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葉晴天之死
楚昭然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遠:「朕往後只把你當作方淼晴,你和你表姐是無關的,你願意留在朕的身邊嗎?」
方淼晴沉默。
時間有一點久,見她一直默默不語,楚昭然有些不耐,道:「淼晴,你當初進宮難道不是為了選秀嗎?還是你別有居心?」
方淼晴一怔,手趁勢抽回來,下跪,道:「皇上明鑒,奴婢一開始的確是想侍奉皇上的,但是奴婢不希望皇上看著奴婢的時候想著是表姐,如果這樣子,奴婢會發瘋的。」
「朕說了,朕以後不會把你當做你表姐的。砦」
方淼晴抬起頭,問道:「那皇上喜歡奴婢嗎?可能有一點喜歡,但是會像曾經喜歡過表姐一樣,喜歡奴婢嗎?」
「放肆!」楚昭然喝道鰥。
她仰望著他,那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他:「不會是不是?既然不會,奴婢並不能答應了!」
「方淼晴,你知道你在和誰講話嗎?」楚昭然面色漸漸陰沉:「如果這是你欲擒故眾的把戲,朕希望你能停一停。」
方淼晴咬住下唇,緩緩地說,「皇上剛才口口聲聲說往後如何如何,那麼之前就沒有把奴婢當做本人看到待。皇上,那你為什麼要奴婢留在你身邊呢?」她重重的說道:「皇上,奴婢不是葉晴晴。」
楚昭然深深地注視著她,當她提到葉晴晴的時候,神情一動,沉吟了半晌,居高臨下看著她,卻並不顯得高傲,反而面容溫和,聲音柔緩道:"這是你真實的想法,方淼晴,朕看在你是晴晴的表妹面子上,給你一天時間好好想一想,你願不願意留在朕的身邊?明天的這個時候朕要知道你的答案。"
方淼晴心中一顫,楚昭然身上散發出的冷讓她知道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楚昭然似乎有點累了。"你去吧。"
"是。"她轉身離去。
突然,楚昭然叫住她:「淼晴,剛才朕講的話是真的。」
她愕然轉頭,看向他。
楚昭然笑了笑,靜靜地說:「我在採薇宮見到你的那時候,真以為晴晴回來了,我很怕見到她,所以把你貶到掖庭宮去。後來,又在採蓮宮見到你,你那麼狼狽,又那麼倔強,還會梳和你表姐一樣的發樣,和你表姐真是那麼像啊。其實在那不久,你表姐的忌日,朕已經打算將她忘得一乾二淨。見到你的時候,又全部想起來。我把你調到太極殿,就是為了找找你和你表姐的不同,我不會一輩子都活在回憶里,淼晴,我會忘記她的。」
「我會忘記她的。」
楚昭然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那個十五歲的少女,在艷陽中,穿著一身淡紅色的衣衫裊裊走遠,在時光的歲月里漸行漸遠。
「你會永遠喜歡我嗎?」
「會的!」
「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不會分開。」
「誰也不會把我們分開。我們榮辱與共,生死不棄。」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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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紛紛落下,在她的身邊打轉,方淼晴抬手讓雪落在她的手心上。她的面前是一條暗路,如果明天自己說不願意呢,楚昭然會放過她嗎?
她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楚昭然怎麼突然間想封自己為妃了?只是半會而已,他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想起今日國師突變的臉色,看來,往後,她的敵人又多了一個。
她回屋卻見司馬韻的披風還掛在衣架上。她的眉頭緊鎖著,眼睛看著這件披風,沉默著。
