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10.7
顧嘉夢當夜就知道了在馬場發生的事情。
小七站在她面前,委婉告訴了她太子與祁玥抱了個滿懷。小七小心翼翼觀察著顧嘉夢的神色,努力替太子解釋。這是事出有因,危急關頭,情非得已……
顧嘉夢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殿下和祁玥?夢裡可不是這樣的。
她隱約記得,在景王與顧九九成婚後,景王曾因為救過祁玥而跟她有了肢體接觸。但是那時景王已有妻室,又發誓與顧九九一生一世一雙人。而以祁玥的身份,也不可能給人做小。
此事最終不了了之,祁玥很快回了西北,再也沒進京。
那麼這一次呢?太子尚未婚配,祁玥又是雲英未嫁。皇帝不會順勢給他們指婚吧?
姬央委託小七遞過來一張二指寬的紙條,熟悉的字體,很簡單的兩個字:「勿憂。」
顧嘉夢握著這紙條,漸漸放下心來。她最信任他,他要她勿憂,她就努力不擔憂,也不讓他為她擔憂。
父親顧尚書回府後,她去見了父親,旁敲側擊詢問此事,但是父親似乎對此一無所知。顧嘉夢只得暫且按下心頭的疑惑,焦灼不安地等待著。
——皇帝當然不願意順勢給姬央指婚。他素來多疑,聽人道明原委后,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設計。
誰設計的呢?哦,誰得力最多,那自然就是誰設計的了。威武侯擁兵四十萬,是不可忽視的力量。皇貴妃請求他把祁玥指給姬然,他都尚在猶豫。更何況是姬央?
皇帝近來身體康健,自忖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那麼,這身後之事可以先不考慮。他首先要提防的反而是這幾個已經成年了的兒子。
皇帝按按眉心,看著一眾兒女小輩,只若無其事把這件事一筆帶過,完全無視信王著重強調的「肌膚之親。」他甚是慈愛說道,將心比心,威武侯疼愛幼女,怎麼捨得把女兒遠嫁京城?
他原本想著將祁玥收為義女,好堵了眾人之口。但轉念一想,如此一來,那老四跟她不也成了兄妹么?——他到底還是看重景王的。
正僵持著,接到姬央求助消息的太后匆忙趕了過來。老太太眼睛通紅,連說這是天意不可違。央兒已經二十六歲了,連個可心的人都沒有。既是天意如此,何不就此成了好事?
老太太絮絮叨叨,真情流露。旁人在姬央這個年紀,早就兒女繞膝,而姬央卻還是孑然一身。他母親不在,父親不慈,也只有她這個做祖母的疼愛了。
皇帝無法,本來想用八字來推脫不好,卻敗給了自己的母親。他也不好再拿八字說事,只能從威武侯下手。
他當即拍板,說要收祁玥為義女。哥哥救妹妹,身體上有一點接觸,也與禮節無損。
老太太退了一步,表示那好,可以不是祁玥,但姬央的婚事必須定下來。她看看孫子,祖母也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皇帝按著眉心,咬了咬牙,點頭同意。不就是娶妻,那就給他娶!只要他有這個命!
……
聖旨降到公主府,祁玥面無表情接了聖旨,復又換衣跟著公主進宮謝恩。
這結果出乎她的意料。眾目睽睽之下,她與太子舉止曖昧。她以為皇帝會順勢賜婚,她自己的容貌家世與東宮倒也般配。能嫁給那謫仙般高潔的男子,真是意外之喜。他抱著她,將她從危險的境地拉回來。她感激他,崇敬他,自然也想親近他。
她做足了心理準備,甚至還想著該怎樣才能說服父母高高興興同意這樁婚事……
然而這聖旨卻如同一盆冷水,劈頭蓋臉澆在了她的身上。她渾身冰冷,腦袋發燙,腳底一軟,幾乎站立不穩。
她想,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不肯要她,皇帝也不願意她嫁入皇家。他們寧願給她一個公主的爵位封地,也不想她成為姬家婦。
祁玥是在父母跟前嬌寵著長大的,何曾受過半點委屈?他們不喜歡她,當她就稀罕他們么?
