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江城往事淡如煙
壽衣的顏色十分的莊重肅穆,是個人拿到手裡都會害怕。
更何況是個六歲的孩子,膽兒就更加的小了。
唐小七摟著這一整套厚重的衣服,小臉都是煞白難看的,甚至從這身新壽衣上都能聞到死味兒了。
僵硬的立在原地,小手心裡出了汗。
「怎麼害怕了?之前是誰說的,為了救人管不了那麼多了。哦,不,是為了救鬼。」唐國強一個七尺男兒,滿臉都是狐媚的笑意。
他走過去,抬手就要收了唐家小七手裡的那套壽衣。
沒想到唐家小七摟著壽衣,退後了兩步,眼神從害怕一下堅定下來了,「我不怕,我這就給君耀哥哥換上。」
害怕是一個人最基本的本能,可是無論多麼的害怕,心中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離開自己。心頭就有一股勁兒,好像能激發著她對抗一切的恐懼與黑暗。
連君耀經歷了火災,火災之中的那間衣裳已經讓太平間的人給脫下了。只需要把醫院的那種劣質壽衣脫下,用清水擦洗屍身。
再換上棺材鋪里定製的那種,上好的蕁麻編成的壽衣。
古來做壽衣,紅為大凶,只能用來辟邪。
正規系統的壽衣,有深藍,草綠,中黃,三色。例外各穿,除非是希望自己死後成為凶煞,才會穿紅色斂服而死。
眼下要冥婚,給連君耀穿的最外面的那層壽衣就是大紅色。
唐小七紅著臉的小手觸摸著連君耀冰冷僵硬的甚至出現燒傷潰爛的身子,將新壽衣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個子小,力氣也小。
笨手笨腳的幫忙穿了一件,額頭上就出現了細汗,動作也越來越慢。
「二伯,真的不能幫她嗎?總過八件壽衣,就算是成年人來穿,也要兩到三個人配合。畢竟是給屍體穿衣,屍身僵硬,若陽氣吸多了還會屍變。」唐俊跪在唐國強身邊,縮著腦袋給唐國強錘大腿。
視線卻總是時不時的看一眼唐小七的位置,從小兄弟姐們當中,跟他關係最要好的就是唐小七。
唐小七個性倔強,卻是個對待親人甘願受氣的妹妹。不管唐國強、唐任他們是怎麼欺負小七的,她都從來不放在心上,心甘情願的挨欺負。
唐國強坐在椅子上抽煙,抬手就往唐俊的腦袋瓜子上來了一那麼一下,「你懂個屁,這是讓他知難而退。這丫頭還當冥婚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說冥婚就冥婚,等以後遇到真的喜歡的人了,這惡鬼在身邊就擺脫不掉了。」
「那小妹要是不知難而退呢?」唐俊年少的時候還有些不夠圓滑世故,說話雖然有幾分道理,卻專找唐國強的不痛快,「你想啊,小妹在外頭跪了有……有三個小時了,大雪天的那麼冷,她都堅持了。」
說到這裡,他的腦袋瓜不免要被唐國強多涮那麼幾下。
不過,打完唐俊,唐國強仔細想想還挺有道理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擔憂,小七想做的事情,並不是阻止就可以辦到的。
除非她自己願意放棄,這件事情才有可能。
但如果這件事以後,他們的冥婚姻緣線纏上了,就永遠不可以解開。除非用陰陽剪,但是那個法子實在是損人不利己。
要是丫頭喜歡上了自己鍾愛的人,後悔這一天的決定,那可怎麼辦?
