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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陽進宮的時候,他是想進到順帝所住的主殿去,卻被徐瑞福攔著了一道,只說是主殿裡頭亂作一團,皇后都受不了先走了,他可就別進去湊熱鬧了。

他卻看著一堆太醫打扮的人圍在前殿門口進進出出,甚至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這作為順帝對外說受了重傷的消息倒是相符,可左陽忍不住心驚,不一會兒北千秋有些嫌惡的走了出來,將披在身上一件外衣遞給宮人,似乎是讓他去扔掉,這才往外走來。

「怎麼了?發生了何事?」左陽迎上去問她。

北千秋在走神,沒看著左陽忽然冒出來,勉力笑道:「他想要咬舌自盡。」

她選擇了沒有說實話。

左陽倒是不覺得太吃驚,到了遭報應的那天,不想自己太痛苦,自然會也想找個辦法儘快死了。走過徐瑞福身邊,徐瑞福倒是很恭敬的遞上幾封摺子,說道:「這些都是西北戰事的急報以及宮中的近報。」

北千秋挑眉接過來,隨手翻了一下,塞入袖中:「一會兒再看,我還有些別的事情。」

徐瑞福有些欲言又止,卻也開口道:「還望您不要妄作斷言,如今戰事複雜,皇上縱然不在,您可以招太子與群臣共同商議。」

北千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天才道:「徐瑞福,你是在後悔么,是當我是個妄自專權的狹隘之人?當年順帝登基,朝中不穩之時,還望你記得是誰坐在上書房一同批摺子的,國政消息,我過問的少么?」

徐瑞福卻惶恐起來,連左陽也覺得她的氣場有些肅殺。徐瑞福躬下身子去,幾乎是要跪在地上:「我是怕大人因恨忘國,如今盛朝艱難,此時政變若是做不好,就是國之傾滅——」

左陽開口道:「公公擔憂自然理解,只是如今群臣還在,西北才是大敵,誰也不會輕易將江山拱手送出去。」

徐瑞福怕的是北千秋和那新起的鉞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真的聯手覆滅了朝廷,可看左陽和北千秋的態度卻又不像是。

北千秋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說,往外走去。

他們二人今日主要是去看左晴,北千秋進宮早,昨夜也不知道睡的有沒有兩個時辰,她最近彷彿都恨不得把一天當成二十四個時辰在用。左晴並未住在內宮,而是在之前軟禁她所用的側庭,那裡條件也好,北千秋倒是很滿意。

二人攜手走進屋裡去,看著左晴竟是醒著的,她的床靠在窗邊,臉往窗外偏著,外頭是下了一夜的雪,雪光映的屋裡也滿室生輝,她雖然面色有些蒼白,嘴角卻是笑著的。

聽著二人的聲音,左晴也轉過臉來,她也是和善的對北千秋笑了笑。

由於實行計劃一事,北千秋大概跟她講了一下自個兒的身份,但是講得很……扯淡,她就順著之前左陽編過的那個千山上下來的能不下山就附別人身的老神仙的故事講的,恩,但她說自己是女冠。

於是乎,她才一走進門來,左晴撐著床上恭敬的叫了她一聲仙姑。

左陽卻是想今日過來告訴左晴——這是你二哥的女人哇!

這一聲叫,左陽有點不太高興,開口道:「她哪裡是仙姑,你看她哪裡像仙姑了。」

這話音還沒落,就看著北千秋窩在左晴床腳的小榻上,吃起了那碗沒人動的紫米雪蛤。

左晴掩唇笑起來:「哥哥不能因為她做過郡王妃的身份,就這般說,再怎麼也是恩人。」她笑起來眉眼都是輕鬆,左陽心中感慨,她算是身心都自由了啊。

恩人這話倒是沒說錯,北千秋從袖中掏出摺子在那裡看,她並不打算跟左晴聊得怎麼熱絡,但也想見見她,坐著稍微陪陪她。

「不是……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左陽看北千秋一副絕對不會主動對外說的樣子,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那位早年間去世的何總管,也是她。她單姓北,名千秋。」

這倒是有點跟家人介紹對象的感覺了,北千秋眼睛看著摺子上的字表情淡定,心思卻飄在他說的話里,想要聽他怎麼介紹她。

左晴驚叫了一下:「呀,就是哥哥心念的內司姑姑呀,倒真是認識很多年了!不過那時候我還小,我記得你老是跟我叨念她長得很美,行事也很厲害之類的,我們進宮見過太后的時候,哥哥不還拉著我們偷偷指,告訴我們哪個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內司姑姑呢!那時候便是北千秋了么?」

