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7
小七小心觀察著顧嘉夢的神色,實在看不出什麼來,料想並無大礙,便略略放心。她跟在顧嘉夢身後,悄聲說道:「顧小姐不必擔心的,萬事有殿下。這不是壞事……」
顧嘉夢腳步微停,看著小七:「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沒有很擔心……」
她只是內心感到無力,她想和他在一起,只怕不會容易。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太大,她想忽視都難。她可以忘記,可天下的百姓不會不記得她曾是景王的未婚妻。
若是她仍在玉玦中……
顧嘉夢搖頭,趕走這些念頭。他說的對,她不應該囿於玉玦的方寸之地。她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她低下頭,輕輕撫摸著袖中的玉玦,緩緩一笑。既然老天教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那她就該好好活著。
臘月初八,宮裡賞賜下了臘八粥。雖然放在特製的食盒裡,但是等到顧家時,粥也早就冷了。
不過是頂著個御賜之物的名頭。顧尚書教下人拿去熱了,一家人勉強分食。
這時卻有下人來報,大少爺送了家書回來。顧尚書展信一看,拊掌而笑。
原來顧彥琛在江南經過重重考驗,已成功拜到了呂先生門下。看他來信,這兩個月,他的日子並不舒坦。呂先生百般刁難,勉強收下了他。日後漫漫求學路,想來甚是艱辛。
臨近午時,有一小沙彌叩門。門房只當是化緣的,正欲施捨一碗粥,打發了去,竟意外得知這是慈恩寺的小師父,乃是奉了住持之命,給顧家小姐贈粥的。他們連忙將小沙彌迎了進去。
顧嘉夢大喜:「大師回來了么?」九月份時,弘明法師出門訪友,歸期未定。也不知是何時回來的。
小沙彌答道:「主持昨日方歸。」
弘明法師的大名,京城無人不知。他給顧家贈粥,顧尚書心中詫異,道謝后,隨口問道:「小師父,這粥都贈給了誰家?」
難道京中權貴家家皆有?
小沙彌合掌宣了一聲佛號,老老實實答道:「這與尋常的粥不同,是主持親自煮的佛粥,除了贈給顧家女施主,另有一份,東宮已令人取走。」
顧尚書暗暗納罕,太子與弘明法師交好不是秘密,他女兒多次出入慈恩寺他也知道。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在弘明法師那裡,他的女兒竟然與太子殿下有同等的待遇。他面上含笑,心中卻甚是驚訝。想了好一會兒,只能歸結於女兒因為棋藝出色而被弘明法師看重。
傍晚顧尚書閑來無事,信步到了女兒的院子。
顧嘉夢正在臨窗的桌邊習字。得知父親前來,連忙迎了上去。
顧尚書微微含笑,點了點頭,目光卻被桌上的書卷所吸引。他隨手拿過來翻看,這是市面上流行的白皇後手札,他也略有耳聞。
「父親……」隨著父親的動作,顧嘉夢心中一緊,有心轉移父親的注意力,「父親可是有事?」
顧尚書仔細瞧著這手札的字跡,越看越奇,他合上手札,直視著女兒:「這字……是東宮所書?」
太子姬央的字,他不會認錯。
顧嘉夢點一點頭:「是。」
顧尚書手裡的手札「啪」的一聲掉到了桌上,腦海中有許多念頭閃過,他皺起了眉:「你與東宮相從甚密?」
這不由得他不多想,女兒竟有太子手書。他忽的想到那日說起太子選妃時女兒的異樣。他心頭大震:「你和東宮……」
姚氏那次與他說,他的女兒可能有了鐘意的人。難道竟是……
顧嘉夢後退了半步,並不作答。
顧尚書道:「那看來是了。怪不得,怪不得……」他想起以前的種種疑點,似乎都有了答案。「弘明法師贈粥也是因為他的緣故是不是?」
顧嘉夢搖頭:「我不知道。」被生身父親發現自己的秘密,並不是一種很愉快的體驗。
她略一沉吟,乾脆說道:「我的確認識殿下。」她抬眸看向父親,自嘲一笑:「那兩年做魂魄的時候,只有三個人能看得見我。一個是弘明法師,一個是閑雲道長。另一個就是太子殿下……」
想起那段歲月,她心中百感交集,但是面對著自己的父親,她卻只能說道:「那時候,我以為我隨時都有可能灰飛煙滅……是閑雲道長說,氣數是會變的,也許我有回到身體里的一天……那兩年,他們三人對女兒頗多照拂……」
顧尚書聽女兒說著往事,胸口一堵,原本的質問再也說不出口。那句「為什麼不找人告訴家裡」就在他喉頭翻滾。為什麼不告訴家裡?告訴了他會相信么?如果不是女兒有這種遭遇,他只會把弘明法師和閑雲道長當作邪僧妖道。
