議政殿內殿宇廣闊,御案兩側擺放著兩座呈八角形狀的琉璃燈盞,上面點放著十數支巨燭,另有紗燈置放在當地,照得殿內明如白晝,黑壓壓的一群大臣跪在殿中,個個大氣都不敢出,稍微吸了口大氣,也只敢慢慢的將它從鼻中呼出,汗珠一滴一滴的劃過鼻尖,也不敢輕意抬起手去擦它一把,只能任由著它順著鼻尖滑落,滴落在擦得晃晃發亮的地磚上。皇帝眉頭微蹙,雙手撐在御案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面前的那一群官員,良久方道:「對於南邊倭寇連番的進犯我朝南邊的疆土,干攏我朝民生,各位愛卿可有何應對的良策?
底下的官員交頭接耳的紛紛議論起來,有人提議派大軍前去鎮壓的,也有人認為這只是搶奪了一些糧食,沒有必要小題大作,浪費兵力去鎮壓,這一派人的提議是放任不管,畢竟對方只是搶了一些糧食,並沒有人員傷亡,對朝廷並沒有太大的損失。也有一些人是保持中立的,意思就是你們說你們的,我聽我的,只不過我不參與你們哪一方,免得惹了皇帝不高興,還會被責罵,得力不討好,到時候皇帝決定採取你們哪一方的意見,我只需點頭附和就是了,這樣既不會被責罵,又討好了皇帝,何樂而不為,朝廷中往往都會有這麼一群只會明哲保身的人存在。皇帝漆黑深邃的眼光一一掃過眼下的這些大臣,聽著他們褒貶不一的建議,目光越發的深邃,似要看穿人去,待得底下平靜了些方道:「李將軍,你可有什麼想法。
只見隱於朝臣中的李成弘走了出來,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奏道:啟稟陛下,臣不主張派兵前去鎮壓。皇帝哦了一聲問:那你是主張什麼都不做,任其放之任之了。李成弘沉默了一會聲音平靜的道:臣也不主張什麼都不做。皇帝濃密的雙眉挑了挑道:「那你主張什麼?
只見李成弘聲音平靜,娓娓說道:「今北有對我朝一直俯視耽耽的突厥大軍,西有剛剛戰降,承諾向我朝俯首稱臣的西涼國,若我們此時宣布對南邊倭寇用兵,只要大軍一出發,難保突厥大軍不會趁機向我朝突進,西涼國本已降服的心,或許也會因此而蠢蠢欲動,死灰復燃,到時就是想把大軍撤回,也已是為時已晚。李成弘說到這裡適時地停了下來,皇帝道:「李將軍請繼續。
李成弘抿了抿嘴唇正色道:「臣認為,若是什麼都不做,將其放任不管,定會讓那倭寇認為,我堂堂天朝會怕了它一個小小的島國,日後只怕更會變本加厲的來犯,而南邊的臣民也會因此而對朝廷心生失望,如今可派遣一員大將前去長駐南邊,再讓其在當地組織一支軍隊前去討伐,但不是真的打,只是虛張聲勢,讓南邊倭寇知道我堂堂天朝並非他一個小國可侵犯,一來可震懾一下敵軍,二來倭寇若是再次來犯,也可以組織兵力將其圍剿。
皇帝聽他如此娓娓道來,禁不住展開了這幾日里,唯一一個由心而發的笑意,喜笑顏開道:「此議甚好,李愛卿所言,正是朕所想。一旁那隻會拍馬屁的官員紛紛附和道,臣亦認同李將軍所言,站在一旁的李元狄看著這個總能讓自己為其感到驕傲的兒子,心裡只覺一陣欣慰。皇帝又問:「那依李愛卿之意,派誰前去才為妥當呢?