這一愣神,小七那邊已經幫這具燒的幾乎面目全非的屍首穿好了一半。中途姜穎讓她休息了幾次,她都沒有停下來休息。
唐小七年紀小,卻也有很強的時間觀念。
越早做完這些完成冥婚,君耀哥哥醒了過來。身上的燒傷,說不定就能送去醫院治療。慢慢的身上這些傷病,也更加的容易好起來。
唐國強有些看不下去了,將手裡的煙壓進煙灰缸里,走過去抓住唐小七的手,「小七,休息一下吧。晚上才拜堂,何必著急在這一時。」
「我不累。」唐小七倔強的說道。
她在精神上確實一點都不累,滿身的鬥志,只是胳膊酸疼的不行。因為給死人換衣服完全不同於活人,活人自己會動,可是死人不僅要穿衣,還得把他抬起來穿。
成年人都要累的滿頭大汗,何況是這麼小一個孩子。
「胡說!」唐國強心疼了,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七額頭上的汗,忽然撞上了她清澈稚嫩的鹿眼。
眼中竟然是帶著一團炙熱的火焰,彷彿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她,剛想說重話又軟了下來把她的身子摟進了懷中,「就休息一會兒,你要是累垮了,晚上誰來和他拜堂。」
「爸爸,別以為我不知道。」唐小七在他懷中掙扎了幾下,掙扎不下,才一字一句認真的說著。
唐國強愣住了,好像被拆穿了什麼。
就跟膝蓋中了一箭一樣,只聽唐小七一針見血的回答,「我還沒上新娘子妝,新娘子衣服也沒穿,還有靈堂也沒布置。如果我不努力的話,他的時間具來不及了,爸爸,我能感覺到……」
感覺到你不想救他!
這麼被女兒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一絲邪念,唐國強內心深處是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可是這個時候,慈父的心態佔據了他思想的大部分,「在爸爸懷裡休息一會兒,這些事讓唐俊做就是了。唐俊,幫他把剩下的壽衣換上了。」
唐俊抬起頭,一臉蒙蔽的表情。
那上眼睛里充滿了不解,似乎在問,剛才不是說要讓小妹知難而退嗎?怎麼讓他來換壽衣了!
反正唐俊也沒少當冤大頭,唐國強自己不動手,只有他一件一件事的做。
穿好了壽衣和褲子,老腰都快要直不起來了。卻還要低身將連君耀小小的身體抱住,放進榆木棺材里。
剛一低頭,忽然之間,一股陰煞之氣具從屍身里釋放出來。
唐俊可是唐門中的翹楚,第一時間就鬆開了這個幼小的身子,快速的往後面彈出了得有三四米的距離。
後頭是一個很矮的酒櫃,他就跟只輕盈敏捷的蛤蟆似的,蹲坐在了酒柜上面。
手指間夾著一張黃紙符籙,眸光冷漠的看著連君耀正在起變化的屍身,「小妹,看來你這冥婚是結不成了,他都屍變了。」
連君耀的屍身上面其實未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突然之間雙眼就睜開了,那是眼瞳是鈷藍色的。
渾身都是煞氣,絲絲的黑氣從身上冒出來。
唐小七有些傻了,心裡莫名的痛楚,她其實是有點後悔讓唐俊來給連君耀穿衣服的。因為她剛才特別的小心,屏住呼吸,將陽氣內斂給君耀哥哥穿壽衣的。
雖然很消耗元氣,卻不會讓屍體屍變。
大概因為連君耀在唐俊心中沒什麼地位,所以才會大大咧咧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他在發現連君耀的屍體屍變的一瞬間,手中的黃紙符籙立刻就要貼到了連君耀腦袋上。
這一下如果貼上去,就是蓋棺定論,連君耀屍變沒法再還陽了。
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量,唐小七掙脫了唐國強的懷抱,第一時間趕到了連君耀的身前擋住了那張黃紙,「四哥,我不要你幫忙了,你盡給我添亂。你走開,我自己可以處理。」
後面連君耀已經徹底睜開眼睛,張開了帶著獠牙嘴,張口就要咬在唐小七的脖子上面。這下連唐國強都坐不住了,一下起身,藏在椅子下面的桃木劍隨時都要拔出來。
如果連君耀這一下敢咬下去,他就能把他的殭屍腦袋給切下來。
虧得唐小七當即回頭義無反顧的摟住了連君耀小小的身體,她緊緊的閉上眼睛,小小的身體有些顫抖,「君耀哥哥,別讓我失望好不好,我們一起努力好好的活下去。」
求求你!
