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1900年的那一天
「砰!」
一聲清脆的槍聲劃破寂靜的暮色夜空,小口徑毛瑟步槍的出口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煙,火藥的氣味瀰漫於四周。
「第六個!」
雷震快速的收起槍,嘴裡嘟噥著朝下一個伏擊地點跑去。
他的身影剛剛離開,耳朵里即聽到槍炮聲大作,在漫天硝煙中,適才躲藏的地點已經不復存在,接連三枚開花彈落在那裡,將那一段溝壕完全夷平。
「棚目,你的槍聲真准!」一個穿著寬寬蕩蕩軍服的瘦個士兵湊了過來,面帶羨慕之色的說道。
開了二十餘槍,只結果了六個鬼子,這樣的成績居然還能受到表揚,雷震啞然無語,要是老班長知道自己竟然打的這麼臭,那狠狠的踹上幾腳就算是客氣的了。
這能怪誰,只怪手裡這種老掉牙的毛瑟槍準星太差,雷震也是放了十槍左右才基本摸准了彈道飛行的軌跡。
「可惡的,該死的晶晶亮,沒事你老寫那些個一介小兵發跡的YY小說作甚,害得我雷老子連著看了幾個通宵,結果倒好,一個不小心也當了穿越眾。」
本來,穿越就穿越,也沒什麼,這年頭YY小說看多了,雷震對此也有相當免疫力了,但千不該萬不該的,你倒是讓老子去一趟好時代呀,幹嘛讓我跑到1900年八國聯軍進攻京津的這關健當口,更惡劣的是,居然還讓他成了聶士成麾下武衛前軍的一名棚目。
聶軍門倒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八里台率孤軍抵抗洋人侵略七晝夜,最終腹部中彈血染沙場,捐軀在戰場上,對此也是一名軍人的雷震是相當欽佩的。
不過,欽佩歸欽佩,讓雷震更擔心焦慮的是聶部在八里檯面臨的嚴峻形勢,就他所知曉的歷史進程,聶部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全軍覆沒,作為大清國三大王牌主力部隊的武衛前軍也在這一仗中大傷元氣,最終被袁世凱的新軍所吞併。
「穿越就穿越,你好歹給老子安排一個高點的職位呀,比如統領副將什麼的,只要能在聶軍門跟前說上話,憑著後世修習來的點子,怎麼著也能讓洋鬼子吃點苦頭,不象現在,棚目算個球,連聶士成的面都沒機會見著,而且一棚只有十二名士兵,瞧現在身邊的這幾位,指望他們打勝仗,那太陽還不從西邊出來了。」雷震在心中腹誹著老天不公的同時,摸出一顆子彈,使勁壓進彈倉里。
從瞄準孔看向對面,洋鬼子又上來了,密密麻麻的,可以讓雷震選擇的目標一個接著一個,就象排好隊等著被點名一樣,他們的衝鋒陣形也相當的原始,居然是密集的三排線狀並進隊列,這若是拿大炮一轟,那還不齊刷刷的倒下一大片。
沒有大炮,機槍掃射效果也是不差,可惜,整個武衛前軍馬克沁重機槍只有二門,現在還躺在蘆台大營里睡大覺呢。
由於清廷抵抗洋人的態度不堅決,加上鐵路被義和團破壞,聶士成帶到天津的部隊只有武衛前軍的前後二路共十個營,計五千餘人,在裝備上象克虜伯大炮、馬克沁機槍等重武器也沒有能悉數運抵戰場,這讓清軍士兵在交戰一開始就大吃苦頭,間接的也讓聶部將士對破壞鐵路、電訊的拳民忿恨不已。
大炮、機槍都接濟不上,就只能集中火力輪射了,不過這需要清軍中有相當數量槍法不錯的射手,但是數遍全哨乃至全營,象雷震一樣槍法的實在少得可憐。
很快,洋人已經越沖越近了,儘管雷震的記錄上又添上了二條杠,但對於改善形勢並沒有什麼作用,在整體戰力的巨大差距面前,單個的力量實在太微小了。
「你們這群膽小鬼,快起來,衝上去!」
終於,在等待己方炮火不來的情況下,雷震所在哨的哨官栗成章下達了出擊的命令,這位在甲午大戰時親手斬下數名日軍頭顱的大鬍子有著一身好武藝,他的大刀在軍中聞名遐邇,是聶軍中有名的勇將。
腰間一陣悸痛,一雙結實有力的大腳從雷震的身上踩過,隨後,伏在溝壕中的清軍士兵們叫喝著,操起一把把系著紅巾的大刀長矛,勇敢的朝著洋人迎了上去。
「殺呀!」
一股熱血瞬時湧上雷震的腦門,他也跟著棄了毛瑟槍,順手操起一把大砍刀彎著腰躍出戰壕。
