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戰事平
【六十九章】
百里翼應援黎州之際,位於草原深處的羌胡在休整了近十年之後,來勢洶洶。羌胡大軍瀕臨寧州邊境,不過是百里翼徹底剷除叛軍兩日前的事情。
收到斥候軍報的守城將軍,在第一時間做出了禦敵的反應,將位於邊境城池的小百姓遷到青寧城。並通知臨近寧州的其餘兩州駐軍,前來應援。
可對方的先前軍隊,足有三萬,加之羌胡人驍勇善戰,百里翼留在寧州的軍隊幾乎連第一波的進攻都抗不過。初次交戰失掉周圍四個小城之後,守城的將軍下令固守,要求士兵們拚死也要將敵軍攔在青寧主城的城門外,一直等到援軍到來。
處在寧州的青藤院中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來到王府想把清羽和百里翼的兩個孩子送出寧州。可清羽看著近日王府收下的越來越多的難民,搖了搖頭,只答應他們把兩個孩子互送到安全的地方,而自己,留了下來。
守在她們二人之間二十多年的安蓉,聽了她的決定,沉默的支持了她的選擇。她與清羽都明白,百里翼才是寧州真正的主心骨,而作為她的妻子,這個時候,清羽同樣不能拋棄她的臣民。
交戰兩日,兩州援軍終於趕來,而羌胡的第二波大軍,也同樣抵達了北華的邊境,惡戰持續。
王府里,清羽聽著榮二的彙報,黛眉輕皺。
「寧州附近商家糧行的米糧,明天就可以到達青寧城。從四小城來的難民都安置妥當,民方面暫時不成問題。只是……若援軍還是不到,青寧城怕是撐不住了。王妃殿下,為了您的安全起見,不若先退到涼州如何?」榮二躬身垂首立在書案旁,看著這幾日因著操勞越加消瘦的身體,小心翼翼的問。
清羽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手持狼毫,在柔軟的宣紙上寫道,【派出去的傳信人,離開有多久了。】
「有兩日了。快馬加鞭的話,只怕明天就能到黎州,只是大軍行軍向來快不了,就算大王得知了寧州的消息,也恐難帶兵應援。如今情形危急,只怕……只怕寧州,是撐不到大王回來了。」榮二心一頓,說出了此時的事實。
清羽握著筆的手一頓,眉宇間的擔憂隱下,繼續寫道,【離寧州最近的南夏駐軍,是哪一位將軍統御?】
榮二眉頭一跳,思索道,「是統領燕商兩州的沐家軍,主將是沐三公子。殿下,恕我直言,南夏鮮少參與華胡之爭,此刻是萬萬不會來應援北華的。」更何況,南夏的皇庭此刻,是巴不得羌胡能重創北華。
清羽凝眉,思索片刻,在紙上寫道,【若是將羌胡引到南夏門口,如何?】
榮二凝視著桌面上的白紙黑字,眼前一亮,「王妃殿下這計策好,只怕,南夏的將領會不理會。」他皺著眉,眼角的褶皺越發的深。
清羽搖搖頭,在紙上寫道,【在此之前,我先用瑞王府給南夏駐軍首領寫封請援信,之後再用此計,就看南夏將領肯不肯援手。】
【青寧城不能破,死馬當作活馬醫。】
她在紙張上清晰的寫著的幾行字,明明是秀娟雅緻的大家字體,卻無端的有了幾分百里翼特有的凌厲。榮二心一凜,已然明白了清羽的決心,恭敬的稱了一聲,「諾!」
「奴婢這就吩咐下去,必定固守青寧,等吾王歸來!」
清羽點點頭,蒼白的臉上帶著些許疲勞。送走了榮二之後,原本站在書案前的人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跌坐在太師椅中。雙目放空,她望著門口,想著百里翼離開寧州的那個晚上,她身上鎧甲反射的光是那麼的冷。
