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10.7
三更時分,曹嬪的尖叫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們。
這位年輕貌美新近得寵的妃嬪臉色蒼白,滿面淚痕,她衣衫不整,蜷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守在外面的宮女太監匆忙趕來,聽候吩咐,見娘娘這個模樣,也不知出了何事。有膽大的內監擎燈細看。皇帝面如金紙,唇色發青。他顫抖著手指探皇帝鼻下,竟是沒了呼吸。
內監「呀」的一聲驚呼,手裡的燈蒼然落地,迅速燃燒起來。內監怔怔的:「皇,皇上,駕崩了……」
話沒說完,他面上就挨了一巴掌,右頰高高腫起:「胡說八道!」
可是皇帝確然是駕崩了。這變故太突然,不單單是曹嬪,守夜的內監宮人也覺得脖頸發涼,這腦袋大約是保不住了。
皇帝出事,自然該第一時間,通知宮中的主子。
太后、太子、皇貴妃先後聞訊。
太后剛一聽完,就兩眼一番,向後倒去。宮女連聲呼喚,好一會兒太后才悠悠醒轉過來:「皇帝,駕崩了?」
宮人不敢隱瞞,只能具實回答。
太后從太子妃到太后,歷經三朝,不是第一次經歷皇帝駕崩,雖說這次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但她也只能暫且壓下悲痛,先料理大事才是正經。太后命人擺駕,匆忙趕去。
皇帝死在了曹嬪的床上,曹嬪先是一陣低泣,乘身旁的宮人不備,一頭撞向了床欄,當下血流如注。
她這一撞,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下了必死的決心。待太醫診治時,她已沒了性命。
太后趕到時,皇帝已經被略微收拾了一下,不再是先前衣不蔽體的模樣。
姬央也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的,髮髻有些歪,只簪了一根簪子。他面無表情,正幫皇帝擦拭著臉頰。
太后看著孫子,忍著淚意,問道:「你父皇,真的是去了?」
姬央點一點頭:「是。」
太后雙目微闔,有眼淚流出。她沉默了許久,才道:「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你父皇駕崩,你是太子,你要忙的事,還有很多。到底該怎樣,你還要拿出個章程來。」
「皇祖母?」
「你是太子,是儲君,你父皇不在了,你就是新帝。這種事情,還用我老太婆教你?」太后厲聲說道。
姬央心中一凜,連忙施禮:「是。」
姍姍而來的皇貴妃程氏在聽到太后厲聲呵斥太子的話時,心下一悸,難以置信。她來不及去看大行皇帝,而是怔怔地問太后:「太后……」
不是的,皇帝說過的,他若百年以後,皇位由姬然繼承的。他說過,他活著不能立她后,他死後,定要許她一個太后的名頭。
他怎麼突然就死了?
太后只對姬央說道:「叫人去請丞相、太傅……」末了她又說道:「對了,讓人去叫老二老三回來吧。把老四也叫來吧!你父皇,真是荒唐!」
方才太醫含蓄說了皇帝的死因。太后聽得眉頭直皺,冷笑不止。原本的悲痛被憤怒所代替。
「那個女人呢?」
太醫一呆,知道說的是曹嬪,連忙答道:「臣無能,曹娘娘已經隨皇上去了。」
太后一口氣憋在胸口,心說這女人倒也聰明。太后見過曹嬪,知道其模樣類似皇貴妃。她深深地看了皇貴妃一眼,神色莫名。
皇貴妃此刻心情複雜,皇帝常說,她是他一生摯愛,他曾許下她種種,他最終卻死在了別的女人床上。
她現下沒工夫悵惘感嘆,眼看著周遭的人隱隱有默認姬央為繼的趨勢,她心中惶急,問道:「王公公,皇上可留下什麼密旨不曾?」
皇帝說過的,姬央永遠都是太子。皇帝從來都沒想過讓姬央當皇帝的。他屬意的儲君只有姬然一個。皇帝應該留下了什麼物件來吧?
王公公一怔,一臉為難之色。皇帝自忖身體康健,常常感嘆,再活過二十來年不成問題。他哪裡會去立遺詔?
皇貴妃怔然後退半步,那是沒有了?她瞬時淚如雨下,也是,也是,他怎麼會想到他會死在今日,還是死於馬上風!
