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韻荻偶遇佟老三
籠罩在靜謐里的兩人終也默不住了,彼此凝視分秒后互問道:「你怎麼在這呢?」話音落去,又都嗤笑起此時的默契。
「我,我來找佟驥。信上寫著他寄宿在老奶奶家,怎麼你沒見到他嗎?要是他知道你還生龍活虎的活在世間,該有多激動啊。之前寄來的信里寫滿了痛楚和悔恨,連我讀來都肝腸寸斷,可想他是如何寫就。」韻荻憶起一行行被清淚染盡的文字和剪不斷的愁緒,一時又悲從中來。
佟老三亦酸了鼻頭,兄弟之情向來血濃於水。「見過他了,只是,只是那夜他酣睡酒後,並未知曉實情。」
「可你為什麼要編造莫須有的謊言呢?」
「為了你倆日後能做一對快活夫妻,為了讓我心愛的女人和從小相依到大的親兄弟,不因我的存在而心存顧慮。」老三坦誠地說。「佟驥這孩子打小就敏感,倘若我不消失,他會因與你完婚卻成就了我的悲劇而掙扎一輩子。」
韻荻忽然對眼前這位愛慕者有了陌生感,在她看來佟老三此人是標準的有勇無謀型。生的魁梧卻將書籍一類視為玩物,性子又耿直,也毫無藝術性。她甚至認定了類似這種莽夫大約不顧及大局,而是一股腦的信馬由韁。可如今聞其所思,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你和佟驥怎麼了?他該早返回了才對啊。」老三自知她那滿腔肺腑定會如涓涓細流,所幸不留空閑容其發言。「剛才你邊上是誰?同他一道安全嗎?不如打發他趁早先走,那小子賊眉鼠眼的沒安好心。這麼大個地方,你一人忙活也不成樣子,豈不跟大海撈針一樣難。興許佟驥這會子到了學校,反倒不見你呢。不如這樣,明日我且送你一程,你回去靜等消息,總好過耽誤時間吧。」
這番苦口婆心也有幾分道理,便應了他。至於夢玫一事,因涉及諸多瑣碎又與張燦脫不開關係,韻荻生怕佟老三沉不住氣而有所傷及,遂隻字未提。如今雖未謀面貼心人,卻也不至空歡喜。
「你不同我一道回家看看嗎?大哥只信你已死,一夜間愁煞多少白髮啊。二哥隨運貨車馬到南邊收賬,不料途中跌落坡底,人倒無恙卻摔傷了腿,一躺就有小半年,現下也走不利索。我和佟驥在一所小學堂教書,勉強還能維持生計。只是學校才建成沒多久,平日里少有閑暇能幫襯大哥一把。」
佟老三難以想象因愁苦而遺失了油亮黑髮的大哥,該是何種模樣;難以想象曾彼此嬉笑怒罵的二哥,再難行走如初;難以想象現實與夢境竟相差如此遙遠,卑微的個體幻想翱翔九天的雄心是多麼滑稽!
「三哥,跟我回家吧好嗎?大哥還苦苦守在門邊等候你們兄弟幾人的消息,他若知道佟驥也下落不明,你讓他如何承受啊!」韻荻懇求道。
「荻妹妹,原諒我無法同你回家,至少暫時不能。」
「為什麼?還是因為我和佟驥?難道為了安撫一人之心就該置一大家子於不顧嗎?倘若用你此生的謊言來換取相對安穩的婚姻,我們能心安嗎?」
「不,不全是因為你倆。是,是因為......。」經不住韻荻一次次哀求,他將留下來的剩餘理由講與她聽。
「老媽媽和宛瑤救了我,宛瑤至今還生死未卜,但我總預感她離我不遠。荻妹妹,你是我此生最初愛上的女子,待你之心再未給予旁人。可宛瑤待我就如同我待你一般真誠,我怎能不懂她在這世間每一分的堅守與執著。」珍惜往往在錯過的瞬間才匆忙閃現,當伸手向末尾抓去時,除飄渺的空氣外所剩無幾。
韻荻亦是愛過,怎能不動容。「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經歷了這麼多難以言說的困苦。只要人還活著,哪怕不完整,哪怕踏遍天涯海角也要重逢!」像是說與旁人,實則說與自己。
話到此時,老婦和張燦買魚而歸,又捎帶回各樣果蔬。
「韻荻,我特意挑了幾種你喜歡的菜,你看看還新鮮著呢。」剛踏進門,張燦急匆匆地趕來彙報,卻見兩人都眼圈通紅。「你們這是怎麼了?」
老婦推了他一把,示意把魚放進水盆里,以免弄髒地面。「準是久不見面了。快去洗洗臉,小張說要露一手誰也不用忙活,只管騰出肚子靜候佳音嘍。」
在眾人面前張燦一貫樂於顯擺,韻荻早已看透他的斤兩,佟老三更是不以為然,因而兩人均未接茬兒,反倒是本人喜不自勝。「韻荻你還從沒嘗過我的手藝,那可謂令人垂涎三尺啊!不瞞你說,小時候逢年過節......。」猛然回身才發覺,僅剩老婦卧於床榻,似在酣睡,好生令人尷尬。可這絲毫不改其境,想到親手所洗所炒的菜吃進愛人口中,何來失落呢。
「開飯啦!開飯啦!」轉眼功夫皆碼放齊全,夾起一片嫩肉送到韻荻唇邊,酥香拂過。見他滿含期許,被迫吃進嘴裡說了句:「挺好的。」在她說來不過隨口,但在張燦聽來那可意蘊深重。
老三按捺不住這張倒胃的臉來回搖晃,於是撂下筷子甩了句:「什麼玩意兒啊!打發叫花子呢!咸不鹹淡不淡的好沒滋味。走,咱們下館子去。」說罷,他招呼韻荻和老婦。
「我說姓佟的!有幾個錢臭顯擺什麼,別以為我怕你!」張燦擼開袖子又抄起鐵鍋,他怎能忍受被人踐踏了尊嚴,特別是在如此能標榜自己為好男人的重要場合。「若不是看在韻荻和這位老者份上,誰會伺候你這麼個老粗。瞧你那德行,準是想吃天鵝肉!勸你死了這份心,有我張燦活著一天,你休想!」他還欲猖狂,韻荻忙來阻攔。
「行了少說兩句,本來煮飯是件好事,被你這麼一鬧好事也變成壞事了。快過來吃吧,明早還得趕路呢,別耽擱了時辰才好。」
「趕路?不是要找佟驥嗎?」他茫然問道,心底突然升起一絲希望。
韻荻接過鐵鍋放置一側,又拉他坐到自己近旁以便和老三岔開。「他也許已經回去了,這麼盲目找起來也無益。若是有線索,三哥哥會第一時間告知咱們。再說沒準真是走差了,我想總也不至於走失。」韻荻自我安慰說。本才見了一抹微光又淹沒進深海谷底。
「明日就走嗎?這麼匆忙就走呀。快些吃吧,吃完也好儘早休息。老三,你帶小張進裡屋睡,讓韻荻姑娘和我睡。我呀還有些話想和這閨女聊聊呢。」說罷,她夾了幾筷子菜放進自己碗里吃起來。
張燦適才還沒消氣,這會又聽聞與老三同屋就寢,一時更賭氣,沒吃多少就尋個借口說飽了。老三憂心婦人會因宛瑤一事說些什麼,同樣沒吃幾口。倒是韻荻和老婦心無旁騖,因而美餐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