李成弘想了想道:「臣認為可讓岳幕飛岳將軍前去。只聽皇帝道:「好,驍騎營參領岳幕飛聽令,著你前往南邊坐鎮,定要將那倭寇囂張的氣焰打壓下去,三日後起行。
只見一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男兒上前兩步走至御前,單膝跪地,聲如洪鐘的嗓音迴響在殿內:謝主隆恩,臣岳幕飛定當不辱皇命。
待那些朝臣離開后,天已經黑了下來,殿內點著龍涎香,香氣瀰漫在殿內,張三德取下燈罩,輕輕的剪去燭火中燃盡的燭心,皇帝捏了捏緊綁著的眉心,閉目在御椅上,敬事房的當值太監馮庸托著個銀盤送了牌子進來,皇帝眼皮子也不曾睜一下,只道了聲:「去。馮庸磕了個頭,便又捧著盤子退了出去,走到帘子處向張三德打了個眼色,張三德明了,看了眼正閉目養神的皇帝,便無聲的尾隨著馮庸出了殿門。
出了殿門,馮庸立即苦著臉問道:「張公公,陛下這一個多月來每日都讓叫去,奴才這邊不好向太后她老人家交代呀?張三德啐了他一眼道:「小猴崽子,咱家還不知道你,你不過是收了那些主子娘娘的好處,擔心沒把差事辦好?馮庸委屈著一臉:張公公,小奴哪敢在您面前耍這些花招呀,小奴可是都是為了咱們主子著想呀,你想這皇上正值壯年,後宮里還有那一群的主子娘娘,總不能每日都叫去吧?張三德朝殿內看了一眼道:你也別急著表忠心,你就是認了,咱家也不會去揭發你,只是這陛下要叫去,咱們做奴才的也是半點法子都沒有,如今也只能見一步走一步了。
張三德回到殿內,皇帝正俯身在御案前寫著字,忙加快腳步走上前去替其研磨,只見皇帝在宣紙上寫來寫去的都是那幾個字,自從上次陛下從宮外回來后,這一個多月來,總會見其時不時就在紙上寫上幾遍,而這個時候總能隱隱的在他的嘴邊看到一絲微笑。皇帝看他探了頭,那一臉好奇的神色,笑笑道:「認得這幾個字嗎?張三德搖了搖頭嘿嘿笑道:「陛下就別笑話奴才了,這字,它們認得奴才,奴才可不認得它。
皇帝好像心情很好,笑著道:「這幾個字一念宛在水中央,二念宛在水中坻,三念宛在水中沚,是出自詩經蒹葭中的詩句,皇帝念著,嘴邊的笑意卻是不減反增。張三德雖不懂得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可看到自己主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的神情,就知道這幾個字里定有一些故事,至於是什麼他猜不到,也不敢胡亂地去猜測,只知道主子自從宮外回來后,便時常在紙張上寫幾遍這幾個字,那定然是發生在宮外的事了。
燕小宛在書房裡整理著書籍,聽得有人開門的聲音,以為是上官煉下朝回來,轉過身來想要行禮,卻看到春桃手捧著銅盆出現在房內。春桃看著她那一臉疑惑的表情笑道:「李管家今日一早便將我調來這院子當差來了,我見外面的的事都幹得差不多了,又想著你一個人在這裡,就來幫幫你。燕小宛哦了一聲,笑道:「那太好了,以後你就不用待在那別院里只做些粗活了。
春桃撇了撇嘴道:「終歸還是為奴為婢,到哪當差不是一樣,不過,話峰一轉又笑著道:「這裡怎麼說也比別院那裡好,在這裡只要把差事做好了,興許主子一高興,還能賞我們點什麼呢?不像在別院那裡,隨便有點權勢的奴才都能對我們頤指氣使,你是沒看見那溫嬤嬤聽著我要調來這裡的消息,氣得臉都綠了呢?春桃說完嘿嘿笑了起來。
燕小宛面帶微笑的聽著她娓娓道來,知她在別院時便是這般的口無遮攔,生怕她在這裡當差會因此而失了分寸,便提醒她道:「你也別太高興,人說伴君如伴虎,王爺雖不像當今陛下那樣手握生殺大權,卻也是皇族中人,當今聖上的親哥哥,我們如今在王爺身邊侍候,卻是等閑不能怠慢得了,更是馬虎不得,一言一行都得掂量好了才能去做,否則就不是一頓板子,一頓責罰能了的事。
春桃斂了笑容正色道:「小宛,你放心,這些我都懂,以後我會注意的。見她明了其中利害,燕小宛便轉回身去整理書籍,過了一會,春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只聽她說:「小宛,你知道嗎?城裡燕府也就是城裡做米糧生意的燕家,如今可是聽說敗落得要變賣府邸了呢,聽我爹說,以前燕老爺在的時候,我們家還曾受過他們家的恩惠呢,唉,想不到如今竟變成了這般光景。
什麼,你說的是家住在城東的燕府,燕小宛不相信的問道。
是呀,這城裡除了他們家,還有哪家姓燕的是做米糧生意的,看你這反應,難不成你們家以前也曾受過燕老爺的恩惠,春桃看著她一臉疑惑的問道。
是呀,我們家也曾受過燕老爺的恩惠,是天大的恩惠,是一輩子都無法嘗還的恩惠,燕小宛喃喃道。他們家不是與朝中李少傅家是姻親關係嗎?李夫人還是已故燕老爺的女兒,現在的燕少爺的親姐姐,又怎會任由燕府衰落至此,連府邸都得拿去變賣,燕小宛追問道。
春桃想了想道:「那就不得而知了,許是因為長貧難顧吧,你也知道現在的燕老爺整日的遊手好閒,只會吃喝賭博,李家就是想幫也幫不了那麼多呀,管顧不過來也是實屬難免,怪不了人家。
燕小宛因為心中記掛著事,連春桃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只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出了神。上官煉回到書房見她坐在一處,連他進來都沒有留意到,放緩了腳步,悄無聲息的走到她的身旁,只見她手上執書,書頁卻是未曾翻開過,眼光虛空的看著某一處,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燕小宛聞聲,便知是上官煉回來,立馬起身笑著向其虛行了個禮。上官煉看她對自己此時已經沒有了往日那般刻意的疏離,心裡只無限歡喜,雖是夏日炎炎,卻覺得滿心的透涼,臉上不覺露出了笑意,語氣甚是溫和地笑著道:「你就在這,來人了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呢?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說來我聽聽,看看我能否幫得上忙?