但終究,迷茫的眼神替換成了堅定。如同少年時一般,她牢牢記住了百里翼的話語,她說她很快就會回來的,那麼這一次,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等到她回來。
交戰十日過去了,形勢更加糟糕。誰也沒有猜到,南夏對北華起了覬覦之心,對於北華的請援視若無睹。援軍未至,城,已接近殘破。
羌胡的軍隊攻下青寧城最後一道防線之時,榮二請求清羽離開寧州。可在青寧城中,還有十幾萬的殘兵,老弱婦孺不能拋下。
羌胡攻打青寧外城的聲音隔了很遠都能聽到,青天白日里,一片地動山搖,濃重的煙霧從北邊飄來,青寧城處處都瀰漫著戰爭的硝煙。
王府之中,清羽看著跪在底下抱著頭盔灰頭土臉的守城將軍,面無表情。
將軍跪在地上,沉聲道,「還望王妃即可離開青寧,城門將破,末將,守不住青寧城了。」
清羽凝視著他,看了一會,扭頭,看向了一旁的安蓉,在紙上寫道,【援軍還有多久可到?】
「還有一日,趕不來了。」安蓉搖搖頭,頗有些傷懷。
【城中士兵,還有多少人?】
「今日重新清點,所剩無幾,羌胡人一路燒殺掠奪,不留活口。」
清羽點點頭,在紙上寫下了最後一行字,安蓉瞳孔一縮,最終無奈的對著跪在地上的兩人說道,「兩位將軍,回到前線迎敵吧!」
在她身旁的桌面上,白色的宣紙上烙著幾個未乾墨跡的字眼,堅定的訴說著,「共進退!」
守城的將軍拗不過清羽,安蓉也拗不過清羽,最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纖細的女人,穿上了輕羽騎鮮亮的紅色盔甲,代替了自己的夫君,站在了城樓之上安定軍心的位置。
外城,硝煙滾滾,清羽站在內城的城樓,望著外城外無盡的殘兵斷旗,聽著兵戈之聲響徹,面沉如水。死亡的氣息從城門口蔓延,渾濁得讓人難以忍受,此時此刻,正在麓戰中的每一個士兵都察覺到了那道纖細的身影,不由得心神一震,紅著眼眶去殺敵。
清羽一語未發,卻是有人替她喊道,「將士們,為了瑞王府,殺!」
「殺!」
殺聲震天!這些在百里翼教導下足有六年的士兵,聽到自己的主子從始至終都沒有拋棄自己,振奮了精神,紅著眼,架起武器,將眼前的胡人攔腰斬斷!
許多年後,那日面對著兵荒馬亂站在城樓之上的消瘦身影,凝成了許多將士眼裡唯一的光,傳頌九州。
一聲聲兵戈之音越盛,流矢漫天,投石機攻城發出的沉悶聲穿透大地震顫了人心。清羽蒼白著臉,最後凝視了一眼外城,看著那些紅色的獻血逐漸斑斕,這才走下城樓,結束了使命。
安蓉互送著清羽到達營帳之中,伴隨著耳畔傳來的炮樓濃厚的聲音,下達了命令。手一揮,將清羽擄上了馬車,果斷的打算將她帶離青寧城。
該做的都做了,現在走,還來得及!若是清羽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只怕百里翼會瘋魔。
兵戈聲越近,城樓搖搖欲墜的聲音越來越明顯,更多的傷兵運了回來,戰事吃緊,更多的人,再也不能回來。清羽望著營帳外密集的傷兵,兩手扒著車門,對著安蓉嚴肅的臉,搖搖頭。
安蓉望著女子消瘦的清麗面容,嘆了一口氣,「殿下,大王說了,我們要護著你,你要是留下,出了事,誰也承受不住她的怒火。還有,您忍心,讓她傷心嗎?」
誰也沒有聽到,交談之中,一陣如雷霆滾滾的馬蹄聲迫近城外,在青寧外城的一片燒的半焦的深林處,穿出了一批身穿黑甲的士兵。
黑色的軍隊宛若一道閃電,衝進華胡的戰場里,馬蹄聲震天,將交戰的胡人衝擊得七零八落!
