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畢功於一役(1)
「馬將軍,請。」十一做了個「請」的手勢。
馬元忠心中雖不無疑惑,仍是在主帥台下的案邊坐了下來。
十一三聲擊掌。
一女子掀開帳門,走進帳中來,手上則是滿盤珍饈魚肉。
女子很快將菜肴擺放至馬元忠案上。
馬元忠微微皺眉,抬頭看了看那女子,忽然呆住了。
此女不是旁人,竟是蕭王之女!
不等馬元忠開口,十一便問道:「你可知道她是誰?」
馬元忠皺皺眉頭,說:「蕭王之女。」
十一抿唇,又問:「你可知道,本王此番叫你前來,所為何事?」
他這麼問,馬元忠心裡也清楚了幾分,但他並不傻,回道:「王爺方才說過,是敘舊。」
十一揚眉,「敘舊沒錯,卻並非只有你我。」
馬元忠忽然離案,行至議事堂中央,抱拳行禮道:「末將身體不適,請先告退。」
十一不露深意地笑了,並不拒絕,淡淡道:「既如此,今日夜襲之事,本王只好令托他人了。織錦,送馬將軍。」
「不勞煩宋姑娘了。」馬元忠說道。
「這可不行,王爺命令,我可不敢違抗。」織錦笑了笑說。
馬元忠走後,十一立刻吩咐道:「敬軒,你率領一千騎兵,去上容城外往東南五十里處要塞,切斷敵軍糧草供給。記住,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
敬軒領命,迅速退下。
敬軒走後,織錦看著十一,目中露出一絲微笑。
他見她如此,笑著說:「今日你也累了,快去歇息吧。」
「等看到敵軍糧草營著了火再走。」她微微一笑。
十一皺眉:「你倒是自信?」
她搖搖頭,說:「不是相信自己,而是……」她皺皺眉頭,笑了笑,說:「相信敬軒。」
十一聞言,擱下地圖,說:「來的時候,我看見這裡有一塊高地,登高方能望遠。」
織錦會意一笑。
//
馬元忠回到自己的營帳,忽然感到一絲詭異。
殿下將他留下,說是敘舊,席間卻叫來了宋氏女。宋氏女的身份人人都知道,而她的面貌,這三軍之中,怕是只有他一人才見過。所以殿下的意思很明了,讓他不要將宋氏女在軍中的事情泄露出去,以免傳到朝廷裡面去。
這麼一想,倒也說的通。
可是夜襲之事,王爺一方面在諸將面前說切勿出戰,另一方面卻有意讓他今夜奔襲。難道是不信任他?
他正思忖著,帳外親兵忽然稟報道:「將軍,吳校尉求見。」
「唉!我見將軍還稟報什麼?忒煩!」吳周一把將親兵掀開,進了營帳。
馬元忠看了他一眼,問道:「深更半夜來我這裡,有什麼事?」
吳周皺了下眉,說道:「馬將軍,你和這薊州郡王交情挺深的呀,他還特意把你叫過去敘舊來著。」
「什麼交情?」馬元忠冷笑了聲。
「末將可都看見了,他親自派貼身侍女送你出帳,一直送到你營帳門口呢。」吳周說著,「嘖嘖」了幾聲:「那姑娘長得,如花似玉的,莫不是王爺有意將她賞賜給你?」
馬元忠心裡一陣窩火,一拍桌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口沒遮攔的,你知道那是誰么?」
「你可別動怒,大傢伙兒可都看在眼裡呢,」吳周見他如此,語氣更是輕慢了,「你叫咱大傢伙兒不理薊州郡王,可你自己卻貼上去,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馬元忠徹底動怒了:「胡言亂語,一派胡言亂語!」
「末將怎麼胡說了,不是你說的這薊州郡王是繡花枕頭么……」吳周嘿嘿一笑,說:「你說的這些,兄弟們可都記著呢。」這一句明擺著就是威脅了。
「來人,送客!」馬元忠怒喝道。
吳周走後,馬元忠才忽然發現,自己是中了一個圈套。十一殿下表面上將他拉過去敘舊,可事實上,他什麼都沒說。讓宋氏女出帳送他,表面上禮數甚恭,實際上不過是做戲罷了。
結果,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被那幫大老粗看在眼裡,就成了自己反水。反倒是讓他自亂了陣腳。
薊州郡王一路上沉默不語,任由著自己被架空,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呢。
他以前真是小看了這位自小養尊處優的殿下。
//
上容城外高處,距離齊軍營地只有五里。
敬軒沒有讓他們就等,三個時辰后,上容通往平準的路上,火光大起。
織錦看著不遠處,說:「我們走吧。」
他按住她的手,「距離天亮還有一點時辰,你若是不困,便再等等吧。」
織錦一怔,歪著頭,笑了笑,說:「可我現在很困。」
「那就靠在這裡。」十一面帶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她無奈笑了,重又坐到他身邊,說:「軍中的姦細正在查,不過現在大概可以斷定,馬元忠不會是敵方姦細。」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將手抽離。
他瞭然,目中露出一絲暗淡,說:「不是敵方姦細卻並不見得不是父皇派來的。」
織錦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從出征一開始,她就明白敬帝此舉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罷了,跟當年剷除袁君孺的手段,如出一轍。
他本可以借著資歷不夠而加以拒絕,可他最後卻答應了下來,為了蕭王,她的父親。
「身為皇族中人,你想必很辛苦吧。」她忽然說道。
十一笑了,皺眉看向她,略微帶著點疑惑,說:「我記得,你當年問過我身在宮中會不會很累。」
「可當時你沒有回答。」
「其實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他皺著眉,似乎帶著點思忖,「或許,是習慣了吧。習慣于禁中諸多約束,父皇冷眼,宮中各種爾虞我詐。」
他說著這些,唯一漏掉了敬帝對他的殺機。
「所以,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回到薊州,不要再回京了,好么?」
他有一絲猶疑,旋即笑了,問道:「你跟我同回薊州?」
目光中有一絲灼熱,織錦看著他,不知為何,竟不曾閃躲。七年了,想來,他們相識也有七年了,七年中很多東西都在慢慢改變,很多東西卻始終未變。袁君孺在時,袁君孺走後,她身邊都有十一,而她的心……她對十一,她想或許不止是姐弟之情,或許不知不覺之中,在悄然發生變化。她不明白,不清楚,又或者,根本不願去相信。
可這一次……
「好。」一瞬間,她一生中似乎再沒有一刻,比此刻更為堅定的了,「戰爭結束后,如果我們都還活著,我跟你回薊州。」
十一笑了,這是她對他第一次允諾,他堅信不疑。
「你看那邊——」織錦目中忽然露出一絲驚慌之色,指著一塊地方。
她所指之處,正是十一的營帳方向。
十一望了過去,似乎並不怎麼驚訝。
夜間偷襲敵軍主帥營帳,意欲畢其功於一役,這正是姒無昭的作戰特點。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三年前,袁君孺與姒無昭作戰之時,他便用過這招。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似乎是敵軍夜襲,好在只有一小波,紛亂很快平定下來。
諸將紛紛圍攏過去,待要進入一看,卻被敬軒擋在帳前,說道:「王爺無恙,請諸位都回去吧。」
諸將聞言,雖則心存疑惑,但看見敬軒這麼強硬,也不準備多說些什麼,很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