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林穆初訪荻母家
荻母在灶台間忙活,聽聞佟二招喚,忙擱置手邊活計,朝門外張望,油乎乎的套袖來不及脫去,又生怕衣衫被弄髒,倒顯得胳膊多餘,直愣愣地半開著,總與衣褲隔個縫隙,如風中搖曳的燭火,搖擺不定。
「媽,這位是林大哥,林大哥,這是我媽。」
「您好,我是林穆。」見來者比佟二略高,淡眉小眼,笑眯眯的模樣倒討喜。她定晴端詳,忽記起花錦葬禮時,因悲慟而幾度暈厥,正是此人在側攙扶,半帶哭腔的嗓音過耳難忘,舊相識了,跟他干,豈有擔憂之理。
「媽,林大哥跟您打招呼呢。」佟二推推她,這才回過神,再瞧那雙小眼睛,始終微笑成一輪彎月,兩隻手拎著禮,因沉重而暴起青筋。
荻母彎腰欲接過,才伸手又縮了回,忙道：「快擱地上,多沉吶!來家裡吃飯還買這麼多東西,我家這老二真不懂事,空手去拜師,反倒滿載而歸。」
「您別這麼說,該早些來家裡坐坐的。誰說佟籍空手,他可是雙手把自己奉上呢,這可值萬錢,千金難求!」此番打趣,惹得荻母開懷,更令佟二心頭暖和,打定注意跟隨師傅好好乾!任憑它風吹草動,絕不心猿意馬。
「林大哥看得起,不嫌拐子累贅,否則我這賤命不值錢。」
「我說佟老弟,話可不能這麼說,張口閉口拐子長拐子短的。」
「我這孩子苦命,原本多利索個人,偏偏被捉弄。」一顆心又墜入百丈冰窟、萬丈深崖,「瞧我,林先生本是客人,倒叫您聽我老太波絮叨,老二,快帶先生屋裡坐,我去洗幾個果子,讓先生嘗嘗。」
「您別忙活了,快別忙活了。」
「不忙,不忙,我家老二全靠先生所助,不然怎會如此順風順水呢。」她從為數不多的果子里盡量挑出個大的,自兄弟幾人走後,除給老二花些必要的開支外,花銷上從來有節制,眼下這些果子存了若干時日,總免不得乾癟。「先生快請屋裡坐,嘗嘗這果子,可甜呢。」本打算留個最大的給老二,留來留去總也沒留下。
林穆從她手裡接過,只嗅嗅表皮便道：「香的很!這果子個兒真大!」
「可不個兒大嘛,我媽總也捨不得吃,全省給我們哥幾個。」佟籍亦接過一個稍小點兒的,咬下一大口也堵不住嘴,「媽,您也吃,我給您挑個大的。」
見此舉,林穆忙感嘆說：「慈母如斯啊!」說罷,把手中果子放回盤裡。
荻母又遞還他,連連解釋道：「聽老二胡說呢,孩子們孝順我,好吃好喝的伺候,若久放不吃豈不糟蹋?也有違一番心意啊!能吃是福,這享受兒子們的厚愛也是福,哪有捨不得的道理呢。」話雖善意,可林穆卻愈發覺著受之有愧。「林先生,我家老二心細肯出苦,有個啥累活臟活的,只管打招呼。」
「您叫我小林或者林穆都行,先生兩字怎擔得起呢。」
「擔得起,怎麼擔不起,往這一坐就像個儒雅先生。」
老二打趣道：「我媽最偏愛溫文爾雅的紳士,我四弟同你一個模子,你們倒可切磋切磋。」他瞅瞅荻母,又看看林穆,一時入了神。
「怎麼了?」被緊盯的兩人彼此相視,摸不清頭腦。
「林大哥跟您．．．．．．眉眼間真像,痣的位置都如出一轍。」
經他一言,荻母偏頭端詳開,即刻驚詫道：「還真是!你這是怎麼弄的?」
「娘胎裡帶的,我娘說痣在眉間乃有福之人。」
「你是先天,我則是後天。」
「此話怎講?」
「出生時本不見有,年歲越長反倒越明顯。廟裡老和尚偷摸告訴我爹,說這痣的位置屬短命痣,硬要給弄去,我沒依,就這麼留下來了。」
「短命痣?」老二聽得新鮮,喃喃跟著叨念。
