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迷魂湯
軒國的天,毫無預兆的下起了第一場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指尖輕點溶解,細細碎碎地鋪了一地薄紗。
安夫人款款走在去御書房的路上,手裡提著燈籠,錦娘在一旁小心替她打著傘。許久沒出這霜落居,連錦娘都快忘了這御書房怎麼走了。
「娘娘,為何今日想到去找皇上呢?」錦娘低聲問道。今晚梓陽姑娘走後安夫人就囑咐錦娘不可再叫她小姐。
「有些事情想當面和皇上說清楚罷了。」安夫人微昂了頭看了看那天上的雪花,嘆了一口氣道。
「錦娘,你跟在我身邊快三十年了吧。」安夫人側首就看到錦娘歷經風霜的臉孔,臉上已經堆起了不少褶皺。
「整整三十一年差三天。再過三天就是冬至日了。」錦娘恭敬道。她也老了,只得掰著手指頭過日子,沒事就愛回想往昔。三十一年前的冬至日,小姐和夫人把她帶回府里,從此自己就一直和小姐相伴。
「到底是你記性好。我這一生有你始終不離不棄地陪著我,也算是上輩子積來的福分。」安夫人嘴角淡淡一笑,眼神里卻夾雜了太多滄桑。
「能伺候娘娘才是錦娘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錦娘說的是實話,三十年前她險些餓死街頭,是小姐不嫌棄她,還待她如同姐妹一般,教她讀書識字常伴左右。
「娘娘,前面再轉個彎就可以見到御書房了呢。」錦娘出聲提醒道。偌大的皇宮,皇上就是主心骨,哪能真忘了皇上日理萬機的地方。
前程往事恍若南柯一夢。
安夫人點點頭,腳步比剛才放慢了些。
踏著細碎的雪,終於還是到了御書房的玉階上。
「皇上,安夫人求見。」李公公小心道。皇上才禁了安夫人的足,二十年不曾出門的安夫人就出門了,這不是和皇上對著幹麼?李公公不解。
昊帝這幾日正頭疼得緊,大病了一場身子還沒好透就忙著處理政事。尤其是軒轅辰那檔子事讓他鬱悶得緊。此刻聽到稟報說安夫人來了,先是微微一愣,放下筆來。思忖了一陣又提筆繼續批閱奏摺。
李公公站在一旁候了許久也沒見昊帝回應,又輕聲提醒了一聲。
昊帝繼續埋頭,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讓她繼續在外面等著。」
李公公還想說什麼,看著昊帝忙碌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皇上和安夫人之間的恩怨,李公公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皇上沒有追究安夫人私自離開霜落居的事情,雖然沒有及時接見安夫人,但是也從側面說明了安夫人在皇上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而且自從那晚皇上從霜落居出來以後,皇上就一直沒再去過任何一位娘娘的宮裡……
細雪紛揚,白玉階雖然華麗,卻也徹骨。
安夫人就這樣站在御書房外面靜靜等著,白色的裘衣與雪色融為一體。北風肆虐,手裡的燈籠忽明忽暗。
錦娘側過身子,空著的一隻手僵硬地為安夫人把披風的帽子緊了又緊。乾澀的眼睛時時留意著安夫人的動態,彷彿一不留神安夫人就會離她遠去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錦娘只覺得自己的雙手雙腿都已經麻木了,尤其是手指疼得厲害。
她早就接過了娘娘手裡的燈籠,讓娘娘把手放在袖子里攏著,可是娘娘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把手藏好。早知道今天要在外面呆這麼久,她就帶個小暖爐出來了。娘娘一向身子弱,這回在雪地里吹了這麼久的風,回去說不定又要大病一場了。
錦娘嘟著嘴巴,心裡暗暗地咒起老天爺來。
這時,一聲悠揚的打更聲響起。亥時。
「皇上,已經亥時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吧。」李公公彎著他已經快直不起來的腰,顫顫巍巍道。門外在下雪,雖然李公公已經私下吩咐宮女們拿了些炭盆過來,可偌大的空曠御書房還是冷得很。
「恩。今晚又變涼了一些。」昊帝攥著拳頭放到嘴邊,微咳了一聲。李公公忙端上蜂蜜熱茶給昊帝潤潤嗓子。
「安夫人回去了嗎?」昊帝喝過茶,隨口問了一句。
「還在外面候著呢。」李公公接過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似是諷刺的反問。「哦?」
昊帝雙手撐起桌子站起來,揉了揉發酸的頸椎,走了出去。
李公公忙拿起早就備在牆角的傘和暖爐,跟了上去。
「下雪了?」昊帝的聲音里有一絲意外還有一絲責備,看著地面的薄雪和雪人一般的安夫人,不知這話是對玉階下的安夫人說的,還是對早就有所準備拿著傘和暖爐的李公公說的。