良久,他才澀然說道:「原來如此。你……」他咳了一聲,神情尷尬:「你,你和他可是有了私情?」
顧嘉夢臉色通紅:「父親!」
顧尚書看她神情,哪裡還能不明白?他正色說道:「為父自然相信你。可你年紀小,經歷過的事情少。很多道理,都還不明白。東宮於你有恩,我們顧家自當感激,為父會替你還了這恩情,你只管安安心心待在家裡就好。」
「父親,我……」
顧尚書擺手打斷了女兒的話:「我兒一向懂事,這次也不會讓父親失望是不是?」
太后正在給太子選妃。無論太子妃是誰,都不可能是顧家的女兒。夢兒曾與景王有過婚約,這輩子最好的歸宿就是遠遠嫁了。而且,即便是真能嫁給太子,他也不想他的女兒再與皇室有牽連。
——那不是一個閑散宗室子弟,那是不得聖心的儲君。
顧嘉夢望著父親,遲疑了一下,笑笑,輕聲說道:「父親放心,女兒心裡明白的。」
顧尚書這才稍微滿意地笑了。他就知道,他的女兒素來聽話懂事,從來不會讓他操心的。
父親離開后,顧嘉夢才將白皇後手札放好。父親的態度,她並不意外。別的事情倒也罷了,只是這一次,她並不想退步。
……
顧嘉夢在過年前,尋了時機又去了趟慈恩寺。
數月不見,弘明法師風采如昔,見到她,難掩喜色。他異常誠懇感謝她幫忙照顧花卉之德。
顧嘉夢暗道慚愧,她來慈恩寺次數有限,並沒有照顧多少。
弘明法師同她待在大殿後面的禪房,談起外出訪友經歷,卻絕口不提京中之事。
兩人對弈一局,顧嘉夢許是心緒不寧,比以往還要多輸了几子。她心下歉然:「讓大師見笑了。」
弘明法師笑笑:「女施主似乎有心事。」頓了一頓,將棋子收起,他輕聲說道:「姻緣的事情天註定,急不得。」
他輕輕落下一子。
顧嘉夢勉強一笑:「我知道的,我不過是……」
正說著,一個小沙彌匆匆走了過來,施了一禮,說道:「主持,有客人來訪。」
弘明法師聞言起身,沖顧嘉夢一笑:「女施主稍待,老衲先離開一會兒。」
顧嘉夢點頭:「大師請便。」
就在此時,藍色粗布縫製的棉簾被掀開,一行人緩步走了進來。
「多日不見,大師可安好?」
熟悉的聲音響起,顧嘉夢回身看去,正是姬央。他扶著一位鬢髮如銀的老太太,微微含笑。
顧嘉夢微怔,這個老太太不是別人,乃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當今太后。
她匆忙起身回拜。
弘明法師已經迎了上去:「施主安好。」
太后連忙還禮:「*師不必多禮,哀家今日前來,是求*師幫忙來著。」她又對跪在一旁的顧嘉夢道:「快起來,這是哪家的孩子,瞧著倒眼熟,就是想不起來。」
顧嘉夢尚未回答,姬央已代她答道:「回祖母,她是姚家老太太的外孫女。很少到宮裡來,祖母當然不認得。」
太后「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她的外孫女。」老太太眼睛微眯,姚家老太太沒有親生的女兒,只抱了一個庶女養在膝下。那庶女似乎是做了顧尚書的續弦。顧尚書的女兒,十六七歲的。唔,原來是她啊!
老太太笑容微斂,細細打量著顧嘉夢,心下遺憾。這姑娘容貌舉止都不錯,可惜跟然兒的婚事卻不了了之。
皇帝說,顧家姑娘要替母親盡孝,所以他才解除了她跟姬然的婚約。
老太太在深宮多年,又豈會相信這樣的理由?
顧嘉夢待要告辭,卻被太后攔住了。老太太笑道:「怎能哀家之故,怠慢*師的客人?」太后瞧了瞧棋盤,有道:「好孩子,你且等一等,哀家有事情要拜託*師。」
弘明法師也笑道:「女施主稍待。咱們這一局,才開始啊。」
顧嘉夢只得留了下來。
小沙彌又添了座位,並奉上了茶水。
太后這才對弘明法師說道:「哀家這次,是有兩件事求*師幫忙。」
「施主請講。」
太后說道:「哀家近日發夢,夢到安國長公主。*師能不能幫忙再給她做個法?」
安國長公主是太后的女兒,難產而亡,一屍兩命,是太后心中的痛。
弘明法師應道:「當然可以。不知道另一件事是什麼?」
太后臉上略微露出點笑意來,她看一眼,姬央,聲音比方才輕快了許多:「哀家的這個孫兒,要二十六歲了。哀家想請*師幫忙看看,他腳上紅線的那一頭,拴在哪家姑娘腳上?」
太后近來召了不少閨秀入宮,很多她都覺得合適,卻都被皇帝否決。她這才想到了弘明法師,她倒是想知道,哪一個才算合適?皇帝才不會否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