不要屍變……
明明屍身只要屍變了,就是一條不歸路,可是唐小七的這句話似乎有一種魔力。連君耀靠著她幼小的肩膀,閉上了眼睛,唇角揚似乎是在悄然微笑。
須臾之間,身上絲絲縷縷冒出來的鬼氣消失無蹤了。
他似乎只是睡著了,安靜的靠著她。
直到她小心翼翼的摟住他的身子一點點的抱進棺材里,唐國強和唐俊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棺材被蓋上了,四角都有棺材釘固定。
但是死釘,到時候只要用榔頭的背面,輕輕一撬就出來了。
忽然之間唐國強似乎就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恐怕是沒有其他力量能把唐小七和連君耀兩個人分開。
所謂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唐國強眸光變得深沉了,語氣發冷,雖然很小聲卻是十分陰沉,「唐俊,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別留在這裡了。去布置靈堂,天黑之前必須搞好。」
「伯父,我做錯什麼了?」唐俊一臉委屈的指著自己。
唐國強用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看唐俊,「你換壽衣的時候,收斂了陽氣沒有?陽氣吐到他身上那麼多,不詐屍才怪。」
唐俊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說道:「伯父,別……別生氣了,我這就去布置靈堂。」
這段往事,每次唐俊回憶起來都覺得有些窩囊,和他風流倜儻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布置靈堂也就是往最大的那間堂屋加一個供奉用的香案,擺上靈牌靈位。
因為晚上就要用到,現做一個已經來不及了。
唐俊就想了個投機取巧的方式,找了個別人用的牌位,把面上給磨平了。找人列印了一張黑白色的,寫著連君耀之牌位的鐳射激光貼紙。
往那個牌位上一貼,看起來還是有幾分莊嚴肅穆在裡面。
香案上擺了有嬰兒手臂粗的白蠟燭,香案後面的牆上貼上一個巨大無比的用白紙剪裁出來的奠字。
什麼香爐啊,火盆啊。
以及給人跪的藍蒲團,賄賂幽都守衛的紙錢都準備了。
整個房間都用藍白兩色的綢緞布置,看起來還真有那麼點陰森恐怖的意味在裡面。
「是用黃雞來抬他回來,還是用鵝呢?」唐俊其實也辦過幾場法事,就是沒給人和鬼做過冥婚。
靈堂吭哧吭哧鼓搗到位了,就差把連君耀魂魄帶回來的道具了。
唐國強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里,「白痴,他自己就是幽都主人,用個屁的黃雞白鵝,喊幾聲魂就好了。倒是他成了我姑爺,不能太寒蟬,你去弄只白馬吧。」
聽到白馬兩個字,唐俊看了一眼外頭漸沉的天空。
猶如晴天霹靂砸在腦袋上一般,他嘴角一哆嗦,「這個時間點,上哪兒去找白馬啊?伯父,我看黃雞就挺好的。」
「你意思說,讓我女婿騎著一隻雞來娶小七?」唐國強眉毛一擰,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副,你不去我就把你嘿嘿嘿的表情。
其實,唐國強並非有意為難四侄子唐俊。
唐俊酷愛起碼,在江城的嬌軀馬場里養了一隻很能跑的白馬,只是白馬要是送過來當冥婚,多半是沒命了。
那馬肉鐵定就是他姓唐的老不要臉的東西的下酒菜,想想那匹馬可是純種的貴族馬。當年漢高祖劉邦舉行登基大典,窮的只能用毛色暗淡的馬兒。
按照規制,其實必須要有八匹白馬。
可見白馬比其他顏色的馬,在貴族眼中是要更加的矜貴。
