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大清最後的脊樑
跑了一陣,跟隨著雷震的士兵慢慢增多起來,最後,收攏在一起也有二、三十人了,他們中有屬於他這一棚的士兵,也有同一哨的,而更多的是來自其它哨的士兵,這些士兵所在的哨營也垮掉了。
「我是左營一哨棚目雷震,大家跟著我,不要亂跑,否則以逃兵論處!」雷震揮動著手臂,對著亂鬨哄的潰兵不停的叫喊著。
經過七月三日白天的這一戰,整個八里台左側的陣地,已經完全對洋人開放了,這倒不是說聶部將弁不英勇,主要是他們之前已經和洋人惡戰了一個多月,槍炮彈藥消耗殆盡,傷亡也是與日俱增,在這種情況下,又失去炮火的支撐,這仗如何能不敗?
清軍的主陣地設在八里台的一處小河旁,只有一座小橋連接著兩邊,洋人要想通過,就必須先拿下這座橋。
聶士成是久經沙場的有名戰將,什麼樣的地形對守方有利他自然清楚,為了鼓舞全軍將士的士氣,他將中軍的主陣地放在了這裡。
雷震帶著一隊潰兵來到八里台的時候,正遇上洋兵進攻,炮火硝煙中,他只瞧見聶士成穿著整齊的冠服,外披黃馬褂,橫刀躍馬,威風凜凜的立於橋頭。
四周,不時有洋人的炮彈砸落,開花彈甚至於將石橋的白玉欄杆也炸成了數截,但這一切都無法讓聶士成動容,他高高的舉著佩刀,猶如一尊戰神從容指揮著麾下的隊伍。
「軍門!」
雷震雖然是第一次見到聶士成,但聶士成身上散發出的軍人視敵如草薺的氣魄已讓他折服了。
什麼是大將之才,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尚能堅守不退的,就是大將,在摩天嶺是這樣,在八里台,聶士成依舊凜然不屈。
「你們,是哪一哨的,為什麼不在陣地上,你們這群可恥的逃兵?」可是,未等雷震他們跑到聶士成跟前,聶士成已是怒髮衝冠,揚鞭催馬沖了過來,硝煙中他的鬚髮已被炮火灼燒得捲曲了,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威武的形象。
「軍門,左營防守的陣地丟了,營、哨一級將官都戰死了,洋夷隨時可能會包抄過來,我們還是撤退吧!」雷震連忙整理好隊伍,大聲回稟道。
對於這一場明知無望的阻擊戰,雷震以往和軍中同僚辯論時,得出的第一結論就是聶士成的軍隊完全沒有必要作無謂的犧牲。
作為一個軍人,一個戰將,聶士成在人數、裝備處於劣勢,在八里台這樣無險可守的地方與洋人死拼,無疑是違反基本戰術教條的。
「哼,你敢妄言擾亂軍心,該死!」聶士成瞪目舉起馬鞭,朝著雷震劈頭就是一鞭,鮮紅的血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流過嘴邊時感覺鹹鹹的。
將領鞭打士兵,這在舊式軍隊里是家常便飯,聶士成也不例外。
不過,讓他驚訝的是,遭到鞭打的雷震竟然不屈的昂起頭,無所畏懼的迎著怒視的目光,繼續一字一句的大聲道:「軍門,你一心為國想要戰死沙場我佩服,但武衛前軍的這五千多弟兄一個個也是爹媽養的,這些士兵難道也要為你的愚忠而殉葬嗎?要是士兵們都戰死了,誰來保衛北京城,誰來保護皇上,難道靠那些喊著刀槍不入的義和團拳匪嗎?」
雷震毫無顧慮的大聲說著,對於這個黑暗的時代,他有的只是怒其不爭的忿恨,有的只是改變它的滿腔豪情。
若不是左營潰敗,他絕不可能有機會擅離戰場跑到八里台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與聶士成面對面的機會,他絕不能放棄。
「愚忠,你一個棚目,也敢指責我愚忠?」聶士成氣得花白須然顫抖,手中的馬鞭也再一次的高高揚起。
「一道假詔就讓威名赫赫的直隸提督聶大人相信了,這真是太可笑了,這難道不是愚忠又是什麼?」雷震的聲音大得嚇人,甚至於蓋過了開花彈的爆炸聲。
關於端郡王載漪假詔著令將「擅殺義民、用西法練兵」的聶士成就地正法的命令在當時是一件秘密,載漪是總理衙門大臣,大阿哥的父親,各種璽章齊全,偽造一道老佛爺的詔書還不手到擒來,這一層曲折聶士成自是不知,而當時,也不可能有人會想到載漪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假詔,你竟敢妖言惑眾?」聶士成大驚失色,手中馬鞭高舉著遲遲沒能落下。
雷震說的情況實在太震驚了,事實上,讓聶士成死戰不退的原因就是他幾天前的總督府一行,那次在直隸總督裕祿的府上,他看到了那張「聶士成西法練軍,甘為洋人之徒,違旨抗命,擅殺義民,著即正法。欽此。」的黃色絹紙。
當時,若不是他請求裕祿讓自己戰死在沙場上,以死以報聖恩,只怕連出總督府的大門都不可能,加上老母在不久前被暴亂的義和團拳民所擄,心神俱傷的聶士成不由得瞑生了死念。
「軍門,我說的是不是妖言只要等載漪等小丑下了台之後,真相才會見分曉,軍門若不想窩窩囊囊的冤枉死,不想死後連背著黑鍋,那就先好好的愛惜自己的性命才是。」雷震毫不客氣的大聲說道。
聶士成穿著整齊的軍裝,披著黃馬褂,騎馬立於橋頭,這不是現成的讓洋人當靶子打嗎?要想保得聶士成的性命,首先就必須讓這位一軍的主將脫下那身顯眼的裝束,並且讓他躲到一個相當安全的地方去指揮作戰。
聶士成的生死對這支軍隊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一個將領靠前指揮固然能提升士氣,但倘若不幸被敵給射殺,給部隊的士氣也會帶來沉重的打擊。
「軍門,這位棚目說得在理,你還是下馬來指揮為好!只有你在,將弁們才會有殺敵的信心和勇氣。」在聶士成身旁,管帶宋占標拉住戰馬的嚼環,連聲的勸說道。
「好,為了多殺幾個洋鬼子,我下馬就是,不過,你這小子妄語抵毀上諭,罪不可輕饒,這樣吧,瞧在你尚有幾分悍勇的份上,你就帶著部下過河到第一線去,我要看著你這個大言不慚的小子如何和洋鬼子撕殺?」
聶士成冷哼一聲,顯然怒意未消,雷震的一番激將雖然暫時打消了他衝到第一線成為標靶的想法,但卻並沒有讓他決定放棄八里台陣地,一個棚目的話可信度實在太小了,端郡王載漪是什麼顯赫人物,擁有高貴身份的郡王,堂堂內閣總理大臣,他如果真的偽造了詔書,又怎麼可能讓一個棚目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