荻母瞥了眼林穆,「小林啊,老和尚的話信不得,信也罷不信也罷,我這輩子也過來了,磕磕絆絆的若是跟小小的痣有關,哪還了得,人活著豈不全指著它了,不信命,才能活得瀟洒,活得自在。」
佟籍見此話題無益,忙打岔道：「不如媽認林大哥作乾兒子吧!」
「這,怎麼合適呢,老弟的心意我領了。」
「你家裡只有你和你父親?」
老二擠眉弄眼說：「媽,問人這個幹嗎,您到底認不認林大哥?」
「認,認,你急什麼,多好個孩子,比你強。」
「太好了!林大哥,往後你便是我的親大哥!媽,謝謝您啊。」他心花怒放道。
林穆卻推脫說：「這不妥,還是算了,咱們跟親兄弟有何分別呢。」
「大哥!你就答應吧!」他央求著,才開懷的心又枯萎如蔫花了。
「這,我,我．．．．．．。」
荻母拉開老二,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孩子,看小林這猶豫樣,怕是有一半已經應允了,另一半呢,心坎還沒通吧,畢竟有自己的親娘呢。」
「大哥,不管應不應,你都是我親大哥。」
林穆鼻間一陣酸楚,心窩滿滿感激。「若不嫌棄,我便喚您一聲,一聲媽。」
「真好,媽的好兒子!」她擁他在懷,摟著他略顯單薄的肩膀,流下淚來,「你比我那老大還長几歲,便是我的大兒子。」
「這合適嗎?兄弟們能應允嗎?不如問問大夥的意見再定。」
「大哥,放心吧,你就踏踏實實作我們的兄長吧。」老二齊整衣衫,清清嗓子,又推林穆高台上就坐,正式改口說：「大哥在上,請受二弟一拜!」
「佟籍,你這是做什麼,快起身,快起身。」他忙彎腰去攙扶。
反惹老二不滿,嘟囔道：「你怎麼還叫我佟籍。」
「瞧我這嘴,二弟,二弟。」兩人相視,樂作一團,荻母也跟著歡喜。
「好好,都是媽的好兒子!說了這會兒子話都餓了吧,媽去給你們做飯,不不,咱們下館子,叫上林老先生,多好的兆頭啊。」她開始張羅開,不亦樂乎。
「大哥,我去叫師傅,你陪媽聊聊。」
「也好,你去吧,我爹打頭回面就喜歡你,你沒瞧他方才樂得合不攏嘴。」
老二才出了門,荻母忙回屋換了身藏藍色衣裳,盤起發,簡單梳洗一番,再出現在林穆面前時,已然舊貌換新顏。
「這身還行嗎?頭回見客,總得像個樣子,太邋遢可不禮貌。」
「行,真漂亮!年邁的西施也不過如此吧。」
「西施?耳熟,聽閨女叨念過。」
「是位絕代佳人,古時四大美女之一。」
荻母忍不住笑道：「美女?不行嘍,老了,老了。」
「不老,風華依舊。」
「瞧你這小嘴甜的,我閨女才是西施呢。」待此時,老二攜林老先生而來,老先生一身長褂,且眼鏡鋥亮,頭髮齊整,一樣的儒雅。
「媽,這是我師傅,怎麼樣?英俊吧。」此人濃眉如寬刀,眼窩深陷,目光卻從鏡片后透出柔情,身姿較林穆還挺拔。「師傅,這是我母親,很漂亮吧。」老二也是頭回見荻母這身裝束,眼前一亮,難怪韻荻妹妹出落得如此標緻,心想道。
「您好,我是林道,初次見面,多謝您的盛情邀請。」
見對方伸出手,她亦與其相握,男人的手指竟比女人還細長,且極有力度。「您好,該是我先謝過,謝謝您肯收留我這兒子。」
「快別謝來謝去了,有的是時間留在飯桌上慢慢敘,走吧。」佟籍催促道,拉起林穆的胳膊,「哥,咱們先走,讓師傅和媽慢慢聊。」
「臭小子,我們這就來。」他紳士的請荻母先走,彼此皆在對方眼裡心上留下流星般永恆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