唐俊雖然不願意,也只能耷拉這腦袋同意,「好吧,好吧,不過伯父你可不許傷它性命……」
天色漸晚,他馬不停蹄的感到馬場。
牽了那匹白馬,送上貨車帶到唐家舉行婚禮,依照引魂的方式。須得往馬脖子上拴上一根紅線做的繩索,紅線連著這頭的屍身,讓魂魄能順著紅線就回到屍身上還陽。
正鼓著腮幫子,氣鼓鼓的像個蛤蟆似的趴在馬背上系紅線。
就見到從靈堂的大門口方向,走進來一個長發女童,這女童濃妝艷抹了一番。大體是上的死人妝,煞白的臉色,紅紅的臉蛋。
貼金描粉的眼睛和眉毛,還有特意上了紅胭脂的櫻桃小嘴。
活脫脫的一個詐屍了的鬼娃娃,說多恐怖就多恐怖,身上也是穿著白色的抹胸裙子。白小褂套在抹胸裙子上,腳上穿著也是白色綢布鞋子。
說實話,唐俊乍一看真是嚇得三魂悠悠,七魄離體。
可是在她的眼底深處,竟然藏著一絲嬌羞,手裡攥著白色的蓋頭,問道:「四哥,我這樣很恐怖嗎?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沒有……小妹,你這樣可真美。四哥想,將來娶媳婦,就該娶小妹這樣的。」唐俊沒想到看到自己小妹出嫁是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最重要的親人被人搶走了一樣。
而這個搶走他妹妹的,還是一個死了的討厭鬼。
本來就氣鼓鼓的,心頭就越發的氣了。
「呀,四哥,這不是你的大白嗎?怎麼帶到這裡來了,不會要它來引路吧。」唐小七踮起腳尖撫摸了幾下大白的鬃毛,眼中帶著深深的疼惜,「對不起,四哥。」
「沒什麼對不起的,為了小妹,讓四哥做什麼都行!」唐俊一開始還氣鼓鼓的,眼下卻被唐小七稚嫩的聲音融化了,自告奮勇的說,「四哥是心甘情願的,一匹破馬而已,哪兒有我小妹重要。」
大白雖然是馬,可是也聽得懂人話啊。
就這樣被唐俊拋棄了,氣的它是嘶鳴不已,不停的尥蹶子。
唐小七溫和的撫摸著大白,心裏面有說不出的疼痛,它身上的溫熱讓她愧疚。眼淚要掉出來了,卻生生的被她咽回去了。
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哭出來,妝容會花的。
媽媽說了,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她把白色的蓋頭蓋在了頭上,拉了一下唐俊溫熱的手指頭,「四哥,等我長大了,一定會回報四哥,保護四哥的。」
「就你?你個小蘿蔔頭,還想保護我……」唐俊覺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這時,就見唐國強單手扛著那口榆木棺材就進來了。
那口棺材加上裡面的孩子,少說有五六十斤,就是個彪形大漢也得兩隻手一起拿著。可是唐國強這個看起來像個孱弱書生的男人,眉清目秀沒半點肌肉,也沒有糙老爺們那股子英氣。
偏偏就是這種人,隨手就扛了棺材進去。
這也是唐俊敬佩他的地方,也是心甘情願受驅使的原因,「伯父,伯父,我幫您拿吧。你這是長輩,還要您抬棺材。」
「去去去,就你這瘦猴身材,還想抬棺材?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唐國強很不以為意,揮手就跟趕蒼蠅似的,隨手就把唐俊揮到了一邊。
棺材落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唐國強四處掃視了一眼,又看了一晚門外夜空中的圓月,「差不多該開始了,真是便宜這臭小子了。」
雖然嘴上那麼說的,隨手更是不懈的撥弄了一下掛滿了黃銅鈴鐺的紅線。
鈴鐺發出了叮叮噹噹的響聲,姜穎從門外跨了進來,也在四周圍掃了一眼,「布置的不錯啊,唐俊辛苦了。」
