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誰心猿意馬(2)
「所以,你的意思也是要打這一仗了?」十一用拇指及食指夾著那杯子,轉了幾轉。
馬元忠皺了下眉,說:「末將以為,此戰不宜速,但也不能太晚,畢竟陛下有旨令傳達下來。」
十一微微抿唇,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王崇你們可解決了?」
楊彥笑了笑,自信十足:「末將已經將王崇綁了送回了京師,順便寫了封信,附上了他的那些軍事指揮方案,以及投敵往來的書信,最後末將等聯名向陛下請罪。」
十一聞言,不覺皺眉。
楊彥這個計劃,聽起來不錯。王崇說的那些軍事指揮,實施起來的話,分明就是讓齊軍去送死,況且他有通敵的罪證,最後聯名請罪,顯然是做給父皇看的,所謂法不責眾,想必父皇不會有諸多責備。
可是把王崇送走之後,這樣一來,難保不會還有別的監軍過來。
無關緊要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十一讚許地點頭,說:「這件事楊將軍做得很好,至於開城門做戰,還須在等些時日。本王在等一個人。」
「敢問王爺,那人是誰?」馬元忠問道。
十一揚眉,擱下杯子,說:「那人是誰,現在還不能說。只不過等了這麼多天,我軍也該有所行動了。」他頓了一頓,說道:「今日起全城戒備,給我挨家挨戶將城中細作都給搜出來。」
諸將有些怔,面面相覷著。
十一說完,環視著諸將,笑道:「諸位不是閑來無事么,本王現在可是分派了事情。」
諸將聞言,訕訕道:「末將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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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二月,城外無戰事。
他難得有空,一早便來著織錦這裡。
織錦案上正放著壽春的布防圖,見他來了,便抬了抬頭,問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他走了過來,在他書案對面停下,「事情差不多都結束了,今日得空,便來看看你。」他看了眼她的地圖,笑道:「想到你進了上容城以來就不曾去市井看看,怕你悶得慌,想帶你出去看看來著,可見你在忙,想來反倒是你不得空了。」
他故意做出一副失望的模樣,織錦皺眉,笑了笑,說道:「我看,是你悶得慌吧。」
十一沉吟不答,伸手便欲將她案上的地圖收掉。
她拍了下他的手,說:「別亂動別人東西。」
「別人?你指的是宋織錦么?」十一故意皺眉說道,「難得宋織錦把自己當作外人呢。」
織錦說不過他,便只好收了地圖,說道:「走吧。」
十一見她主動退讓,便笑了笑,說:「今日,上容城有杏花盛開。」
杏花?她聞言,倒是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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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一座寺廟之外。
十一已經換下王服,一身普通老闆姓的服裝,站在眾人之中,卻仍有些鶴立雞群。
她此時既不是太子妃,也就沒必要戴上面紗,一身素色平民衣服,看起來更顯清秀了些。
穿過重重廟宇,最後來到大雄寶殿。
佛香瀰漫,一眾和尚念誦之聲不絕於耳,也許是被這莊嚴的氛圍感染了,她的心漸漸平復了下來。
十一在不遠處跟主持似是說著什麼,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三叩首之後,便看見十一正遠遠望著她,目中是慣有的柔和。
她用心仰望大佛,心中似有萬千思緒。
不一會兒,主持便走了過來,「姑娘。」
「主持。」她低首斂容。
主持端詳著她,說:「姑娘眉宇間似有愁容啊。」
她一怔,旋即笑了,說:「人生在世,總會遇到一些煩心事的,我不像方丈超凡,尚不能免俗。」
方丈微笑相對,緩聲說道:「姑娘胸中鬱結,想必是為『情』一字吧。」
織錦下意識看了看十一,可目光所及之處,卻並未見到他。
方丈見她神色慌張,心中更是瞭然,說:「方才那公子叫老衲開導姑娘,可老衲不過一凡僧而已,自己修行尚且有難處,談何開導旁人。」
「那個公子?」十一還真是——
「不過老衲以為,自古,人們往往是自尋煩惱。『情』這一字,說來千迴百轉,實則不過就一線之緣而已,緣起緣滅,因緣而聚,因緣而散。」主持說完,似是自覺失言,苦笑著念了句「阿彌陀佛」,回頭間,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本寺後院杏花已盛開,姑娘若是喜歡,可過去一觀。」
織錦雙手合十,說:「多謝主持。」
農曆二月,寺廟後院,滿園杏花燦然開放。
蔚藍的天空,陽光從頭頂撒落,落到杏花花瓣上,朵朵都添著一番色彩。
