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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看著遞過來的荷包,微微一愣,隨即眼中浸染了笑意,光華流轉。
顧嘉夢心中的喜悅咕嘟嘟直冒泡,充滿期待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誇讚。
姬央鄭重地接了過來,納在懷裡,低聲道:「其實……」
顧嘉夢見他瞧也不瞧,就收下了,「哎……」。
她心裡驀地生出一點失望來,又不好顯露在臉上,只勉強笑了一笑。
她的眼神變化,太子瞧在眼裡,覺得好笑,也不戳破,止住了原本要說的話,溫聲說道:「這是孤今年收的最好的禮物,一定要好好珍藏起來。」倒像是真的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顧嘉夢心裡一暖,眼中涌動著喜意,心說罷了,荷包裡層,他一時半會發現不了也好。要是真的當面發現並指出來,她才尷尬呢。
「殿下,我……」她鼓起勇氣,想含蓄地問他一些問題。
卻聽對面不遠處古琴響起,原是那先生休息過後,又開始講書了。
古琴蕭蕭,帶著一絲清冷。
顧嘉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一下子消失地無影無蹤。她心下懊惱,頓了頓足。
兩人本是相對而坐,距離不遠。她這麼一頓足,太子豈會感覺不到?
顧嘉夢對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紅暈爬滿了臉頰。她壯著膽子瞪了他一眼,卻是柔聲問道:「殿下笑什麼?」
她聲音本就動聽,在他面前,她又多了幾分柔媚而不自知。再加上剛才那一眼,明明青澀得厲害,卻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人之處。
姬央微怔,匆忙側臉,移過目光,過了一會兒才迴轉過來,道:「並沒有發笑,只是看到顧姑娘,就覺得溫暖,自然而然心生喜意。」
顧嘉夢聽了這話,又羞又喜,臉紅彤彤的,也不敢接話,生怕一句話說錯,眼下的場景就會一下子消失不見。
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
她疑心他也聽到了,連同她的心事一起傳到了他的耳中。可又彷彿只是她的錯覺,因為他怎麼看都不像是窺得了她心事的模樣。
太子沉默著並不開口,雅間里靜悄悄的。
說書先生略顯沙啞的聲音伴著陣陣叫好聲,似乎很遠,又彷彿很近。
外面已經說到太.祖皇帝登基為帝了。這個原本普通的,後來被神選中的少年一步一步成為天下之主。
說書先生正說道:「太.祖皇帝對那白氏言道,『江山萬里,朕與卿同坐』……」
顧嘉夢彷彿隔著百年時光,看到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這句話,白皇後手札中也曾出現,她喚他的夫婿二郎,字裡行間,都有濃濃的眷戀與懷念……白皇后和太.祖皇帝崩逝於同一日,可奇怪的是,妻子的手札中,竟然滿是懷念。
太子忽的嘆了口氣。
顧嘉夢猛地清醒過來,流淌在空氣里的淡淡的小曖昧彷彿只是她剛才的幻覺。她怔怔地看著太子:「殿下……」
他似乎有點意外,笑了一笑,試圖安撫她:「怎麼了?你怎麼忽然不開心了?」
顧嘉夢心說,他看出了我不開心,他是能洞察我的心情的。她暗暗嘆了口氣,別過臉去,也不說話。
太子悶聲笑了:「好姑娘,你是在同我置氣嗎?」
這一聲好姑娘,低沉悅耳,教顧嘉夢莫名有點腳軟。
顧嘉夢搖頭,她怎會與他置氣?她希望他開開心心,百歲無憂。她不是置氣,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罷了。
「你近來還做夢嗎?」
太子看似無意問道。
顧嘉夢一聽到夢字,就想起她當日特意給他說夢的情形。她的臉唰的就紅了,又羞又急,站起身來,轉身就要離開。
他怎麼……他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她!