今天是她的生辰,他前兩日,說了要陪她,原來就是這般陪的。
太后大約是聽到了她的話,面無表情,說道:「莫非皇貴妃手上另有密旨?」
皇貴妃搖頭垂淚:「臣妾,沒有。」她只覺得荒唐莫名,自己彷彿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她嘴唇翕動,想說出皇帝平日里對她說過無數次的話,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說了又怎樣?誰會相信?看太后的樣子,分明是站在了太子一邊的。皇帝不止一次說過,太子地位不變。那是太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誰會心生懷疑?何況,姬然還在宮外,這先機早就失去了,更遑論遠在皇陵的信王英王。
皇貴妃自己都迷茫了,皇帝做這一切是有意還是無意?難道真是外間傳言那般,是為了給太子鋪路?
她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說道:「不是的,不是的。皇帝明明是厭憎太子的,皇帝再三強調太子地位不改,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是想掩天下人的耳目……」
可是,這些她知道,說出來,旁人誰又肯相信呢?
皇帝忽然駕崩,最先得到消息的朝廷重臣,匆忙進宮。皇帝已逝,當下最要緊的便是立新君,以及料理大行皇帝的身後事。
既有儲君,皇帝崩逝,自然該由儲君繼位。順理成章,毫無疑問。更何況,前不久,皇帝剛表示了對太子的尊重與信賴,言猶在耳。
當下,太後下旨,朝臣奏請,請新帝繼位,安撫人心。
姬央籠手於袖,略一沉吟,應承下來。
大行皇帝的遺體被放進棺木中,大殿里烏壓壓跪了一片,哭聲震天。
皇貴妃胸口一陣鈍痛,心頭茫茫然一片,也不知自己在難過什麼。
她看著自己遲來的兒子,見他雙目紅腫,驚痛交加,彷彿不能接受父親的故去。皇貴妃垂淚,仿若有鈍刀子一刀一刀割著她的肉。她低聲泣道:「然兒,你父皇他,你父皇他……」
姬然不待母親說完,便淚流滿面。他是在睡夢中被叫醒的,先是母親的人,繼而是宮中的人。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好端端的,生龍活虎,怎麼會突然去世?
宮人吞吞吐吐,語焉不詳。他心中疑慮叢生,他痛哭一場后,來拜見母親,想知道真相。
皇貴妃也不想替皇帝遮掩了,她壓低聲音,冷冷地吐出三個字:「馬上風。」
姬然原先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他咬牙道:「馬,馬……」
馬上風是什麼意思,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一向敬重的父皇,竟是死於馬上風么?他很是難堪。
皇貴妃抱著一絲僥倖,低聲問道:「我兒,你父皇可曾留下什麼與你?」
姬然不解,他思忖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母親眼中的焦急與期待。他心下一悸,正色道:「父皇留給兒臣一顆忠心。」
言畢,不等皇貴妃答話,他便稍作挪步,跪行到姬央面前,口稱萬歲。
大殿有瞬間的寂靜。
姬央默了片刻,低聲道:「四弟……」算是應了他的稱呼。
姬然內心一片平靜。今天的事情太過突然,直到此刻他腦袋還有點懵。但是他心裡明白,父皇過世,首要的便是立新君。
往日有朝臣暗暗支持他,父皇也屢屢暗示。他也不是沒想過那個位置。——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父皇駕崩時,大哥已經仙逝。現在大哥猶在,他又怎會生出旁的心思?他自當盡心竭力,輔佐新君。
皇貴妃的身子頹然傾下,淚珠順腮滑落。然兒,你可知道,你這一聲萬歲出口,就相當於承認了姬央是新帝,你可就再也沒了半分爭的可能。
按說做個閑散王爺,也許能一世無虞。她的心不大,她不是非要做太后不可。她擔心的是她的兒子。
姬然曾經是大行皇帝最寵愛的兒子,皇帝又不止一次暗示過要將皇位傳給他。焉知新帝不會心中忌憚,懷恨在心,繼位之後伺機報復?
是,人人都說姬央是謫仙,不問塵世。可還有人說他會早夭呢,現下還不是好好的?他都要繼位為帝了,看來之前的種種傳言頗多有誤。那麼,誰知道他會不會為難然兒?
皇貴妃向大行皇帝拜了一拜,暗暗祈求,你若真的在天有靈,就多多保佑然兒。我可以不在乎你的言而無信,只求你保他平平安安。
……
初時還有人擔心景王有異心,然而待見得景王自己先認了新君,不由得鬆了口氣。大局已定,縱使是在外的信王與英王回來,想來也不會再有變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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