到底是怎麼回事,位於側後方的炮隊為什麼沒有提供火力增援,疑問在雷震的心中凝結,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裝備和火力配備上處於劣勢的清軍不得不實施反衝鋒,希望依靠貼身近戰擊退洋人的進攻。
聶士成武衛前軍的裝備雖然不如袁世凱在小站組建的新軍,但兇悍程度卻是在清軍中數一數二的,甲午年大戰時聶部在摩天嶺、連山關與日軍激戰數日,斬殺日將富剛三造,依靠的就是一股子頑強不服輸的血性之氣。
影影瞳瞳的,在雷震的前面,穿著新式軍服的清軍士兵揮舞著寒風閃閃的大刀,叫喊著口號朝洋人而去,衝上最前頭的,正是剛才踢雷震的大鬍子哨官栗成章,他操著一把系著紅纓的大刀,一馬當先。
「砰砰砰!」
「轟!」
然而,未等雷震跑出溝壕多遠,對面洋人陣地上的槍炮開火了,當看到清軍衝上來時,這些洋人停下了前進的陣列,前排趴伏,中間一排半跪,後排直立輪番射擊,密集的槍彈象雨點一般潑向清軍士兵。
除了槍彈之外,洋人甚至於還動用了大炮,他們的炮火準確的落在清軍隊列中間,子母彈橫飛著一次次帶走數條生命。
「快趴下!」雷震絕望的痛聲大呼。
以他一個後世穿越者的眼光來看,這不是一場戰爭,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大屠殺,洋人噴火的槍口就象蝗蟲一樣多,而在開闊地上衝鋒的清軍士兵只能無助的一個又一個的被射中,被炮彈奪去性命。
除了跟在他身邊的幾個士兵外,沒有人按他的話去做,因為士兵們接到的命令是:衝鋒,再衝鋒!
士兵們身上嶄新的軍衣噴濺著鮮血,在一片硝煙中,他們的腳步踉蹌著,但卻依舊在向前挪動著,沒有一個人後退。
在衝鋒陣的最前方,帶隊的哨官栗成章已經衝到了洋人隊伍只有幾步遠的地方,他手中的刀高舉著,只等著落下剁下敵人的腦袋。
「砰砰——!」
槍聲響起,栗成章已然沒有機會實現殺敵的願望了,因為同時有數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身軀,胸口一簇簇濺血的槍洞觸目驚心,栗成章帶著不甘慢慢倒地,被打成蜂窩狀的他縱然身負高深的武藝,縱然有以一敵百的霸勇,也擋不下子彈的來襲。
「哨官!」
雷震痛聲大喊。
完了!
英勇固然可敬,但一支失去了主將的隊伍必然會士氣大落,栗成章的悲壯戰死摧垮了清軍將士最後的一點鬥志,失去指揮的士兵開始荒不擇路的潰逃,聶部清軍雖然作戰悍勇,但畢竟也是人,不是機器,在衝鋒傷亡過半之後,這支大清國最有戰鬥力的隊伍崩潰了。
「雷子,洋鬼子上來了,快跑呀!」
一個跑過雷震身邊的潰兵叫喚了一聲,然後飛也似的向後逃去,可惜,沒等他跑出去多遠,一顆子彈就鑽進了他的身體。
雷震認出來了,這個叫自己雷子的潰兵正是他的頂頭上司,統領三個棚的排長,這傢伙逃命時竟然直著身子,將後背交給敵人,這如何能保得性命?
雷子,是雷震附身的這具軀殼所擁有的渾名,這個幸運又不幸的傢伙是在光緒二十三年入的軍伍,添作聶部前路左營一哨棚目。
栗成章陣亡,下面排、棚級軍官也是死得死,逃得逃,陣地已經不能堅守。
雷震一個翻滾躲到壕溝里,然後壓低身子沿著溝渠一路快跑。位於八里台東側的這一段防線是由他們前軍左營一哨負責鎮守的,現在全哨已經被完全打散了,若是讓洋人從這裡突破過去,八里台主陣地將被切斷後路,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圈之中。
所以,他必須搶在洋人完成包圍之前,趕回到中軍去報訊,這時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時間過得慢些再慢一些。
這時的雷震並不知道,身為棚目的他已經是這支前軍左營一哨倖存者中軍職最高的軍官,當然,這還必須要把棚目一級當作軍官來計算。
這一天是大清光緒二十五年的七月三日,武衛軍聶部前路步兵左營第一哨共計一百一十八人,傷亡殆盡,哨官栗成章死於衝鋒陣中,剩下的殘兵敗將還活著的不足二十人。
(史註:栗成章,清武衛前軍哨官,隨聶士成戰死於八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