左陽有些窘迫,他自己心裡頭總懷念那時候的事情,卻因為那時候北千秋也和順帝關係有些近,他不想讓她想起來,所以從不在她面前提起。

左晴見過了那死而復生之事,倒是連這話也很快相信,反而開口叫那裝作在看摺子的北千秋,北千秋不得不應了一聲,看向她。

左晴卻一副極其放了心的樣子,托著腮滿是少女神情,對北千秋道:「嫂嫂可不知道,當時二哥還跟娘提過,說是想要娶那位內司姑姑如何,氣的娘差點打死他。不過那時候就認識了,可真好,相守相伴了那麼久。嫂嫂是不是活了很多年了?是什麼時候做的郡王妃?那你真身還在千山之上?」

她一口一個嫂嫂,北千秋手一抖摺子就扔了出去,整張臉忽然就炸紅了,結巴道:「什麼嫂嫂!」左陽有些驚奇她還會有這樣的反應。

左晴本來就該叫嫂子,他覺得什麼都定下來了,北千秋還有些死不承認似的。

「哦!我猜是娘說二哥成婚後兩年才圓房的時候吧……」她一個嫁過人的,說起話來竟然也不害臊,笑道:「是不是那時候哥哥知道心上人得而復失,才……咦,不對,那時候的鞭痕又是怎麼回事兒。」

這妹子記性怎麼這麼好!

左陽大窘,走過去就想去捂她的嘴:「你可別瞎說了,那鞭痕都是誤會!」

左晴被捂住了嘴,眼珠子卻在轉,難不成是因為太久不見,以為她死了所以因愛生恨,怒極所以才殘忍的對待她,哦天哪好刺激,有了故事背景,感覺比當年更刺激了……

「那哥哥打算怎麼辦?」左晴扒開他的手:「我們要去千山迎娶嫂嫂真身下來么,畢竟現在用著男子身,總不能這樣就再復婚吧……」

復婚——!復婚他妹啊!就沒結過婚好么!

更重要的是……她哪兒來的真身啊。

左晴簡直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一直在說著這些,她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北千秋原來與他們家淵源這麼深,她開始回憶起以前,爆的料簡直令左陽想死,他都想瘋叫著跑出去不聽坑哥的妹妹不停講著那些丟人的事兒。

「不過真的是,他每次歸家,有時候都會問我京中女兒髮飾的流行,說是阿北忙的每日跟陀螺一樣,也不太關注這些,可內司女官出入場合太多,若是打扮得老氣容易讓人笑話。」左晴懷念道:「娘本來以為他是隨口一提,可內司女官被抓之後,死訊報出,我哥從宮裡頭回來,整個人都跟抽了魂一樣,幾乎是差點病死在床上,我娘也再不敢在他面前多提內司女官一個字兒了。」

北千秋從旁人口中聽來這些,心裡頭總有些感動,她做到床邊,左晴知道她身子還是男子,不好去抓著她的手,卻也靠在一處說道:「當年你入獄,哥哥借兵去救你,你沒有見到他么?若是當年救出了你,也可能不用蹉跎這麼多年的誤會了……」

左陽這會兒正撿著北千秋扔在桌子上的幾個摺子看,皺著眉頭沉思著,神遊天外。北千秋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去救我了,其實我當時很無助,我知道自己沒有一個好結局,順帝有辦法捉住我的魂靈,我以為不會有人來救我的,可他還是來了。」

北千秋自認孑然一身,她和曲若一起建立北門,作為共同體,曲若在外張羅,來救她一命倒是會在她意料之內,可北千秋沒有想到曲若還未到,先來的是左陽。

左陽不像是左坤,他在自家親兵中不算有威嚴又未及弱冠,而除了左安明以外,也不會有人調的動這些親兵,可他還是帶人來了,還有從其他人府上不知道以何種名義借走的府兵,集結在一起看不出身份,往地牢而來。

那時候正是安王兵變,長安城緊張的就像是隨時都被捏爆的白瓷盞,他竟也敢來三法司,曲若的人遲遲進不來這塊長安腹地,卻讓他闖了進來。

只是當時的情況,北千秋並不清楚,也沒有時間去問他。

她身處地牢中層深處,順帝登基后大牢內容納量不一般的高,結構極其複雜,多層交錯,再加上守衛森嚴,靠近北護城河。當時的左陽也算是被逼的沒了辦法,北護城河極深,和地牢下層僅有幾層磚石之隔,這也就是地牢下層常年漏水的原因。

南明王府手下最不缺的就是水性極佳的水兵,他派人潛入北護城河水中,只是在那石壁上破了幾個缺口,派人一輪一輪的下水去擴大缺口,地牢之中陡然漏水極為嚴重,幾乎是看著水漸漸漫上來。

其中關押的可不知北千秋這一個重要人物,本來就是因為安王混亂不多的獄卒幾乎都去撈水抓人,左陽這才派人踏水進了地牢。

北千秋蓬頭垢面,她還沒換身子,然而牢房已經被老司命布置好,她死遁一招已經不再管用。卻根據之前老司命入長安一事,幾乎能猜到了順帝想要做什麼,她對未來也是極為驚懼,眼見著水勢緩慢的漫上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一個魂靈不得離開,卻也活不了的死牢里會有怎麼樣的結局。