她從衣櫃里換上一件厚衣裳,系好帶子的那一刻她的情緒又回歸到寧靜之中。她面色淡然的將那件披風疊好,安靜的坐了一會兒。屋裡面點著暖爐,她怕冷,離暖爐近了些,突然間手一滑,那披風就蓋在爐子里。
她面色平靜,靜靜的看著那件披風起了小火苗,毫無驚慌之色。許久,那披風已經有一塊被燒壞,她才拿了一杯水將火撲滅,然後,喃喃道:「他從來不用壞了的東西,壞了,就不用還給他了。」
也就不用再見他。
她的內心有一些驚慌,不想在呆在這裡,她從柜子里拿出一件狐裘,這是前些日子楚昭然賜給她的。她穿在身上,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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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越發大了。
方淼晴回頭望著太極殿,只覺得太極殿像一個深不可見的牢籠。
方淼晴此刻心情渺茫,不知道該往哪裡。往前走著,卻見不遠處有一個外披裘衣的宮人領著一行人正緩緩走著。領頭的人也瞧見方淼晴,對她微微一笑。
「彥妃娘娘。」方淼晴上前躬身一拜。
「方姑娘。」彥珍清笑道:「你怎麼在這兒?」
方淼晴這才發現自己正朝出宮的方向而去。她笑道:「奴婢隨便走走,彥妃娘娘怎麼在這兒?可是送人?」
彥珍清點頭:「是。我母親今日帶著弟弟進宮看
我,我剛才送他們出去。」
「你弟弟?天兒?」方淼晴想起那個粉妝玉砌的男孩。
彥珍清吃驚道:」你認識我弟弟?」
方淼晴笑道:「有過一面之緣。」
彥珍清一愣,問道:「我弟弟從小身體不好,養在家中很少出門,方姑娘怎麼和我弟弟有過一面之緣了!」
方淼晴將那日中秋節看花燈的事情告訴彥珍清,其中隱去了司馬韻也在那裡的事情。
「我弟弟走丟了,原來是晉王殿下救的。」彥珍清和她走在宮道上:「晉王看起來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沒想到品德倒也不壞,現如今他被禁足,等有機會碰到,一定要親自和他道謝。」
方淼晴笑了笑,見時間很晚了,她笑道:「彥妃娘娘,時間不早了,您早點回去休息,奴婢先告退。」
「慢著。」彥珍清轉頭看她,溫和地說:「方姑娘,你別急著走,我進宮這麼久一直沒有機會找你說說話,若是你現在得空,就在陪我走一段。」
方淼晴一愣。她想起葉晴晴忌日那一天,彥珍清說的話。於是笑道:「有空,彥妃娘娘不嫌棄,奴婢就在陪彥妃娘娘走一段。」
彥珍清笑道:「方姑娘別一口一個奴婢,方姑娘可不是一個奴婢。」她轉頭道:「我年紀比方姑娘大四歲,方姑娘喚我姐姐吧。」
夜黑人靜,四周寂靜無聲,只有掛在各殿的燈在夜色中靜靜地亮著。
他們向著清水宮走去,彥珍清自己提著一個燈籠,她的宮女跟在後面離得有三四米之遠,她笑道:「進宮就是麻煩,到哪裡都有人跟著。想片刻的自由都不行。」她轉頭,對後面的人道:「彥泉留下,其餘的先回宮去,本宮想和方姑娘聊聊天。」
「是。」跟在後頭的宮人頓時散了一半,只有彥泉離在四五米遠的地方,小心跟著。
方淼晴越發覺得怪異,彥珍清笑道:「方妹妹,今日我母親進宮還專門提到你呢。她叫我若是有空,與你都走動走動,可是我身體不好,一天到晚都躲在清水宮裡,很少外出。」
方淼晴想起那日在寺廟遇到的彥夫人,這彥家人怎麼都是一副和自己和熟悉的樣子?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彥姐姐,我們之前是否有見過面?」
彥珍清搖頭:「沒有。」
方淼晴又問:「我模樣與我表姐相似,彥姐姐和彥伯母可是見過我表姐?」
「不曾。」
方淼晴狐疑的看著她,半晌才道:「莫非,從前我外祖父家和彥家有交?」
彥珍清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話中之意,眼中流露出一絲複雜,隨即含笑道:「葉國公一生頂天立地,不過我彥是從文出生,大多是在外地任文職,與葉國公也只有在朝堂上見過。」
這就是說葉家對彥家並沒有什麼交情了?但是想到葉晴晴忌日那天,她專門去祭拜,是受人所託,方淼晴看著她,想著葉晴晴身邊哪個人可以托彥家的嫡長女幫忙做事?
