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嫡庶
秦恪的保證字字句句皆發自真心,沒有一絲一毫仗著秦琬年幼就欺瞞於她的意思。但對自幼獨得父母寵愛的秦琬來說,知道有個陌生人會來瓜分屬於自己的這份愛,哪怕父親已經保證過不會給對方任何東西,她心裡也不舒坦。
沈曼既要操持家務,又不能累著身為天潢貴胄的丈夫,還得時時刻刻勸誡引導,唯恐丈夫迎風感慨,對月傷懷,口出怨懟,讓他們的處境更慘。在此等情況下,這位剛毅果決的代王妃哪怕生出三頭六臂,也是分身乏術。正因為如此,她十分果斷地將女兒扔給丈夫帶,好讓秦恪有些事情做,也免得她天天為一大一小操太多心。
秦恪見妻子忙碌至此,自己卻來了個「百無一用是書生」,愧疚之心大盛,憐惜與愧疚之情與日俱增,而他表示感情的方式,除了對妻子的言聽計從外,更多的則是對女兒的萬般寵愛。尋常人家的嚴父慈母在秦琬這裡,情況就倒了個個兒,外人見了無不感慨,王妃實在太方正了些,而代王的性子,正如傳言所說,實在寬厚至極。
秦琬年紀雖小,腦子卻轉得很快,對情勢和旁人的情緒更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敏感。就如眼下,哪怕她心中十分不安,對素未謀面的庶出兄姊很有些敵視的味道,卻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不該追問,便指著魚竿,拍著掌,大聲笑道:「動了,動了!阿耶快拉杆!」
「哎呀,別喊這麼大聲,魚都被你給嚇跑了。」秦恪無奈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見對方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認為魚一定上鉤了的模樣,只好將魚竿一拉,果然,空無一物。
秦琬小嘴一嘟,泫然欲泣,秦恪見狀,忙道:「不哭,不哭,方才是阿耶的不好,手一松,將魚給放了!咱們裹兒最聰慧,最懂事了,怎麼會將魚給嚇跑呢?」
這倆父女其樂融融,釣了魚再放生,打發時間。趙九卻靠近了程方,淡淡道:「剛抓住了一個探頭探腦的傢伙,看打扮像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還望程二郎通報一聲。」
程方本就對趙九十分注意,聽他這麼一說,心思免不得拐了個九曲十八彎——這個被趙九抓住的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對方是在此窺視了一次,還是已有一段時日,趙九發現了卻沒有動作,只待今日?抑或是……總之,無論如何,只要此人想借著大王謀個前程,與他們的利益就暫時是一致的,怕就怕他另有所圖。觀其如今的舉止,似乎不像後者……程方這般想著,便十分和氣地笑了笑,說:「你與我同去吧!」
趙九點了點頭,隨程方走了十幾步,在距離秦恪三十步的地方站定,再不肯移動分毫。
見他這般謹慎,程方更是高看一分,這位忠僕緩步走到秦恪身邊,保持著一直以來的恭敬,小心翼翼地說:「大王,跟隨咱們的三位兵卒方才抓了一個探頭探腦的傢伙,不知該如何處理,您看……」
秦恪才與沈曼談過帝都里的情況,冷不丁聽見這個消息,頓覺渾身冰涼,六神無主,面上的驚懼之色難以掩飾,抱著女兒的力道也緊了幾分。
秦琬倒也乖巧,一點不鬧,更沒有喊疼,只見她伸出手,摟著父親的肩膀,好似要給與父親力量一般。
被女兒無意識地一鼓勵,秦恪也冷靜了下來。
他好歹是堂堂正正的皇長子,聖人也沒有殺他的意思。哪怕一直仰帝王鼻息,戰戰兢兢過日子,如今又是庶人之身,旁人也少不得顧忌幾分。無論是對這種偷偷摸摸窺視他行蹤的傢伙,還是背後的主使者,他實在不用太過擔心,只是……秦恪猶豫半天,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人,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方無奈道:「這事……還是問問曼娘的意思吧!」
此言一出,他彷彿擁有了力量一般,說話也流利起來:「曼娘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無需再來回報我了。」
三十步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聽見秦恪的話,趙九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略略低頭,以顯恭敬的同時,心下已有了計量。
秦琬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很是疑惑不解——家裡的事情,明明都是阿娘做決定,為什麼程方每次都要來詢問阿耶呢?
