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第四百三十三章

胖胖的朱月明送美少年,不胖的方應看親自來了。

他並非孤身前來,還帶上了和他形影不離的張鐵樹、張烈心兄弟,以及一個巨大的玉屏風。

屏風玉質潔白無瑕,溫潤至極,用赤金鑲嵌出騰飛金龍。龍睛乃是兩枚夜明珠,栩栩如生,隱有寶光流轉。龍身之上,每片金鱗都閃閃發亮,燦爛華麗,不知經過多少次打磨拋光。外界光線明暗一變,龍身光影隨之改變,出現它翩然飛動的幻覺。

這條飛龍藏身於無邊雲紋,俯視大地,氣魄不可一世,彷彿以神靈之姿,睥睨著地面凡人。屏風左上角,同樣以融化的純金澆出字跡。

那四個字龍飛鳳舞,狂放蕭颯,寫的是:地上天王。

很多年前,這座屏風未到方應看府中時,被放在長江七十二水道總瓢把子朱大天王的大寨里。朱大天王死後,五湖龍王成為第二個統合水道,君臨大江的人。方應看送這屏風給她,目的昭然若揭。

——既是為小夥伴賀,也是投其所好,更是藉此表明自身立場,告訴她,他是友非敵。

屏風耀眼奪目,方應看本人更是引人注意。他從容自在地走進大門,滿面笑容,著張氏兄弟把它抬進十二連環塢總舵正堂,完全沒把自己當作外人,先擠走原來那扇屏風,再左右端詳一下,微笑道:「好像還是這一座比較容易搭配。」

張氏兄弟無聲行禮,垂手退到堂外。月光瀉到他們頭頂,把他們變成兩個黑乎乎的陶俑,差點兒能和身著黑衣的十二連環塢幫眾混在一起。他們不再驚駭,不再深呼吸深吐氣,照舊是一副漠然僵立的模樣,好像方應看不下令,他們便永遠站在那裡。

蘇夜看見他們,陡然想起八大刀王。很長時間以來,她沒見過他們哪怕一次。在這種極其微小的細節方面,方應看心思依舊那麼細緻。

她抬起眼皮,看一眼「地上天王」,看一眼神通侯方公子,緩緩道:「小侯爺,你請坐。」

方應看依言坐下,尚未說話,神態便有所改變。那種隱含稚氣的天真意態,重新出現在他臉上,還另添上三分委屈。他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利用了我。」

蘇夜笑道:「哦?」

方應看一愣,立即也笑道:「這是啥意思。難道你不懂,非要我說出來?」

這句話讓她想起雷媚。她微微一笑,淡然道:「時間多的是,說說何妨?」

方應看想了想,眉間忽有憂愁之意,嘆道:「在此之前,我需要解決一個疑問。你和我,我們還是朋友嗎?」

蘇夜心想,這要看你如何定義「朋友」,口中卻道:「當然。你應該記得,我殺誰都沒殺你,罵誰都沒罵你。你跑到遇仙樓房樑上時,我只是看了你一眼。」

方應看哎呀出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求你別提那件事。」

蘇夜微笑道:「好吧。你的心腹愛將『鐵樹開花』,驚的像兩隻伸長脖子的鵝。我也隨他們去看。我連一爺都不假辭色,卻從沒說過你們一句不是。」

此時離遇仙樓大宴不久,方應看居然很有閒情逸緻,換了套新衣服、新發冠,以嶄新面貌登場,盡顯他風流高貴的迷人魅力。他聽到這裡,滿意地笑笑,坦然道:「確實如此,不過……」

蘇夜道:「不過我動手傷人,終究讓你面目無光。等這些人驚魂初定,回想這事時,難免懷疑你和我事先暗通聲氣,要以今夜為契機,一舉打壓京城兩大江湖勢力,讓你坐收漁人之利。」

方應看點一點頭,再次委屈道:「可我沒收到一文錢的利益。」

蘇夜淡淡道:「我們不是朋友嗎?為啥要計較這麼多?他們身負重傷,對你難道沒好處?」

一爺返回汴梁內城,與舒無戲、童貫、米蒼穹等人逐一交流聯絡,均覺不可坐視,遂調動一半大內侍衛,外加少部分駐紮京畿的禁軍,縱馬四齣,在城內進行管束,一處處地嚴厲警告,逐走持刀劍相互砍殺的江湖人,還汴梁一個清靜。

可惜他們去得太晚,一開始才是最混亂的時候。待他們厲聲喝止,該死之人大多已經死去,斥責再厲害也沒用。蘇夜達成大部分目標,一見朝廷插手,立即見好就收。如此一來,江湖爭鬥基本完全終止,外出人員亦分批返回。

如果方應看沒來,那她收完賀禮之後,就該清點收穫,確認損失了。他來了,這份工作便會轉交給程英和陸無雙。

方應看剛剛才擺出朋友的姿態,聽她反將一軍,登時啞然失笑,嘆道:「我沒計較。但……若有下一次,還請你事先通知我。」

蘇夜道:「好。」

方應看來此之前,早就打好腹稿。蘇夜態度略嫌冷淡,看他時多,答他時少,但他本就沒指望她熱情洋溢。他不假思索地問:「雷動天和白愁飛已死。楊無邪呢?」

蘇夜詫異笑道:「他?他沒死也是死了。短時期內,蘇夢枕沒有可能見到他。」

「好,那麼雷損與蘇夢枕本人又是怎麼回事,」方應看毫不客氣,緊追一句,「那時你被雷動天擋住,使狄飛驚成功救走雷損,實在可惜極了。」

到了這時,他已展露出前來十二連環塢的真正目的。首先,他要把玉屏風送給她,在眾多禮物里拔得頭籌;其次,他要確認雙方關係,了解五湖龍王以後的立場;再其次也最重要的是,他得聽她親口解說,說出她手下敗將的未來。