彥珍清嘆了口氣:「其實彥家和葉家不算沒有人情上面的交集。」她笑了笑:「我彥家是從大周下來的世家,在大燕時期出過兩人皇后,三任丞相。人人都道彥家家規好,女兒好。可是宣宗時期,葉國公上台後,大力削減各個世家的勢力,彥家所當其沖。在朝為官數十人這都被調離京都。若說交集,這個也算其一。」
方淼晴道:「我只見過彥姐姐幾次,就能感覺到彥姐姐心性開闊,福澤深厚,憑著彥家的崛起,來日定有青雲之期。」
「青雲之期?」彥珍清搖頭:「我進宮不是為了這個。」
方淼晴看著她。
此時她們進了一個亭子。
彥珍清停住腳步,攏了攏身上的狐裘,緩緩道:「我父親和母親只有我這個女兒,其實不然,我有一個姐姐。」
她笑著看方淼晴:「你一定不知道,不止你,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
「我有一個姐姐,她一出生就是個啞巴。」
方淼晴大驚。
彥珍清嘆著氣道:「人人都道兒女有疾,是父母家族作孽太多而導致的,是來索命的。我彥家在大周時期,曾經背棄大周皇帝投靠大燕先祖,背主求榮,這件事一直被人拿出來恥笑。祖父怎麼會留著這麼一個孫女讓人笑話呢。於是,當夜便讓人溺死她。」
「可是母親不忍,偷偷求了嬤嬤將她帶了出去。那個嬤嬤好心,將她帶到靠燕山腳下的一座尼姑庵里。」
彥珍清緩緩回憶:「母親常常託人去照看她。後來,等母親有了我,也曾以燒香拜佛為由上山去看她。她在那裡活得很好,雖然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但尼姑庵里的師傅們待她可好。直到南燕和北齊大戰,北齊的一隊士兵偷襲燕山不曾,躲進了尼姑庵裡面,殺掉尼姑庵里的所有尼姑,正待殺她時,她被一個年輕的將軍給救了。」
偶爾風來,帶著些雪花落在她們兩個人身上,方淼晴看著彥珍清,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這風和
雪吹得起起伏伏的。
這個故事她知道。
「年輕的將軍救了她,將她帶到軍營里,親自教她武功,教她寫字,讓她隨他出征。在第二年的時候,將軍跟隨祖父回京述職,也將她一同帶上。將軍家中有一個妹妹,是早產兒,身體不好,總是受人欺負,年輕的將軍讓她留在她妹妹身邊保護她妹妹。」
「年輕的將軍一直在出征,在家中的日子很短很短。她總是夜夜日日的盼著,後來,那個小姐長大了,喜歡上一個人,要嫁給他。她作為小姐的貼身侍女也是一同進夫家。而將軍歸來又離去。終於在某一天,那個小姐看出了她的心思,讓她去找他。」
方淼晴的身體,在瞬間顫抖了一下。
「也就是那一次,那名小姐被人陷害而死,而她逃過一劫。但是她不知道,她去了幽州,找到了那個將軍表白了心意。將軍也喜歡她,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可惜啊,可惜沒多久那小姐身死的消息傳來,那將軍便要帶兵往南打到京都為他妹妹報仇,被他的祖父攔住了!」
「那個祖父是個好男兒,精忠愛國,一生打過無數次戰。他以為她孫女愛的那個人能給他一個解釋,相信了他。」
方淼晴整個人如泥塑木雕,已經完全沒有了反應。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寂靜的沉默。
「後來再一次大戰中,將軍打了敗戰,丟失了三座大城池。將軍從來沒打過這樣的敗戰,而在京都很快就在將軍家中搜到叛國通敵的罪證。皇上大怒,家族俱滅。而將軍也被底下的人出賣,押送京都。」
「這件事我母親知道,所以求了父親派人去救救她的女兒。我彥家雖然是以文著稱,卻還是有屬於自己的護衛隊。護衛隊救出了她,當時她手裡抱著一個還不滿周歲的男孩。她將孩子交給我們后,就去找她的丈夫了。」
彥珍清笑了笑:「那個將軍的家族很大,他們有一群誓死追尋他們的人。在這一路上,總有人要過來救他們。終於在某一天,那個負責送押他們的大官不耐煩了。於是,將他們二人的頭顱砍下來,帶到皇宮。」
方淼晴安靜的站著,她就那樣呆坐在那裡,沒有呼吸,沒有表情,瞪得大大的眼中也沒有焦距。
「後來那個大官接管了將軍所有的軍隊,他曾經和那將軍的家族有仇,大仇得報,他的家族因為他再次起來。」
方淼晴怔怔的抬頭。
彥珍清小聲道:「方妹妹你可能認識我姐姐。她的名字叫做小喬。是你表哥取的。」她一字一頓地說:「那個砍下他們二人頭顱的人,方妹妹可能也認識,他是現在的御史大人,曾經葉國公的徒弟,司馬韻。」
一片寂靜。死一樣的沉默。
風突然大起,方淼晴已經徹底被擊潰,她無力的回頭看著彥珍清,她努力的瞪大眼睛,瞪大,似乎想看清楚她。
彥珍清緩緩道:「方妹妹,你也知道了,天兒,其實是葉將軍和小喬的孩子。被我母親抱養來的。」
好久好久,方淼晴圓睜的那雙沒有焦距的眼中,忽然滾落下大顆的淚珠來。她慢慢蹲到地上,埋頭痛哭。
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干嘶喑啞:「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哥這麼聰明,怎麼會死,怎麼會死……」葉晴天死去的事她早就有所猜測,但是如今被彥珍清這樣講出來,將它揭開,全力讓她奔潰。
彥珍清嘆了口氣:「我彥護衛聽從我母親安排,一路上都在看著小喬,等著有機會將她和葉晴天一起救出來。可是司馬韻太強悍了,殺了不少前來營救的人。他殺死葉晴天和我姐姐,彥家護衛是親眼所見。他們二人的頭顱被帶到皇宮,皇上親自檢驗,確定是二人無疑。」
方淼晴喃喃地,又重複了那三個字許久:「不會的……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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