清羽咬著唇瓣,死死的盯著安蓉不容妥協,安蓉搖搖頭,舉起了手刀子,正要一掌劈下之際,耳邊傳來士兵喘著粗氣的呼喊,「援軍……大王的援軍,到了!!」
清羽瞳孔微縮,很快的就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安蓉,跳下了馬車,朝著得不到救治的傷兵跑去。
安蓉望著那道在殘兵中穿梭的纖細身影,輕輕的放下手,無奈的露出了一個笑容。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都這麼的倔。
青寧外城,百里翼騎在黑馬之上,一身黑色輕甲覆蓋全身,只露出了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眸。長刀伸出,切斷胡人的脖頸,一大波鮮血噴涌,將她黑色的盔甲擦的更加的鮮亮。血腥味越加濃郁,她宛若戰場上收割生命的死神,所到之處,不留一個活口。
羌胡攻打青寧城的兩萬兵馬,在百里翼的黑甲軍應援之下,狼狽敗退。臨近傍晚,灼目的夏日烤著大地,乾涸的鮮血凝固,在米黃色的地面上鋪上了鮮紅的色彩。
追逐著胡人殘兵遠去的華國人,望著對方狼狽逃竄后留下的塵煙,跑著跑著,就停下了腳步,這才驚喜的察覺到。
「我們贏了……」
「贏了……」
「大王威武……」
帶傷的士兵們握著武器抱在了一起,蕭瑟的戰場中,浴血的軍人流出了欣喜的淚水。
百里翼騎著馬,看著滿地的屍體,眉頭一皺,下令道,「鳴金收兵,打掃戰場。」言罷,一拽韁繩,朝著城門口沖了進去。
待到士兵們想起稱頌自己的君主時,震天的沙啞口號里,百里翼一騎輕騎,衝到了城中的指揮所。
幾乎是第一眼,她便看到了站在院子中,與一群醫工一起,治療傷兵的纖細女子。想也不想翻身下馬,百里翼大步的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用力的拽進房間里。
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清羽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來人拽著往裡走,下意識的便要反抗。周圍的人看著這個全身包裹在黑甲里的將士脫著年輕的纖細女子往屋裡走,下意識的就要上前攔住她,卻詭異的邁不開一步。
嘭的一聲,百里翼一腳踹開大門,拽著清羽就往床邊直直走。木門在余勁里顫巍巍的關上,阻擋了所有人好奇的視線。
身穿黑甲的將軍用力的拽著女子纖細的手腕,將她甩到床上,掀開頭盔,欺身壓了上去。
雙手掐著清羽的腰,她壓著底下這具柔軟的軀體,用力的吻著她的唇。原本還要反抗的清羽,在看清那人容貌的時候,放棄了一切的抵抗,無力的承受著對方的吻。
眼角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沁出,察覺到對方難以呼吸之時,百里翼結束了吻。掐著對方纖細的腰肢,百里翼俯身,看著底下蒼白著臉無聲哭泣的女子,紅了眼眶,惡狠狠的說道,「誰讓你留下來了,誰讓你爬上城樓,誰讓你管這些破事了……你知不知道……我……」
她的狠話還沒說完,流著淚的女人卻抬手,不顧將軍身上的盔甲多麼的臟,不顧她身上的血腥味多麼的濃,堅定的環住了對方的肩膀。
百里翼的話一下就定住了。懷裡的女子,柔弱的身軀靠在她冰冷的胸口瑟瑟發抖,一如受了驚的小獸。百里翼紅了眼,伸手摟緊了懷裡小小的妻子,哽咽的說道,「別怕,沒事了,我回來了。」
短短的三句話,卻讓原本就哭著的女人,哭的越發的洶湧了。
她身上的血,因著她眼中的淚,抹在了清羽乾淨的盔甲之上。渾濁的,泥濘的,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