她起身急了些,身子踉蹌,還未反應過來,已被他穩穩托住了手臂。
熱氣從正被他托著的手臂散開,瞬間爬到了她的臉上,變成紅霞;鑽到了她的耳中,嗡嗡作響。
她迅速站好,也不知哪裡生出的膽量和力氣,用力一掙,抽出了手臂,飛了他一眼,卻見他正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
剛剛消散的熱氣再一次湧上臉龐,她低了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是她誤會了么?殿下好像也很在乎她啊。
外面一陣叫好,原來是已經講到了太.祖皇帝大封功臣,大赦天下。
顧嘉夢有點恍惚,在先生的口中,得到天下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太.祖皇帝是神選中的人,又有一班文臣武將輔佐,有白皇后相助,一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
太子收回手,咳了一聲,溫聲說道:「顧姑娘坐罷。接下來是大施仁政,聽著解悶也好。」
顧嘉夢悄悄舒了口氣,幸好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化解了她的尷尬。
她福了一福,悶不做聲,重又坐了下來。她隱隱覺得可能在殿下心裡,她也是不一般的。可是,她又覺得是她想多了。殿下待人和善,也許並不是獨獨待她不同。只是他那句「好姑娘」,還特意提及她的夢,教她不得不多想。
太.祖皇帝登基后的故事,本就沒太多趣味,何況顧嘉夢早就盡數知曉。先生抑揚頓挫娓娓道來,卻吸引不了她。
她只盯著對面太子衣袖上的暗紋。
他正給她斟茶,動作流暢,舉止優雅。
她想起初見時,她要看他手上的紅痣,傻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太子抬頭看看她,笑著搖了搖頭,忽的說道:「孤近來常常做夢。」
顧嘉夢凝神望著他,收在袖子里的手緊了一緊。
「夢裡你是個大姑娘了,舉止嫻雅,聰慧大方。」他頓了一頓,笑笑,「你作婦人打扮,在院子里,與孤對弈,孤僥倖贏了你一子……」
他停下來,含笑望著她。
顧嘉夢起初還聽得很認真,待聽到這一句,心說,可見真的是夢。殿下的棋藝實在是不敢恭維,也只能在夢裡贏她一局了。明明她也教過他的,可他就是沒什麼長進。
說到棋藝,她倒是想起來了,說道:「我謄寫了一份棋譜,在公主府。殿下要是真想學棋,不妨多跟大師學學……」
太子聞言,笑容微斂,神色有點奇怪,似乎想要說什麼。
顧嘉夢知他不擅此道,索性換了話題:「我聽公主說,殿下的琴就學的很好。可惜我沒有耳福……」
太子瞧了她一眼,低頭飲茶,過了一會兒,才道:「勉強可入耳罷了,是皇姐過獎了。」
顧嘉夢「哦」了一聲,她也學過琴,可惜不擅此道。
雅間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外面先生的講書聲。白皇后建議女子晚嫁,卻被太.祖皇帝以人丁稀少拒絕。女子及笄必須出嫁,否則官府強制執行……
顧嘉夢難免就記起她還在玉玦中時,他們曾談論過此事。此時他還在眼前,可是感覺似乎比那時要疏遠了些。她要見他一面,都不大容易。
「你今年十六歲。」太子放下杯子,含笑望著她,「還早了一些。」
「什麼?」顧嘉夢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脹紅了臉,只假作不懂,「殿下說什麼太早?」
太子笑笑:「下個月,你生辰,可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只要孤能做到。」竟是把這話給帶了過去。
顧嘉夢有些怏怏,提起精神,有點賭氣:「我想要河清海宴,物阜民安。殿下可能許我?」她盯著他的眼睛,他還沒回答,她自己倒先躲開了。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了。殿下只是儲君,況且還不得聖寵。她這樣說,他心裡會不舒服吧?即使是世人眼中的謫仙,在人後,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正要改口,他卻低低地笑了。
「孤知道了。」
「呃?」
太子看著她,一字一字地道:「你說的,孤記下了。」
他認真地看著她,像是在對她承諾。
顧嘉夢心跳莫名加速,別過臉去,許久才「嗯」了一聲:「其實,我,我只缺一根簪子。」
他愣了一愣,旋即輕笑:「簪子?」
她點了點頭,是的。他問她想要什麼,她想要簪子。去歲,她及笄時,魂魄還在玉玦中。他一個人見證了她的及笄禮,她綰髮用的是他給的簪子。可惜那天皇帝賜婚,她的及笄禮連完美都稱不上。
以他們現下的身份,她向他討要簪子,確然於禮不合。可她私下贈他荷包,與他幾次相會,難道就符合禮法了嗎?多走一步是多走,多走兩步也是多走。既然邁出了第一步,何不繼續走下去?
她這輩子,大概是不會要別人的簪子了。
太子點一點頭:「好。」
顧嘉夢瞧著他,她的眼睛一點點描摹著他的眉眼,溫潤精緻,是她熟悉的模樣。
「殿下,我……」
外面掌聲如雷鳴般響了起來,把她到嘴邊的話壓了下去。她很遺憾,嘆了口氣,望向外面:「結束了呢……」
太.祖皇帝的故事,於四方來朝處終結,最是繁華熱鬧不過。
也是,只有單獨講白皇后時,才會額外多講些後來之事。
少時小七推門進來,喜氣洋洋,滿面紅光。她興緻勃勃複述著剛才聽的故事,她對英雄美人,一向很感興趣。
顧嘉夢瞧了太子一眼,發現他也正看向她,心頭驀地一暖,那些子鬱悶和遺憾隨之煙消雲散。
罷罷罷,以後有的是機會呢。
故事講完了,人也該散了。
顧嘉夢心說,這茶她才喝了一半呢,故事也沒到結局啊。
……
因為公主有事先行離去,顧嘉夢和小七隻能與太子一道回公主府了。
她鎮定自若端莊大方。
然而她卻在沖她腦海里那個不安分的小人說:「又不是第一次共乘一輛馬車,你好歹爭氣些吧!」
饒是如此,她還是不由得面色緋紅,心如鹿撞。
現在不比以前,她自己動了綺念,不比那時,心中坦蕩。
太子扶著她上了馬車,隨後才進去。
顧嘉夢小心翼翼端坐在馬車中,離他遠遠的。
他看看她,笑著搖了搖頭。
馬車向公主府駛去。
……
這一幕,恰好被站在酒樓窗口的男子盡數看在眼裡。他黑沉著臉,眼中冷意漸重。
「王爺?」
姬然擺了擺手,低聲道:「跟上去,看那馬車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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