可她卻等到了如同落湯雞一樣的左陽蹚水而來,一身簡裝,見到她是歡喜又驚駭。

左陽甚至連話都顧不得與她說,從家中拿來的御賜烏金幣斬開鎖鏈,一把將她從牢里拽了出來。「快上來,我背著你,水還不深,你身上怎麼還有傷痕——」

他已經十七歲了,北千秋的頭髮*的貼在臉上,才發現他已經比她高了太多。明明是冬日,他方便下水穿的卻是棉麻單衣,貼在冷得發抖的脊背上,勾勒出他已經健壯起來的身形。

看北千秋還在發獃,他幾乎是急的直接一把將她扛起來,往那出口走去。北千秋卻拍了拍他,啞聲道:「不要走那裡!還有別的一道出口,方便他丟棄私下處理的屍體,我們往裡走,我知道這裡大概的路線!」

左陽毫不猶豫就帶人往裡走去,他帶來的人似乎並不配合,畢竟他前來冒這麼大的險只是來救那攝政禍國的佞臣。當他們剛走了兩步,就已經有十六衛的人,趟水狂奔進來,彷彿若是讓北千秋跑了,掉得就是他們的腦袋。

左陽帶進來的人並不像他日後手下的兵那般服從於他,已經露出驚惶,北千秋實在是想要活,可她也知道,順帝對於左陽和南明王府本來就不對付,他如今的裝束和行為,若是將左陽殺死在這地牢中,順帝輕鬆就能擺脫責任。

她很恐慌,但也不願意用左陽僅有的一條命來做踏板,眼見著十六衛的鐵槍已然都要能擲在他們身上了,北千秋狠狠咬向她自己的舌頭,痛的幾乎是眼前一黑——

咬舌要不然就是痛死,要不然就是失血而死。她在舌上狠狠咬下了血痕,可她並沒有真的能咬斷舌頭……果然咬舌自盡縱然有決心,也基本是做不到的啊。

左陽猛然聞到血腥味,幾乎是連忙伸手探向她的臉,昏暗中摸到了她唇舌間全是血,驚駭萬分:「阿北!你在做什麼?!」

她在求死啊。

北千秋唇舌已經痛的她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左陽還在背著她連滾帶爬的往前跑,哭著求她不要死,幾乎是聲嘶力竭的求她抱緊他。

北千秋忽然聽見耳邊傳來磅礴的水聲,心下瞭然,猛的將他往外推一把,從左陽背上甩身下來,左陽大驚就要去抓住她,卻忽然回過頭去——

磅礴的浪在狹窄的地牢中奔騰匯聚,朝他們以及身後的十六衛兜頭打來,一定是鑿開的護城河那處缺口被水壓擴大!他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驚恐的逃命,而是想要抓住離他不過兩臂距離的北千秋!

然而北千秋知道自己水性不好,恨不得直接一個浪打的她爬不起來淹死在地牢,左陽水性極佳,潛水憋氣能抵上十個北千秋,這裡離兩邊出口都不算遠了,他肯定是沒問題的。

北千秋張開雙臂一副感受海風的樣子迎接巨浪,卻看著左陽睚眥欲裂驚駭欲死,從喉嚨中憋出一聲慘厲的喊叫:「阿北——!」

他後半聲音全被水浪埋了下去,北千秋那時候心裡頭卻被這一聲喊得陡然一驚,仿若是大鐘狠狠撞在了靈魂上,半天回不過神來。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狠了……

左陽,左陽若是以為她死了會怎樣?

應該不會怎麼樣吧……她自我安慰道。

縱然是個少年時期的意|淫對象,只要能活著出去,沒兩年就是包辦婚姻,媳婦開始不停抱崽兒,也就不會記得死了的一個老女人了吧。應該會吧,他一定能還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好的,只要是她能死遁出去,就不如去找到左陽,把她能借屍還魂這一機密告訴他……

可最後的結果是,她並沒有如她自個兒所願的死在巨浪中,而是被水打昏飄走了,簡直是如同天命一樣落入了十六衛手中。

左陽倒是逃了……卻也沒有真的忘了她。

相見這一面,左陽為此熬了多少心神,北千秋並不知道。她時常翻來覆去的想那一天,那為數不多的幾句話,成了她在地牢中死去活來熬下來的一點念想。

北千秋這會兒陷入回憶半天回不過神兒來,左晴看著她的表情,也知道她肯定也在回憶。而在外頭又落雪的天光映照下,左陽坐在床邊看著摺子,表情越來越沉鬱。

盛朝已經到了這般風雨飄搖的境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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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再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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