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曉楓之語攪人心
約莫少時,飯堂已熙熙攘攘,孩子們津津有味的吃著碗里香噴噴的飯菜,滿嘴油亮,師生親密無間,其樂融融。
「小佟!好久不見啊!」昔日同窗,如今已為教學主任的藍斕正巧坐兩人對桌。寶石藍皮衣搭配黑皮褲,與初來扎到時一身碎花襖對比鮮明。
這身裝扮令佟驥眼前一亮,仔細端詳后忙驚詫道：「藍老師!我竟沒認出來。」
「什麼藍老師,該叫藍主任。」另一陌生面孔提醒說,此人約近古稀。
「抱歉,藍,藍主任。」並收起笑容,朝她深鞠一躬。
她則爽朗地笑道：「別這麼客氣,都是老朋友了,你快坐吧,我先走了。」一陣濃郁香氣隨之消散,望著扭動的腰身正出神,韻荻從旁喚道：「看什麼呢?」
「你猜那是誰?」他朝那藍背影指了指。
韻荻定晴看去,見此女窈窕身姿,波浪捲髮,且服飾靚麗,並伴有葡萄美酒般甘醇的芬香,一時絞盡腦汁,仍無從知曉,便疑惑地問：「誰呀?」
佟驥拿過桌角的紙巾擦著嘴,不緊不慢說：「藍斕,如今已是主任了,藍主任!」他特意把重音壓在主任兩字上,突顯有違常理之處。
「這有何驚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韻荻接過紙,平靜地說,可心底亦嫉妒被眾人當作笑料的土妞,竟能改頭換面,想必歷經了一番寒徹骨。「原來她可喚我荻鳳凰呢,如今我該改麻雀了,風水輪流轉。」
話音才落,便覺肩膀被重重拍了下,「你倆愣什麼神呢?連叫三聲都沒反應。」風塵僕僕從教室趕到的曉楓,衣領還沾著粉筆灰。
「怎麼剛來?下課老半天了。」
「方才打走廊過,校醫拽住我,滿臉愁容地尋問校長去處,想來情況不妙。」她有板有眼的模樣,使得佟驥不知所措。
「什麼情況?「
聽他如此問,才打開飯盒的手又鬆開,「你們沒去找校長嗎?」
「去過了,可沒覺得有異常,他怎麼了?」
曉楓圓瞪雙眼,頓了頓又安詳地說：「也難怪,一向好面子的人。」她左顧右盼,見四下皆無熟悉面孔,忙輕聲道：「月初被查出肺炎,養了好一陣,本有所好轉卻突然加重,他硬撐著不肯休養,誰也沒法子勸動。」
「肺炎?怎麼會呢?校長身子多硬朗啊!」韻荻感嘆道。
「說來話長」她從包里拿出筷子,用紙巾擦了擦,插進菜碗里接著說：「你倆離開沒幾日,他老婆不慎從山坡滾落,後腦勺磕在硬石塊上,當場斃命,可慘呢!他也跟著丟了半條命,身子大不如前,這少了老伴照顧,日子不好過啊。」說罷,夾起菜放進嘴裡,只覺得苦澀,便罷手。
這次換佟驥瞪直雙眼,自言自語道：「老婆死了?」
韻荻亦喃喃重複著：「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追悼會我也在場,眼見他哭暈過兩次。」曉楓為表此言不虛,又跟道：「這事大夥誰不知呢,連看門老顧都在場。」
「可方才,方才他......。」
「方才什麼?」
佟驥從桌底捅了捅韻荻,自己則解釋說：「許是唬我們,說昨晚包了香噴噴的餃子。」他刻意保留了部分原話。
「餃子?定是騙你們呢,一連幾天校醫給送的飯幾乎都剩下大半。」
「你慢吃,我先走了。」韻荻猛然起身,甩下幾個字朝大門奔去。
這突如其來之舉,嚇了曉楓一跳,還來不及反應,佟驥又起身道：「真抱歉,耽誤你這麼長時間,你快吃飯吧。」說罷,也追了出去。
「這倆人怎麼回事?」她喃喃地說,摸不著頭腦,飯菜本已涼透,又平添些許苦澀,令人毫無胃口。「真掃興,不吃也罷。」於是端起碗,朝水池走去。「下次定要讓他倆請客!請吃大餐,補償我!」
食堂外,佟驥追上韻荻並拉住她,喘著粗氣問道：「你去哪裡?」
「明知故問」,她用力甩開緊抓的手,繼續向前走。
「不許去!」他擋在前面,厲聲說:「還有意義嗎?」
她推開伸展的臂膀,同樣乾脆地說：「有!」
「他病了,又失了家人,你去戳破真相,只會給他的傷口上撒鹽,只會帶給不幸者更沉痛的打擊,這打擊興許是撕碎希望的魔爪!不能這麼殘忍!」
連番呵斥,使她逐漸冷靜,近乎懇求地問：「我們該怎麼做?」不知因何而崩潰,彷彿隱約間有股無形之力在不斷召喚,似乎行走的不僅是腳步,而是一顆瀕臨北極點,被層層冰凌籠罩的心扉。
佟驥見她如此絕望,心糾纏成一團亂麻,忙安慰道：「別這樣,等下校長見著可怎麼好,想來他有意瞞咱們,也是用心良苦,你若因莽撞而戳破,就好比翱翔天際的氣球突然爆破,只剩墜落的命。」
「好,我聽你的,不說,什麼都不說。」
「走吧,如約去還飯卡。」經他提醒,方才記起此事,她真想打自己一劑響亮的耳光,偏多此一舉,若及早隨他願,也不必硬著頭皮。「別想太多,全當為去完滿這個善意的謊言。」如此告誡她,亦連同自己。
正徘徊樓口,恰巧迎面見校長,她趕忙朝佟驥身後一挪。
「食堂的飯還合口味嗎?」依舊和藹地問,未顯絲毫疲倦。
佟驥豎起大拇指,頻頻點頭稱讚：「特別香!吃了兩大碗呢!」
「韻荻呢?」他瞥過頭,目光直射被遮擋的她,並向前跨進幾步,並肩而站。
她半低著眼,盡量忍住哽咽說：「合口味,特別合口味。」話雖短,卻仍因聲帶顫抖而露出破綻,被輕易捕捉。
「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我,我......」韻荻嘴上結巴,大腦則飛速運轉,「方才湯濺到眼裡,本想揉揉,不料愈發紅腫。」總算敷衍個四不像的原因,一旁的佟驥亦舒了口氣。
這一聽,可惹他滿臉驚慌,不住地說：「快去找校醫,小佟,還不快帶她去。」
「只是校長您,您的飯卡。」不合時宜的答覆,自知錯了場合。
「飯卡不要緊,眼睛壞了可怎麼好!簡直胡鬧,分不清輕重緩急嗎!」
經他呵斥,韻荻因欺騙而自責,趕忙說：「我沒事,您,您吃飯了嗎?」
「吃了,餃子可香呢!」他滿臉溫馨,令旁觀者難辨真偽,倘若不曾聽聞曉楓一番話,如何能識破呢。「好啦,快去吧。」又催促了幾句,見兩人朝校醫室走去,這才轉身走開。
一路上,韻荻和佟驥未敢回身,不忍與他相視,默默的邊流淚邊前行。
一個人究竟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的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