「老婆大人才是辛苦了,看看這小手,給小七化妝穿衣一定很辛苦吧。」唐國強見到老婆的嘴臉簡直了,一手撫摸著側臉,一手抓著姜穎冰涼的柔荑。
姜穎溫和的笑了笑,「不辛苦,小七嫁人么。」
她沒有極盡歡喜,也沒有反對,只是心頭覺得有點怪異。又捨不得小七這麼小就嫁出去,可是也不忍心連君耀就這麼的死去了。
「什麼嫁人,嫁鬼才對,真是氣死我了。」唐國強到現在嘴裡都是酸溜溜的不開心,可是還是扶著姜穎坐到了高堂的位置。
他自己也坐到了另一邊,淡淡的凝視著那口榆木棺材。
唐俊已然將唐小七扶到了蒲團邊上,讓她小心翼翼的跪上去,低聲說道:「小妹,要拜堂了。」
「恩。」唐小七心頭激動,小手握成了拳頭。
唐國強瓮聲瓮氣的說:「先拍一下馬屁股,讓它跑出去。」
唐俊點了一下頭,心頭嘆了口氣,心想永別馬兄,以後再也不騎馬之類的話。然後,也不是用手拍馬屁股。
乾脆狠了心,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軟鞭。
狠狠的就抽在那匹馬的屁股上,因為力道用的十分的足,那一下簡直就是把馬屁股打開花了。
立時就多了一道紅色的血痕,馬兒吃痛之下,喪失了理智。
瘋了一樣的就朝夜色的深處奔了出去,它一路狂奔,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唐俊落寞的看著自己心愛的馬兒離開,咬了咬牙。
又回頭從紅色的不可降解塑料袋裡,抓出了一把的紙錢狠狠的在唐小七的頭上天女散花的灑了一把,「小妹,喊他的名字。」
「君耀……君耀哥哥。」她的聲音哽咽顫抖,雙手都緊緊的抓著膝蓋上的衣料。
這一聲呼喚,她等得太久了。
一直忍著沒有哭,將他死亡的悲痛隱藏在心底,此刻冥婚拜堂好似淤積了許久。一下就如同火山爆發一樣的爆發出來,心口疼的要命,用力喊出來的竟然是,「凌翊,凌翊,你說冥婚可以救你,別騙小七!好不好!回來吧。」
淚水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這一聲呼喚來的撕心裂肺。
姜穎的眼圈紅了,唐國強也皺緊了眉頭,唐俊徹底傻在了旁邊。
也許一開始唐俊還有點弔兒郎當不當回事,那麼現在,他徹底的被唐小七心中固執的執念所感動了。
那是一份無法言喻,更是無法割捨的情愫。
雖然暫時讀不出愛意,卻能從這一聲呼喚中聽出,她一定要他回來的決心。
唐俊清醒過來,端了銅盆點上了火,「小妹,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是,四哥。」她帶著鼻音,卻更加堅強了。
接過唐俊手中的紙錢,一張一張堅定的塞進銅盆之中,嘴角帶著笑意,「凌翊,你會回來的。我相信……我相信你會回來的。你是幽都之主,你不會輕易的被一個小小的陰謀打敗,你還要回來陪小七玩兒。」
一張又一張的紙錢落下去,周圍一片安靜。
只有唐小七碎碎念一般的呼喚聲,她這不像喊魂,倒有點像是拉家常。唐俊和唐國強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形式的喊魂。
卻好似要比那種神神叨叨,大聲呼喊的感覺要好得多。
突然,夜色中噠噠的馬蹄聲刺破了彷彿陷入了永夜的江城,所有人都尋聲看過去了。就連小七也抑制不住興奮,轉頭看向堂外。
這也的夜晚沒有一顆星星,但是卻有明月高懸。
那高懸的明月恰似一輪明鏡一般,散發這滄冷的光芒,照耀著整片的大地。地面上一層積雪早就融化了,有些濕潤的磚石地反射著月光。
一匹俊逸的白馬從遠處奔跑而來,馬上坐著一個黑髮飄飄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的寬袂大袖,頭戴紫金冠,腰間的玉佩隨著馬上的馳騁搖晃顛沛著。他面容冷峻,飛揚勇決的氣場,讓人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到了堂前,英姿颯爽的越下馬來。
