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誰心猿意馬(1)
十一握緊她的手,看著不遠處那袁君孺,不言一語。
無需多言,僅就這個動作,袁君孺就明白了一切。
她跟平南王……
她生死相隨,較之三年前對他,關心之情,關切之心,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自攝政南越以來,第一次如此氣急敗壞,回過頭去,似乎不打算再多浪費一句話,冷聲下令道:「全都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那平南王也……」
「殺了他!」
「那女子……」
「誰敢傷她?」袁君孺說完,轉身離開。
這時候,包圍圈之外,忽然傳來一陣廝殺之聲,伴隨著一聲炮響。
袁君孺察覺有異,忽然停下步伐,很快有一將士捂著被大炮炸開的斷臂連滾帶爬跑至跟前,「將軍,馬元忠率軍出城偷襲我軍,現有一眾齊軍正往此處趕來!」
副將聞言,提議道:「將軍,齊軍來勢洶洶,且大營空虛,若被敵軍直搗黃龍,後果不堪設想啊。」
袁君孺一呆,只是一瞬,旋即下令道:「吩咐下去,避開馬元忠軍隊,全進開進,務必全殲平南王一干人等!」
王崇的發來的書信他還沒有忘記,平南王走後命令馬元忠死守城池,就算馬元忠敢突襲,也不會有多大規模。
「將軍……」
「我意已決,還愣著幹什麼?」袁君孺說完,親自披甲,督導三軍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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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之戰,是織錦第一次親身經歷的一場戰爭,脫離課本,脫離各種史書,看見了戰爭的血腥還有殘忍。
而這一次,同樣屍橫遍野,同樣血流漂櫓,她看見的卻是壯士斷腕的勇氣還有面臨絕境的慷慨從容,壯懷激烈。
此戰,一直持續到了太陽高高升起的那一刻,隨著霞光普照萬物,叢林之中再沒有一絲刀戈相擊之聲。因為在那個時候,被百越軍團團圍住的驍騎營部隊,他們看見,百越潰不成軍,四散而逃,我軍隊伍已沖了進來。
馬元忠軍隊到的時候,平南王精疲力盡,單手握著劍柄,支撐在地上。
向來以精悍建勇著稱的馬元忠竟滾鞍下馬,叩首在地,起來時候已是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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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馬元忠站在平南王屋外,凝神許久,方才離開。而就在轉身之際,卻忽然看見方才離去的眾將,競都不約而同去而復返。
在場的大多是武夫,如此偷偷摸摸,著實有些尷尬。一時間,無人作聲。
向來爽朗的趙金鳳,此刻也不由紅著臉,待到行至馬元忠面前,看了看身旁的將領們,才悶聲說道:「咱大傢伙不放心王爺,就來看看。」
馬元忠看著這幫人,眉宇間露出一絲擔憂,旋即爽朗笑了,說:「趙將軍也有這般小媳婦模樣?馬某可真是開眼界了。」
趙金鳳聞言,立刻滿臉通紅,正要與他理論,后將軍吳蔚攔住了他,笑道:「馬將軍這麼說那咱大傢伙兒可都成小媳婦兒了?」
馬元忠笑而不語。
「這次王爺以自己作為誘餌深入敵軍,把敵軍主力部隊都吸引了過去,若非如此,末將等怎會輕而易舉就打了敵軍大營一個措手不及,而馬將軍又怎能一舉殲滅敵軍主力。而今王爺傷勢嚴重,末將等,都擔心得緊吶。」車騎都尉楊彥嘆息道。
「你這會兒倒擔心起王爺了?誰昨日說王爺是色迷心竅,不顧大義的?」趙金鳳嘲諷道。
楊彥一怔,辯解道:「若是馬將軍早些告訴我,我也不至於錯怪王爺了。」
吳蔚哼了一聲,道:「那就能錯怪織錦姑娘了?禍國殃民,紅顏禍水,楊都尉罵起人來當真是滿腹經綸,一點不亞於孟老夫子。」
「我……」楊彥是軍中少有的儒將,而今見吳蔚罵他自己竟牽連到孟子,如何能不氣憤,可又自知理虧,一時語塞,便索性不說話了。
馬元忠笑著和稀泥說:「吳將軍莫逞一時口快,可別弄得日後整天都得提防楊彥的長矛。」
楊彥問了句:「不過,這織錦姑娘現在如何了?」
「織錦姑娘並無大礙,只是過度勞累,加上箭傷未愈,尚未蘇醒。」馬元忠說。
「這箭傷是為了王爺,此次識破王崇計謀也是靠她,姑娘對王爺情深義重啊。」楊彥嘆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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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難得有陽光明媚,透過窗紗照了進來,溫暖如絮。
織錦比他醒來的早,剛醒便不顧自己身子虛弱,去看他。
他此前為了便於指揮督導以備不測,住在離議事堂不遠的地方,受傷過後,敬軒念及城內穩當便自作主張安置他在城中養傷,距離她不過一條甬道的距離。
很近,很急,也就走得很快。
「織錦姑娘來了?」諸將見織錦過來了,紛紛拍拍灰,從台階上站起來。
自從十一昏迷以來,諸將便每日午時,在此看守。