沒關係,不懂的事情問阿耶,不能問阿耶的事情,問阿娘就好啦!
「你這小東西,問問題怎麼這麼刁鑽?」沈曼聽了女兒的問題,親昵地颳了刮她的鼻子,聲音柔和,神色卻十分鄭重,「裹兒,你要記住,有些事情,結果是一回事,過程又是另外一回事。你阿耶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聖人的長子。男子漢頂天立地,理當主外。縱他信任我,將事情交給我處理,我們也不能將他撇下,懂了么?」
秦琬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說:「好像懂了,以後我們做什麼都告訴阿耶!」
沈曼聽了,不由撫額。
這哪裡是懂了啊!分明是一知半解……算了,孩子要慢慢教,不能急。一口氣給她灌輸那麼多常識也不行,她不僅記不住,還會搞混,若是口出什麼驚悚言論被秦恪聽見,也不好。
「阿娘,我聽阿耶說……」直覺告訴秦琬,沈曼不喜歡聽什麼庶子庶女,但她又很想知道,眼下見沈曼心情好,忍不住拉著沈曼撒嬌,「我聽阿耶說,他有庶子庶女,但東西都會給我,不會給他們留一點。他還說,庶子庶女的意思就是……」秦琬歪著腦袋想了想,才說,「那些人和裹兒不是一個阿娘,可……」
秦琬的小臉垮下來,有些不高興地說:「裹兒平日見到的人,都是只有一個阿耶,一個阿娘的,就連劉使君家裡也是。為什麼裹兒就有那麼多阿娘,還有那些奇怪的人和裹兒搶東西呢?」
沈曼板起臉,盯著女兒,一字一句,神情嚴肅:「聽著,你只有一個娘,就是我!你阿耶其餘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你連正眼都不必給,更不用喊她們叫娘!」
她的臉色變得這樣快,秦琬被嚇住了,半晌才怯生生地說:「哦!」
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太過嚴厲,沈曼放柔了神情,輕聲道:「阿娘沒生氣,裹兒別害怕。」
秦琬對母親的冷臉有些發憷,卻又很想弄明白這其中的關係,就仰起小臉,問:「為什麼我不用理他們呀!」
「因為她們都是壞人,都會害你。」沈曼望著女兒,嘆道,「她們之所以攀附你阿耶,就是想多得一些他的錢財,可我朝法規,唯有嫡出才能繼承家業。她們自己得不到,眼紅你能得到,豈不就要害你?」
「啊?」
沈曼怕女兒將來真拿什麼庶出姐姐當親姐姐,到時候被人賣了都幫對方數錢,索性趁著她懵懂的時候,先下一劑猛葯,索性拿夏太祖來說事:「裹兒,你可知自己為什麼姓秦?祭祖的時候,又為何只到了你的高祖父一代?很簡單,你的高祖父就是被他父親的妾室和繼室所害,一介貴公子竟被迫著隨流民遷徙,受盡苦楚方來到關隴,以秦川的秦為姓。你想想,太祖那樣不世出的英雄,都曾被這些壞人所害,不得不背井離鄉,千里逃亡,她們可不可怕?」
秦恪以先祖為傲,動輒與女兒說夏三代帝王赤手空拳打下一片江山的故事。秦琬不管聽了多少遍,仍舊對此心馳神往,天天纏著父親再講一遍,對夏太祖也崇拜得緊。如今被沈曼這麼一說,她簡直將庶出、妾室和繼室三個詞看做了惡鬼的化身,牢牢地刻在心裡。只見她摟著沈曼,怎麼都不肯鬆手,口中嚷嚷著:「我要和阿娘睡,我要和阿娘睡。」
沈曼神色柔和地撫了撫女兒的鬢角,取過一柄蒲扇,輕輕地為她扇風,溫言道:「睡吧,阿娘在這裡。」
秦恪站在門口,見妻子為女兒打扇,女兒熟睡的溫馨場景,對門口的七月點了點頭,便輕輕後退,沒再打擾。
七月見秦恪離去,這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壓低聲音道:「娘子,大王離開了。」
沈曼凝視女兒的神色依舊溫柔,話語之間卻帶了幾分冷硬的味道:「那個趙九,究竟是什麼來歷?」
「他的祖父是北衙軍的一個隊正,兒孫眾多,子嗣繁茂。他的父親在軍中混了十餘年,連個副隊正都沒混到,便死於二十年前與柔然的戰爭,勉強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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