他站在門檻的外面,眸光冰涼,卻透著如同月光一般的柔和,「唐穎小,我問你,你是否真的願意嫁給我?」
「我……」唐小七喉頭哽咽了,竟說不出話來。
他似是以為她猶豫了,眼中一絲的落寞,卻是依舊淡笑。
轉身,似要回到馬上,語氣淡然的說道:「小丫頭,我不能拖累你生生世世,如此苟且活著倒不如死了。」
她真是恨自己笨嘴拙腮,那樣簡單的話,怎麼就說不出來了。
就好像被人餵了啞葯一樣,嗓子疼的夠嗆,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情急之下快速的向他的背影跑去,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不合身。
衣服還好讓姜穎改了改,可是鞋子卻真的來不及改。
情急之下,鞋子飛了出去。
她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誰也沒想到,她連掙扎都不需要。用了不到一秒鐘,立刻膝蓋流著血,卻速度依舊不減的奔到了他的身後。
胖乎乎的小手在這一兩天內消瘦了許多,卻充滿了力量的抱住他,「不要走,不拖累,不拖累!不拖累……」
所有的語言能力,在這時候似乎都喪失了。
只剩下這三個字,在她的嘴裡來回的訴說,她覺得自己要抓不住了。年幼無力的手,似乎留不住這個身上全是超然不羈的男子。
他就要走了,心裡頭好似被什麼碾過了一般的疼。
他的身子在月色下猛然一戰慄,猛然間回頭,將她臉上的淚水擦乾,「你真的願意?」
「凌翊,我願意,別走!求求你了……」她的痛哭和哀求,讓那個清俊高大的男子有些束手無策。
唯有將她的頭,狠狠的摁進自己的胸膛。
她只哭了一小會兒,便止住了哭聲,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道:「那個……拜堂了,凌翊。」
這聲音似乎還有幾分的嬌羞,讓他沉寂了幾千年的心,似乎一時間就融化了。將這個小小的女孩摟在懷裡,抱著就放在了蒲團上。
他長身玉立的跪下,清冽的眼眸淡淡的看著高堂二位。
唐國強淡漠的旁觀了一些,端起茶盞在茶水中撥了撥蓋子。
呷了一口,涼了。
看來時辰差不多了,他側眸看了一眼唐俊,「開始吧。」
「一拜天地。」唐俊洪亮的喊了一聲。
凌翊和唐小七轉過身子,齊齊對著蒼天拜了一拜,門外那隻白馬就站在月光下低頭似乎在吃石縫裡的長出來的草。
那些草經它一舔並未見到,只是變得枯萎發黃。
轉頭過來之際,唐俊已然說道:「二拜高堂。」
這一下磕頭猝不及防就落下,唐國強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唐俊,他還想多刁難一下這個該死的男鬼。
可是唐俊也不是傻子,他親眼見證小七對凌翊的一切,早就接納了這個妹夫。在他的心底深處,是要幫小七的。
所以,立馬又說:「夫妻對拜。」
兩人面對面,又沒有了白蓋頭,四目相對之下反倒動作沒有剛才那麼迅速了。眼中一個青澀稚嫩,一個輕柔深邃,隨都不見濃情愛意,卻成了一幅極美的畫卷。
似乎是已經心有靈犀了,他們同時抬起雙手,平行的握在一起。
最後,嘴角雙雙揚起,會心的笑著。
頭也齊齊的落下,碰到了一起,他卻在這一刻忽然就把她摟進了懷中,「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小丫頭我會用我所能,生生世世守護你。」
「我……我不要你報恩,我只要你好好活著。」唐小七從沒多想那麼多,她因為年少所以腦子裡裝不了那麼多。
唯一能在她腦子顯現出念想的,只有讓他活著,並沒有其他!
