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轉機
他們毫無負擔的回到家鄉,一家人其樂融融。父母用積攢幾年的錢為孩子們搭建起新房,又辦了場熱鬧的婚禮。婚慶當天,並沒請何府諸人,思忖洳風長姐除了責怪,再無旁的,他心知自己讓何府丟了面子,何必再去自討沒趣。然而,畢竟曾為何家一份子,再婚之事如何能瞞過,然而只有洳雪託人送來了賀禮,點點幾筆聊表祝福,隨同寄來女兒的照片,模樣像阿黎多些。他想著,過不久也會迎來自己的孩子,那時大約入冬了。
按起初之約,房前種滿薔薇,留一塊田地種上果蔬,時而採摘,時而播種。常有鄰居前來問培植秘方,澈總是毫無隱瞞的親自指導,可收穫后的滋味仍有差異。澈說,和妻子共同照顧這些幼小的生命,日夜都滿心歡喜,要懷揣感情才能獲得甜蜜。有時夫妻倆去山裡采些野花,五光十色的,拿回來製成標本,年節時送給鄉親。更多時推車去賣蔬菜,要走幾個坡路,他們說說笑笑才不覺得乏味。
剛回家的第二年冬,澈就病倒了。薔薇只能獨自拉著板車走在坡道上,一日遇雷雨,腳下打滑,連車帶人滾下山去。她想起丈夫盡心照料它們,實屬不易,不忍半棵有損,在瓢潑大雨里拾起一捆又一捆,直到夜黑。父母翹首多時,轟隆的雷鳴令人聞之生畏。澈披衣坐起,恨不能鑽進雨里,他靜靜聆聽屋外的響動,卻一無所獲。
「薔薇,是薔薇回來了!」母親興奮的喊聲衝破烏雲。迎面是女孩急促的呼吸,話音微弱,隔著雨,聽不真切。「腿,你的腿怎麼了?」換回母親,音調又洪亮起來。再換回去,仍不清不楚。澈心裡直打鼓,使勁朝窗外張望。父母攙她進屋,忙伸向油燈細看,鞋底竟被血水浸濕,兩條腿滿是血痕。身上泥跡斑斑,頭髮鬆散開貼在臉頰兩側,眼圈微紅。「小薇,這是怎麼了?」見狀,全家人憂心忡忡。澈輕輕擦拭傷口,好在僅是皮外傷。薔薇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盡量顯得語態輕鬆。「傻孩子,那些菜不要也罷,倒是你傷成這樣讓我們心疼。」自從隨兒子迢迢入鄉,幾乎日夜忙碌沒享過福,是個踏實肯乾的兒媳。澈心頭一熱,始終沒開口,只最後勸父母快些安睡。
合起門,地板上還有血跡,空氣中久久流動藥水的刺鼻味。「小薇,等明年薔薇開了,我們坐在花旁靜靜等待落日,那時候你的臉也會落在花里。」說這話時,見妻子緊皺的眉頭略顯舒展,想來疼痛感稍有轉移。「你這個樣子我好心疼,明天不去了,以後都不去了,我身子好多了,再找別的工作,哪怕多做幾分也吃得消。」想到幾個陡坡平日兩人推車都費勁,如今只獨自又冒雨,必定艱辛無比。有個擦鞋的工作他始終不願去,此刻倒期盼還未被霸佔。「怎麼都能養活一家子,何必非賣菜。從今往後你留在家裡養傷,錢的是不必操心。」薔薇還想相勸,卻也知曉力不足。其實她並不覺得痛,只要能永遠靠在鍾離懷裡,就算付出再多也甘願。經歷這場大雨,澈認定枕邊的女子是此生拼盡全力守護的人,他感謝及時雨的降臨。
又過兩天病基本痊癒,覓得修鞋處,仍空缺。白天扛鞋箱穿梭在人群,順便挨家挨戶發送報紙,傍晚則替雜貨店老闆清點貨物,收成好時能管頓飽飯。但多數時候是湊合幾口,夜深才到家。夫妻倆對父母和師傅皆隱瞞實情,只說找了所小學教書。薔薇忙活完家裡,等老人吃過飯,又把剩餘的熱熱送去給澈,他們坐在花園前的長椅上,飯香撲鼻,薔薇總說吃過了,然後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為他擦去粘在嘴角的米粒。
「明天不要再跑過來了,忙一上午多累。」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實在辛苦。
她搖搖頭,「看你吃飽我才能安心,不能陪你四處奔波,你不知道我多擔心。」鍾離不善言辭,又較少和人打交道,如今要每家每戶送報紙,難免遭人白眼。
「那好,以後咱們一起吃,你在家不許先吃。」家裡總共多少糧食怎會沒數。父母外出勞作不能挨餓,師傅身體不適也需要營養,小薇定是不顧自己,盡量省出口糧。這幾年收成總虧空,年底大夥彼此湊湊,勉強能度過。人人使出渾身解數尋門路掙錢,貧窮使他們學會生存之道,若干辦法應運而生。
薇只說兩人還能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師傅的生日準備什麼禮物?這些天病著,是該讓老人家歡喜歡喜了。」
「這個容易,我師傅最喜歡看我寫字,我只需踏踏實實寫上幾頁,保准他高興。你還沒看過我寫字,是師傅手把手教的。」寫字講究凝神靜氣,平和時筆亦穩定。「報紙也快賣盡,走吧,去買些筆墨紙硯,要仔細挑選才行。」邊說邊朝書畫坊走去,心裡竟存有小小興奮。
果然進來這裡時間就快如轉瞬,一眨眼天就擦黑了。拎著兩袋畫紙,腳下無比輕鬆。臨近家門,見母親守在台階前揮手召喚,「洳雪姑娘來了,你們可回來了。」
「洳雪?」澈心生詫異。
「阿黎同你師傅下棋呢,這孩子樣貌倒標緻。」
「下棋?」沒想到阿黎竟是多才多藝。
整理好衣衫,又沏了茶端過去,「洳雪、阿黎久等了,這是我妻子薔薇。」雪始終好奇是怎樣一位女子能勝月兒,此刻打量過去並無特殊之處。
「薔薇,好美的名字。」
初見何家三姐,這位性格溫和的女孩不似洳月般豪爽,更討人喜歡。方才聽母親說何府來了客人,本有所防備,想象是副凶神惡煞,而眼下安心許多。小薇剝了水果遞過去,又單獨和洳雪寒暄幾句,此女果然溫文爾雅。
阿黎見天色不早,忙表明此番來意,不知澈是否願意去大同小學教書。一來工作環境穩定,二來工資又不至太少。況且學問也完全夠用,若浪費此名額豈不可惜。洳雪亦認為無論言談或內涵,他都是不二人選。師傅隨之表示同意,憑徒兒的責任心,教書是斷不會虧欠孩子們。薔薇私心欣喜,本就告知父母在學堂,這下倒如願了。
黎又補充道:「我父親曾在此任教,現今學校發展迅速,師資匱乏,還望鍾離兄三思。」
如此良機怎能錯過,謝過兩位來客,他忍不住緊緊抱住小薇,苦日子終會結束。雪旁觀此景,看得出彼此愛意綿綿,薇姑娘定是陪他度過若干艱難歲月,換作自己或洳月,怕很難在苦難中煎熬。她開始懂得命中注定的選擇都有其道理,不可強求。這家人熱情善意,儘管生活不算富裕,可你中有我,我中有他,同樣幸福如蜜。
送走客人,新生活即將揭幕。捧起手邊書有模有樣的叨念一番,恰到好處。像今日之驚喜,足以被銘記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