燕小宛看著他臉上的笑意,輕聲道:「謝過王爺的關心,若是小宛有什麼需要王爺幫忙,定會與王爺說,只是現在小宛並沒有什麼煩心事,只是適才想著些事情,想著想著便入了神,方才沒有留意到王爺進來。微低著頭,神態亦如平時那般平靜,只是言語中再也不似以往那般疏離,臉上還掛著些讓人不易察覺的紅暈。
上官煉看著她露出了那小女兒般特有的嬌羞的神情,心內甚是歡喜,他不明白,她曾一直幾度迴避著他,既不主動接近他,也不接受他主動去接近她,反而這樣一直的迴避著自己,他更不明白,明知她一直都這樣刻意的疏離,自己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那般,依舊小心翼翼的去接近她,討好她,想他堂堂豫王,有多少女人想要對他投懷送抱,他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卻唯獨對她,自己是心甘情願的等著她,讓她也能心甘情願地向自己靠近,如今她可算是肯對自己稍稍打開了那一道心門。
上官煉滿心歡喜地看著她,目光越發的柔和,只見她微垂著頭,只能看到她的眼睫毛停在空中忽閃忽閃的,幾根碎發垂在耳邊,聲音甚是溫和地道:「你既不願說,那我也就不問了,你若是什麼時候想要跟我說,那就什麼時候來與我講,我永遠都在這裡等著你,說著闊步走到書案前取出了一卷畫軸,遞給她,這本該在我從江南回府後,就送與你,只是一直都沒得機會,這畫軸是我在江南出差時,路過一地,看著池中荷花開得正盛,便將此景畫了下來,看你平日用的手帕繡的皆是些荷花圖案,想必是十分喜歡。
燕小宛謝過上官煉,雙手接過畫軸,捧在手上,上官煉柔聲道:「打開看看是否喜歡。燕小宛依言打開了畫軸,只見畫中荷葉伸出水面,其中一朵朵粉色花瓣點綴其中,花開正艷,粉紅色的花瓣片片綻放開來,這樣看著,似乎都能聞到陣陣荷香迎風送來,燕小宛收起畫軸,笑對著上官煉說:「謝謝王爺,小宛很喜歡。
上官煉笑看著她,笑意吟吟道:「本王就知道若是送你些紫釵耳墜,你不一定會喜歡,若是送你些字畫,說不定你還會歡喜些,看來本王是猜對了。
她低著頭思索了一會,終是下了決心,輕啟唇瓣,試探著道:「王爺,小宛有一事要與王爺坦白。他寵溺的看著她,微笑著道:「哦,說來我聽聽,看看你還有什麼事情,是還瞞著我的。
小宛不姓沈,我姓燕,我本是個孤兒,是爺爺收留了我,爺爺待我如親生,不僅請了教習先生來教導我讀書識字,還親自指點我,所以,我並不向之前說的那樣,只會寫幾個常見的字,我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只是談不上精通。
他嗯了一聲道:「這些,我早有察覺,所以你不算瞞著我。
她沒料到他會這般回答,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提著的一顆心終是放鬆了些,又道:「燕家與李少傅家是姻親,小宛與他們家的公子,從小一起長大,可說是青梅竹馬。
他長長的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微微笑道:「你能與我坦白這些,說明你已打算要徹底忘了他,過去的事,已然過去,我們現在只需珍惜眼前與未來就好。
她聽了他的話,一直懸著的心,終究是放了下來。
上官煉要處理公案,燕小宛不好在這裡叨擾著他,遂與上官煉告辭,退了出來。想著春桃今日的話,憶起燕家府邸的地契尚在自己手中,那燕不凡是沒辦法去變賣燕家府邸的,可是今日卻聽春桃說燕不凡要出讓燕家的府邸,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便想著到燕府去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