凌翊將她緊緊護在懷中,「不論你對我要求如何,我的命是你的。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守護著你,一直一直……決不食言。詩經我想你大體已經學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永生。」
「恩。」她學過詩經,還是爺爺三歲就教她的。
她覺得最合適凌翊的,是一句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手指頭有些顫抖,她低著頭依舊能感覺到唐國強走近了。
默默的蹲下身子,在她的小手指頭上纏了一根紅線,又系在了凌翊的手腕上。手腕處忽然多了一絲冰涼,上面有一個紅繩化成的手鏈。
手鏈上是一個黑色的石頭,石頭上還有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字,「羋。」
「這什麼字啊?」唐小七傻白傻白的問道。
可是他忽然不見了,消失在了眼前,棺材里響起了一絲咳嗽的聲音。她立刻直起身站起來,推了一下用釘子固定住的棺材蓋。
蓋子蓋的很牢,連忙又去求助唐國強,「爸爸。」
唐國強從來不自己辦事,又給了唐俊一個眼色,唐俊吭哧吭哧的又跑去拿榔頭。將四根鎮魂釘全都給拔出來,裡面的少年微微睜開眼睛。
氣色卻很不好,臉上燒傷的地方全是潰爛的燎泡,必須立刻接受治療。
「抱出來。」唐國強看到連君耀受傷這樣重,心頭也生出了一絲的心疼,吩咐唐俊把裡面的小傢伙給抱出來。
等到唐俊把他摟出來之後,唐國強又說道:「立刻送去連家,如果沒有及時的搶救,他還是會死的。」
冥婚還陽術,那只是讓魂魄回到身體里。
身體里的傷害,還是需要醫學上的治療,否則陰陽先生早就取代了醫生。不過在中國古代,中醫即為陰陽。
陰陽調和,即為體態康健。
唐小七看著連君耀,他眼睛微微睜著,無神的看著外面的世界。想上去摸摸他的側臉,又怕傷了他,加重他身上的感染。
只能眼看著冥婚之後,他就被唐俊抱著送去連家。
翌日,江城就鬧出了一個有趣的新聞。
說是夜裡不知道從誰家跑出來一隻白色的馬兒,在市中心的馬路上橫衝直撞。甚至不遵守交通規則,不僅亂奔,還闖紅燈。最後被一輛飛奔而來的小型卡車撞飛出去。
這一撞,把小命個撞沒了。
後來唐家來認領,交了罰金,才把馬兒帶回家的。
唐小七看著堂外吃草的馬兒,伸手摸摸它,又看著屋內煮馬肉火鍋的唐國強。心頭不禁疑慮,馬兒既然死了,怎麼昨晚還能把凌翊哥哥帶回來。
「小七,不知道了吧?這馬兒是先死,開了冥途走了陰路,才能進幽都把他帶回來。」唐國強對馬肉十分的喜歡,狠狠的咬了一口,笑嘻嘻的說道。
唐俊一開始還有心理陰影,聞著味道香,也坐下來一起吃了,「小妹,一起吃吧。」
唐小七連忙搖頭,這馬兒是君耀哥哥的救命恩人,她無論如何也下不了嘴。小手疼惜的摸了摸馬兒的身體,心裡充滿了歉疚。
別看唐家這裡風平浪靜,連家那頭都鬧翻了天了。
連君耀死而復生被送去醫院裡面緊急搶救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連家上下都掀翻了天了。尤其是連君宸的母親連夫人,更是闖進了連先生的卧室。
他正坐在椅子上,看著亡故的景蘭的照片,「幹什麼?」
「乾生,你聽說了嗎?他竟然死而復生了,他明明死了。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明明死了的,現在死而復生了,你說可能嗎?」那個女人似乎被這件事情嚇了個半死,眼圈都是黑色的,她已經盡量在丈夫面前克制自己歇斯底里的情緒。
連先生依舊顯得很鎮定,「他本來就沒死,只是醫院診斷出現錯誤了。現在確認他沒死,重新搶救,難道不是好事嗎?」