這個話題難免敏感,可他必須要問。他亦有理由相信,蘇夜將給出令他滿意的回答。

蘇夜不再一手托腮,一手亂敲。她移到靠近方應看的一側,雙手均搭在座椅扶手上,採用這種很收斂的姿勢,向他露出很溫柔的笑容。

剎那間,他覺得自己心思無所遁形,全部曝露在她深邃清亮的目光下。

大堂里就他們兩個,再沒第三個人。程靈素沒興趣會見朝廷侯爺,見他來了,便回到藥房,避免和他碰面。因此,方應看專心致志凝視她,周圍無人分他心思,竟令他產生了極其奇怪的感覺,像是被她吸著不停向前,難以擺脫她的視線牽絆。

蘇夜笑問道:「你真正想問的是,他們受了多重的傷?」

方應看沉聲道:「是。」

「他們離開后,均會陷入一場大麻煩,所以我才敢放任他們逃走。」

「麻煩究竟是什麼?」

「……雷損必須閉關靜養,全力以赴修鍊內功,化解我送給他的內家真氣,能否成功,得看他的天賦和運氣,至於蘇夢枕,」蘇夜頓了一頓,無動於衷地說,「他病上加傷,當時舊疾發作,幾乎不能移動,你看的清清楚楚,何必再來問我。」

方應看嘆息一聲,「若不問你,我怎麼可能安心。」

他擺脫不了她的眼睛,索性打蛇隨棍上,往前稍稍湊去,慨嘆道:「幸好,我終於有機會見識朱雀夜刀。我平生所見的奇功絕技不少,但其中,只有寥寥數人比得上你。」

蘇夜微笑道:「你倒真是冷靜。換個人來,沒準會難以置信,說我年紀輕輕,怎可能練成這麼高的武功。」

方應看搖搖頭,正色道:「燕狂徒十三歲就是一代宗主,二十歲取得天下第一的地位,從此無人能敵。大俠蕭秋水,我義父方歌吟,均有離奇的經歷,從而年少成名。他們都可以,你自然也可以。你比燕狂徒天下無敵時,還大出一歲吧。」

蘇夜笑道:「這話十分公允。」

方應看沉吟片刻,天真地笑笑,神色七分驕傲,三分羞赧,似乎不由自主,壓低聲音了道:「這些人固然驚才絕艷,屬於人中龍鳳。但我私下裡最佩服的人,要數昔日權力幫幫主,號稱『君臨天下』的李沉舟。他左攜夫人趙師容,右攜總管柳隨風,奠定權力幫獨霸江湖的地位。若非他最後痛心愛妻慘死,遭人暗算身亡,說不定權力幫仍是江湖第一大幫。」

「所以,也許有朝一日,」他說,「我會把名字改成方拾舟。」

「君臨天下」四字,如同天泉里的「塔露原身天下反」,說明了很多很多事情。他肯把心事講給她聽,實際上是借著共享小秘密的手段,讓她生出對他的親近之心。

蘇夜剛才還肯抬抬眼皮,現在連眼皮都不抬,真心實意地答道:「方拾舟也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不過,改名實在麻煩。你不如名叫方應看,外號拾舟公子。」

方應看洒然笑道:「這也不錯,讓我再想想。」

迄今為止,他仍以為雷媚的身份未曾暴-露,而蘇夜全然不知他和雷媚的關係。不過他對著蘇夜的時候,心裡暫時沒了雷媚的倩影,只把她小心收藏起來,繼續柔聲說道:「我沒想到,你竟捨得傷害蘇夢枕。」

他小心地說出這句話,並緊緊盯著她,生怕漏了她的神色波動。

蘇夜愣了一愣,忽然冷笑起來,冷笑道:「你沒想到嗎?我覺得你是最理解我的人。我捨得傷害他,卻不捨得殺他,只是別無選擇。他自幼患有二十來種重病,即使我不動手,他也沒可能高壽而終。我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可以急流勇退,從此隱退山林,好好養病。他在我心裡的地位,畢竟和雷損不一樣。」

方應看笑了,聲音愈發柔和動聽。沒有人能比他更誠懇,因為他的語氣里,起碼有一半是源於真情實感。

他說:「我欣賞你的坦誠。」

蘇夜冷然道:「我剛騙了整個江湖。坦誠這評語,我實在不敢當。」

方應看愉快地道:「不必去管俗人的看法。咱們攜手合作,如猛虎插上雙翼,不管是啥大事,都有本事做得來。反正你利用過我,欠我一個人情。以後我請你幫忙,你可不要找借口推辭。」

他送來金龍玉屏風,卻連茶水都沒喝上一口。但他並不介意,反倒興緻勃勃,眼光亦越來越熾熱明亮。月華如水,星辰必然黯淡。縱然滿天繁星,又有什麼星子能亮過他的眼睛?

蘇夜望著他,忽地一陣好笑。她不笑,只緩緩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準備重拾李沉舟未竟的大業。米蒼穹是你的趙師容,我是你的柳隨風,你打算拍打著我們這雙翅膀,衝天而起,君臨天下?」

方應看竟不否認,沉聲道:「你說反了。」

蘇夜奇道:「什麼?」

方應看道:「你不是柳隨風,你可以是趙師容。你為啥不考慮嫁給我,當神通侯府的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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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故國神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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