「你來這裡幹什麼?」不等安夫人請安,昊帝皺眉地看著安夫人,冷冷道。
「臣妾來向皇上道別。」安夫人低眉斂目,靜靜地說。
「哦?」昊帝看著安夫人戲謔道:「在霜落居肆意妄為了二十年,夫人真以為朕這皇宮是你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嗎?」
安夫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平視著,眼睛彷彿透過了昊帝看向遠方。
「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朕?」昊帝看到安夫人似乎連看正眼自己一眼都不願意,周身暴戾氣息猛漲。
「皇上您誤會了,臣妾不敢。」安夫人微微一福身,酸痛瞬間傳遍全身,讓她不自主地皺起了眉。
昊帝看在眼裡,嘴上沒有說什麼,心裡卻有什麼地方抽動了一下。
安夫人僵硬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帕子,雙手呈到昊帝面前。
昊帝綳著臉接過帕子,指尖觸及安夫人冰冷的掌心,寒到了心裡。順手便把李公公還沒來得及遞給他的暖爐粗魯地塞到了她的手裡。錦娘見了心中一喜。
展開帕子,上面綉著一片荷塘,青蓮數點,才露尖角。昊帝驀地臉色一變,胸口劇烈起伏。猛地一扯帕子,卻沒有扯破,索性直接扔到了地上,著安夫人的鼻子問道:「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都死了這麼久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
安夫人一臉錯愕地看著昊帝,正欲解釋就見昊帝不顧身份地踏上了那條帕子,用腳用力地碾了碾,嘶吼道:「朕就真的這麼不如他?啊?」
錦娘在一旁眼睛急的通紅,想說話卻又不敢。
就在這時,安夫人突然嘴角溢出一抹鮮紅,身子搖搖欲墜。嚇得錦娘趕緊扔了燈籠要扶住她,卻被擠到一旁落了個空。
「她怎麼了?」昊帝渾身散發著陰冷的氣息,盯著錦娘冷冷地問。
錦娘雙眼通紅,急得連下跪謝罪都忘了,只一個勁兒地搖頭。「奴婢不知。」
剛才出門的時候安夫人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這樣了呢。莫不是……很自然地錦娘就想起了一個人,臉色大變。
「你有事瞞著朕?」昊帝陰毒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錦娘。
錦娘嚇得跪下了。「奴婢不敢。」錦娘也知道此刻若是把梓陽姑娘見過娘娘的事情都出來一定會讓娘娘陷入更危險的境地,是以縱使心中有諸多疑慮還是要死死地隱瞞。
昊帝還要發怒,懷裡的安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努力的擠出粲然一笑:「皇上,臣妾早就說過是來向你辭行的。」
昊帝見了揪心不已,都忘了出言責備。一直以來,這個女人都在自己面前表現得太過倔強,像今天這樣低眉斂目的柔情樣子還真是太少。
「李安年!太醫都死了嗎?」昊帝看著安夫人嘴角再次溢出鮮血,又是一聲咆哮。
李公公一個哆嗦跪到了地上。「奴才剛剛已經命人去請太醫了。」事實上剛一發現安夫人不對勁這個人精就已經讓人去請宮裡最擅長解毒的上官大夫了。
安夫人又虛弱地扯了扯昊帝的袖子,搖搖頭。已經來不及了,她偷偷服下斷腸散已經近兩個時辰了,剛剛又在雪裡站了這麼久,毒性早該蔓延了。
「去讓南宮大夫快一點!」昊帝一腳踹開了趴在雪地上的李公公,抱起安夫人回到了御書房。
不一會兒,上官大夫便到了,粗粗地給安夫人把過脈之後也是搖了搖頭。言明皇上他只能延續安夫人十二個時辰的生命,卻不能解毒。
昊帝看著床上雙目緊閉,憔悴不堪的女人,緊攥著拳頭忍住了給上官一拳的衝動,點了點頭。
「若兒,我戀你二十年,自問沒有虧待過你,你為何這樣對我?」昊帝屏退了所有人,坐在安夫人床前,理了理她的的雙鬢,遲暮的美人風采依舊。
「從那晚乞巧節我替你掛上姻緣牌開始,你就在我心裡留下了影子。我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明明是我們先認識的,為什麼你會傾心於那個人?當時我以為你愛的是太子妃的權勢,雖然心中曾經痛苦糾結也鄙夷過你,但我還是不甘心。我壯著膽子爭取了,也爭到了,可是你的心裡還是沒有我。」
昊帝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里,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向安夫人表露心跡。
不過,他沒有留意到,床上的人身子猛然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