「不可能,都……都燒成那樣了,除非是妖怪!不管怎麼能活過來……」連君宸的母親本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可惜這次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那火大家都親眼見到的,撈出來的傭人的屍體全都面目全非化成焦炭。裡面更是被反鎖了門,要不是消防員官兵不顧自己的生死衝進去,估計連個全屍都保不住。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醫院都打出死亡證明了。
可是這個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他又活過來了,她終於是卸去了平日里連夫人身上的雍容華貴和成熟穩重。
這樣無理取鬧,自然是討不到好果子吃。
「啪!」連先生的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臉上,眼中是一副你瘋了的表情,「他雖然跟你沒有血緣關係,卻是我的兒子。我也不奢求你希望他活著,我只想讓你離我遠點,別把那麼噁心的嘴臉讓我看到。」
連夫人就這麼灰頭土臉,臉面掃地的被趕出卧室。
但是連家上下變得惶恐不安的,又何止的是連夫人一個呢?
連老夫人,連老先生聽到這個消息,臉色都黑了,連先生在桌面上寫字的鋼筆都被他弄折了。
「怎麼辦?幽都那邊一定會來找我們麻煩的,真是該死,那些鬼怎麼會插手人間的事情。」連老先生眼中是一絲陰鷙的表情,他的手指頭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
腦子裡想著法子,想繼續弄死這個不該存在的繼承人。
連老夫人把心一狠說道:「這麼大的火都燒不死,果然是個妖孽。不過,聽說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都不需讓醫生下手了。只要稍微懈怠,不全力搶救就行了。」
這話說出口,正中連老先生的下懷。
虎毒不食子么,他雖然心頭這麼想,卻不願意說出來。畢竟那是他的孫子,要不是幽都不能容他,他也不會放那把火。
老太太嘴裡說出這話來,剛好他就不用說出如此陰狠無情的話。
剛想表示贊同,房間里的溫度驟然就降低了,那種陰冷陰冷的感覺。讓二老渾身一哆嗦,他們以前就見過幽都的鬼魂,這一次的感覺和往常差不多。
立刻想到了,可能是鬼王那邊的鬼魂來了。
可沒想到穿牆而過的,是個沒有腦袋的魁梧漢子,它走進來。來到書桌旁邊,厚實的手掌重重的往桌面一拍,粗聲粗氣的就說:「兩位是連家嫡系子孫吧?」
「啊?」連家老先生有些懵了,這說的是哪兒跟哪兒。
無頭鬼沒腦袋,說話似乎是腹語,「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連家這麼大的家底,龐大的家族體系,你以為是誰給的。難道不是古老的上古皇家姓氏,給你們的尊榮嗎?」
「連家一系來自姬姓,是周朝後裔沒錯,也一直是貴族。根基深厚,才得以在江城紮根千年。」連家老先生聽完鎮定下來,兩隻手的手指頭交叉回答道。
無頭鬼抬起拍在桌面上的手,掌下是一對鳳凰和鳴的玉佩,「看到沒有羋氏貴族的信物,認得的話就該打臉。」
「啊?」連家老夫人是外嫁過來的,對連家家底一無所知,「你胡說什麼,你難道不是鬼王派來了?」
「你閉嘴,聽它說。」連老先生似乎察覺到了一絲端倪,「我連家的確來自羋姓貴族,這信物,我認得。總共有九塊,分別給了不同的後人。」
無頭鬼說:「你本就是依附我家主人的,只是主人渡劫才讓幽都另一個勢力反攻。你卻幫著旁的勢力傷害主人,真是吃裡扒外,卻悖倫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