「你們……」織錦笑了笑,大概明白了什麼,問:「他還沒醒么?」
「沒呢。」
「我去看看他。」
「欸,姑娘,你還受著傷,自己也需要靜養,你放心,有我們在這兒,保管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趙金鳳拍著胸脯說道。
馬元忠瞪了他一眼。
織錦蒼白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說:「你的好心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說著,她推開了門,走進去。
「走吧。」馬元忠說了句。
趙金鳳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吳蔚拍了下他的肩膀,說:「就你能說,走吧。」
楊彥經過他時,見他還沒反應過來,笑了笑,說:「濃情蜜語,你聽得懂么?還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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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是關著的,風便透不進來。
他就那麼合著眼睛,沉沉地睡著。
她在他床頭坐下,手不自主地靠在他的額頭上。
稜角分明,眉宇間氣宇軒昂,一股子的英氣。
他從小就好看的很,大了以後,更是讓人不敢逼視。
眉頭依舊習慣性地皺著,他似乎在夢中也有不少的煩心事,她用拇指撫摸在他的眉間,企圖讓它舒展看來,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麼,竟就真的漸漸被她撫平。
舒展眉頭,嘴角似乎還帶著笑。
她笑了下,看著不遠處,目光柔和,「我曾經聽到過一件事,紐西蘭登山家希拉里在登上珠穆朗瑪峰之後,有人會問他一個問題,說:『你為什麼要攀登珠穆朗瑪峰?』他起初不理會,被逼問得急,才說了句:『因為它就在那裡』。」
「那天當得知你是平南王的時候,我很難受,難受到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逃避。當初不應該出來金頂寺,不該再跟你見面,因為明知道自己會不由自主朝著那個方向,向你邁進。
「在被袁君孺帶走的時候,我曾想,如果這一去再也不回來了,不就可以避免看見那個,我不能改變,而你又不可能扭轉的未來了?可是同樣地,我知道那樣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離開能怎樣?離開之後還是忍不住會牽挂,會牽挂就會總想著要知道一些事情。我想,你對於我,就像是珠穆朗瑪峰之於希拉里吧,因為你就在那裡,所以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著要靠近。
「很酸是不是?」她笑了下,說:「從沒想過這輩子自己還有可能會說這樣的話,也許因為你聽不見這些自言自語。聽不見的好,聽不見就能一直這樣下去,不必承認,也不會有麻煩隨之而來。
「你還是十一,而我會看著你娶妻生子,而後,登上那個位子。」
她的手緩緩放了下來,他的眉間有一絲哀愁漫上來。
門被打開,正月的陽光,無比溫暖,而此刻,躺在床上那個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的人,夢境中的,正眼睜睜地那個女孩兒越走越遠。
他在當天晚上醒來,醒來后的第一時間就去找她,她始終面帶微笑,聽他說話,不時回答他的問題,告訴他,自己很好。
他察覺到她有一絲不對勁,他想她或許需要靜一靜,因為袁君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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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
這個時候,距離敬帝所說的一個月期限已經過去了八天。
上容城堅守不出,已有八天。
而不遠處,百越軍沒有一絲紊亂的跡象,糧草正源源不斷從壽春方向沿著潁水運過來,似乎打算跟齊軍徹底耗下去。
上容城糧草能維持一個月的樣子,可是如果算上陛下的一月之期,那就懸了。
況且一直堅守不出,耗費敵人力量,眼下見敵人沒有要退縮或者扣城的跡象,諸將都不耐煩,紛紛向平南王請戰。
「王爺,這百越軍就沒有要撤退的跡象,還送來了戰書,要不您就讓末將去打一仗,試試敵軍虛實。」趙金鳳請戰道。
「是啊,王爺,這大傢伙兒沒仗打,可都憋著難受。」吳蔚嚷道。
一向沉穩的楊彥倒沒跟著起鬨,問道:「王爺可有想到破敵之策?陛下的一月之期可是平亂百越而非僅僅守住這上容城啊。」
十一替自己倒了杯茶,將戰書擱置一旁,看了看馬元忠,說:「馬將軍的意思呢?」
「末將以為,堅守不出固然可以消耗敵軍物資,可是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糧草從壽春運過去,而我軍並無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