她大大方方在皇帝太後面前謝恩,舉止得體,進退有度。
皇帝心說,可惜了,這原是個不錯的姑娘,跟老四倒也相配。若不是有姬央從中作梗,也不至於如此。
……
祁玥進宮謝恩的當日,顧嘉夢就知道了宮裡新近發生的事情。小七告訴她,皇帝將祁玥正式收為義女,太子和祁玥成了異姓兄妹。
顧嘉夢悄然鬆了口氣,終於將心放到了肚子里。殿下叫她不要擔憂。可說到底,她還是在意的。
她和殿下之間,距離太遠。她不知道她該怎樣,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
……
十二月初,皇帝正式收祁玥為義女,並昭告天下,還特意在宮中設宴,以示慶賀。
祁玥成了皇帝的義女,旁人猶可,皇貴妃最失落。景王姬然第一次的婚事,被莫名取消。好不容易又來了一個姑娘,樣樣出色,偏偏陰差陽錯又成瞭然兒的妹妹。皇貴妃興緻缺缺,再一瞥眼,看見近來得寵的年輕妃嬪,心中更是煩悶。
皇帝用了閑雲道長的養生法子,身子康健,如今竟又重視起女色來了。皇貴妃管理後宮,自然知道皇帝近來常常歇在何處。雖然在外人眼中,她恩寵不變。可她心裡清楚,皇帝對她似乎不如當年。
皇貴妃輕輕摸摸自己的臉頰,帝王的恩寵,本就不長久,她能獨寵二十年,已然不易。想想先皇后費氏,她已經算幸運了。
皇貴妃笑了一笑,皇帝靠不住沒關係,她還有兒子。
……
祁玥拒絕了太后和皇貴妃的挽留,執意要回西北。她聲稱離家時日已久,唯恐家中父母擔憂,必須早歸。
她初來時,含山公主不想她留下。如今她打算離開,公主反倒不舍了。這幾個月,祁玥陪在她身邊,貼心乖巧。祁玥這一走,山高路遠,不知何時還能再見面。
公主極力挽留,再過幾天,可能會有雪,大雪阻了道路,出行不便,總不能在路上過年。不如等到來年開春,再動身不遲。
祁玥猶豫了好久,覺得很有道理,最終點頭同意。她隱隱也想知道,皇帝到底要給太子選個什麼樣的妻子。
含山公主安撫好了小姑子,又開始發愁姬央的事情。因為皇祖母態度堅決,父皇終於決定同意姬央娶妻。
她知道姬央鐘意顧家小姐,顧家小姐大約對姬央也有意。可是顧家小姐曾是老四的未婚妻,只怕此事不會太容易。
……
皇帝有意給太子選妃的的事情,漸漸傳開。大傢伙先是一怔,繼而感嘆:也是,東宮年紀不小了。
早年坊間傳言,說太子姬央這樣的人物,必然不會在人間久留。——前朝不就有這種活生生的例子么?前朝的昭敏太子,聰明毓秀,天縱英才,堪堪只活到了十八歲了,連半個子嗣都未留下。
當初民間傳言,說太子是錯留在人間的謫仙,老天必然會早早地召他回去。後來,他選妃時,泰山地震,震在東宮。更是間接佐證了這一說法。欽天監還官方證明,太子命格奇特,不宜早婚。
這一拖,就是七八年。
人人都習慣了太子不近凡塵,甚至是他今年平白變出許多糧食來,大家也都相信他是有仙人相助。如今這謫仙要娶妻了么?
太子身份尊貴,但是卻很少有人願意將女兒送到東宮去。命格奇特,可能早逝,又不為皇帝所喜。誰願意跟他有所牽連?
皇貴妃忙著準備年節,太后閑著無事,開始頻繁召各家閨秀入宮。瞧瞧這個,看看哪個,每一個都很好,都很合她心意。
左右老四姬然也還沒娶妻,不如一併也選定好了。
信王的生母高氏陪著太后見了各色年輕女子,也暗暗動了心思。信王妃進門數載,一兒半女也沒添下。信王不急,她這做母親的也急了。她也曾數次召信王妃進宮,旁敲側擊要兒媳主動納小。可偏偏兒媳婦是邊疆長大的,聽不懂她含蓄的提醒。
高氏也賜了宮女,然而聽說她們連信王的面都見不得。
趁著給太子選妃的機會,高氏希望能給信王府中也添幾個人。她想抱孫子了。
可惜她不過跟兒子略提了提,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兒子就唬得臉色發白,茶都沒喝一口,連連推辭,逃也似的離開了。
高氏心頭不滿,只能把精力轉移到給太子選妃一事上,倒是比太后還積極些。
……
顧嘉夢知道這些,還是從父親口中聽到的。顧尚書在與女兒閑談時,無意間提到了皇帝想給太子娶妻一事。
「父親說什麼?」顧嘉夢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選妃?」她不是聽錯了吧?夢裡,直到殿下失蹤,太子都不曾娶妻啊。怎麼這次多了這麼一遭?是因為她的緣故么?
顧尚書不明白女兒為何突然變了臉色,卻還是如實答道:「是啊,是要給東宮選妃了。二十六了,不小了……」
身為臣子,對皇帝的行為,他不想多做評價。但是太子姬央,只怕不像傳言那般。他先時也只當這是一個不問世事的謫仙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仙去了。可近年來,太子似乎跟傳言有了差距,他身上仙氣猶在,但又隱隱約約多了人氣。
也許,他會是下一任的君主,也未可知。畢竟他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顧嘉夢低聲問道:「父親可知道太子妃是哪家姑娘?」
「唔,還沒定下呢。」顧尚書道,「太后疼愛長孫,自然會選一個才貌雙全能配得上太子的姑娘。何況太子妃將來可是要母儀天下的……」
顧嘉夢點一點頭,表示知曉。她心中慌亂,怎麼會這樣?她居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他為什麼瞞著她?是不想讓她知道么?是怕她擔憂難過?還是覺得此事與她無關……
顧尚書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看到女兒手裡的帕子被擰成了繩狀,他心裡一驚,奇道:「我兒怎麼了?」
「啊?」顧嘉夢抬頭,「父親說什麼?」
顧尚書眼神忽變:「你……可是出了什麼事?」他的女兒不大對勁兒,在這一瞬間,他心頭閃過萬千念頭,最壞的結果竟然是女兒又被人附身了……
然而顧嘉夢卻站起身來,施了一禮:「女兒無事。只是有些乏了,這就回去了。」
顧尚書卻攔住了她,溫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什麼話是對父親說不得的?」
此刻顧嘉夢心中五味雜陳,思緒紊亂,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她抬眸直視著父親,懇求道:「父親,女兒想去歇一歇可以么?」
看著女兒蒼白的臉頰,顧尚書收回了到嘴邊的話,點一點頭:「那你早些休息。要不,教人請個大夫吧!」
顧嘉夢施了一禮,只說不用,告辭離去。
冬月的風吹在身上,冷冷的。
顧嘉夢理了理衣服,沉默著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走。
小七抱著手爐,大步追上了她,看看她的臉色,急切地說道:「顧小姐,這事不能怪殿下,是我沒跟你說。」她攔在顧嘉夢面前,一字一字,極為認真地說道:「殿下說,這不是壞事。你不要……」
「我沒有多想。」顧嘉夢打斷了她的話,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輕聲道,「走吧,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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