地上已有不少花瓣零落,成泥而碾作塵,無香,卻更是芬芳。
她按下一處花枝,鼻子湊了上去,有花粉的味道。
他從杏花中走了出來,那一抹白色漸漸顯現。她微微睜開眼睛,逆著光,便半眯著眼,看向他,目中滿是笑意。
朱顏玉貌,眉目疏朗。
在這杏花叢中,渾然不似凡人。
她看得痴了,索性便多看了幾眼,待到他走到近前的時候,方才移開視線。
「多謝。」她輕聲說了句。
他聽見了這句,語氣略有些慵懶,透著一絲別樣味道,問她:「什麼?」
「帶我看杏花盛開之景,我很喜歡,多謝。」她說。
十一略一思忖,便將她的手從杏花枝頭拿下來,織錦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他伸手將她頭上散落花瓣摘下來。
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這麼靠近便就顯得他們很近,再加上這個動作如此親密,她一時間有些不適應,可又覺得心虛,待到他的手拿開來的時候,才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可他似乎是看穿了她一般,很快按住她的肩膀。
她抬頭看他,目中滿是不自在。
「你可還記得,我欠你一樣東西。」
織錦微微皺眉,略有些不解。
他抿唇,便鬆開她的肩,從袖中拿出一隻簪子。
那是一隻玉簪,小巧玲瓏,並不顯得多麼華貴,但雕琢精緻,很是別緻。
她有些怔忪,那日苦海崖畔,他居然還記得。
他微微笑,便將那簪子調了個頭,示意她別動,便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將簪子戴到她頭上,「偶然一次在上容城看見的這支簪子,覺得頗為適合你,便買下了。」
偶然?還真是不用心。
他在她髮髻上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將簪子輕輕插了進去。
「好了。」說著便鬆了開來,見她頭上依舊不過一隻簪子別住頭髮,同三年前相比,秋毫未變。她還是不喜奢華。
「謝謝你,十一。」她說著伸手摸了下簪子,說:「上面雕刻的是什麼花紋?」
「不知道。」他似乎頗有些無奈。
織錦見他不似玩笑模樣,皺了下眉便要將簪子拿下來,「那我看看。」
他按住她的手,微微笑了起來說:「這是定情信物,你收下我便以為你是答應了我,別拔下來。」
「十一……」
他佯裝憤怒道:「你想反悔不成?」
「我,你知道我——」只求能遠遠望著你,時時保護你。
他凝神片刻,望著她,轉而笑了笑,說:「不過玩笑而已,難道你還當真了不成?」
她目光一滯,不明白他此刻是真是假。
他略一皺眉,望向她,溫聲說道:「你說過平亂之後,會隨我同去薊州。」
她略有些怔,須臾才微微頷首。
他望著滿目杏花,眉宇漸漸舒展開來:「清秋時節,薊州燕山,有長空鶴唳。」他說著,垂眸看著她,目中漾出了一絲笑意。
她一身平民服飾,眉頭微皺,臉上不施粉黛,卻別有一番姿色。與他並肩而立,反倒顯得嬌小了些。
他忽然想,若是他們身在普通人家,該有多好?一生平凡則一生無憂,何來諸多煩惱,諸多苦痛?
他念及至此,不由伸出手,輕撫她的雙肩。
她禁不住渾身一顫,抬頭看他。
她看見,他堅毅的目光中似乎閃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軟弱,她看不懂,覺得奇怪,想問他,就聽到了他的聲音:「織錦……」
「王爺……」忽然的一聲,便看見楊彥匆忙趕來。
織錦雙頰一紅,立刻別過臉去。
十一乾咳了幾聲,而楊彥見此情狀,頗有些尷尬,仍拱手鏗然道:「百越軍方才派遣使者到我軍中說要和談,現正在城中等您,您看要不要立馬過去?」
「現在就過去。」他說完,看了眼織錦。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開口,便說:「我在這裡再呆一會兒,待到晚些時候再走。」她說著,頓了一頓。
楊彥很快交代幾句之後,他便跟著楊彥走了。
她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旋即意識到有些不對,定定看著他說:「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他一怔,看著她拉住他衣袖的手,略微皺眉,笑了笑:「就這個?」
「還有——」
一旁的楊彥見織錦如此,不由笑了,「王爺,末將還是先走一步吧。您可得抓緊啊。」
十一搖頭苦笑,看向織錦,按住她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讓她安心。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她的心忽然不安的很,像是自此以後便再也不能相見一般,不想放手,不願放下,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可偏偏都堵在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