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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很低,微啞,隱隱帶著凄涼和不甘:「那兩年,我誠誠懇懇,努力對每一個人好,做好每一件事。我付出了那麼多,到頭來,卻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哈……」
眼淚肆意地流,看得一旁的顧彥琛心裡發疼。她的苦,他知道。
顧嘉夢聞言,心裡一沉:「那九九姑娘想怎樣呢?」
「我想怎樣?呵,我想怎樣!難道這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嗎?你會讓我稱心如意嗎?你不會!你只會心安理得享受著我的付出,卻狠狠地一腳把我給踹開……」
顧九九的話,一句一句撞在顧彥琛心房,他看向妹妹,默默嘆了口氣。
顧嘉夢怔了怔,勾唇,自嘲一笑:「你說你那兩年付出了很多,你不容易。那我呢?就該做兩年幽魂嗎?我就活該被人奪去性命嗎?甚至如果不是你出事,我連重新為人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看著你用我的身體。這筆賬,我又該找誰算?」
顧九九哈了一聲:「你要算賬?你現在身份尊貴,美名在外,又有父兄疼愛,有貴人照拂。何況,我到你身體兩年又非我本意,而且我還給你的還不夠嗎?」
顧嘉夢一愣,沒想到對方竟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身份尊貴?美名在外?」她搖搖頭,「我要這些有什麼用?至於父兄疼愛,你大可以問問你的好哥哥,他疼愛的是哪一個。」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這些,也不想有失去身體的經歷。」
那兩年,如果不是有人能看見她,陪著她,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撐下去。想到這裡,她不禁看向姬央,恰好與他目光相對。他含笑點了點頭,似是在鼓勵,又像是安撫。她心裡驀地一暖,沖他笑了笑。
他是她那兩年間溫暖的來源。因為有他的陪伴,那時她才不那麼孤單。
顧彥琛起初還聽著,待聽到「好哥哥」時,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下意識道:「妹妹,我……」他想說,他待她們是一樣的。可他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來。這些話,有時連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顧九九冷笑,這樣的話,誰不會說呢?「哥哥疼愛哪一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連父親的面都見不得。兩年相處,承歡膝下,卻連見他一面都不能,更遑論侍奉左右了……」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抬頭看看天,試圖逼回眼淚。初秋的天空,雲朵稀少,孤孤單單。
「阿彌陀佛……」弘明法師宣了一聲佛號,「老衲記得,女施主頗有慧根。女施主那日在慈恩寺的一番話,老衲至今仍然記得。不知女施主,可願聽老衲一言?」
顧九九別過頭去,並不說話。她才知道,弘明法師與顧嘉夢早就相識。他怎麼可能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做主?
弘明法師又道:「老衲不知道女施主為何會有這等奇遇,能兩次死而復生,而且女施主的魂魄還能與身體十分契合。可是,既然老天這樣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女施主應該珍惜才是。忘掉過去,只當作是一次新生。女施主現在可有父母兄長?」
姬央接道:「大師,自然是有的。這世上,誰人沒有父母家人?這位姑娘既然是重感情之人,想必也捨不得讓現在的父母傷心。」
顧九九聽著,心裡冷笑不止。她沒猜錯,果然大師沒有支持她。她搖搖頭:「你們不是我,你們不懂……我只想回到我父母身邊……」
她當初盡心儘力地對待顧府上下,經營每一份感情。一夕之間,卻失去了一切。本以為奪走她身份情感的是穿越女,那樣的話,她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奪回來。
然而事實上回來的卻是原主。對方名正言順,瞬間將她推到了尷尬的位置。
她不能輸,至少她要與家人相認,與他再續前緣。
顧嘉夢冷眼看著她,待她止了眼淚,才道:「哦,我知道了。那麼,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你……」顧九九氣結。
「我母親不喜歡別人在她墳前哭泣。」顧嘉夢看向顧彥琛,「大哥,你覺得呢?
顧彥琛看看母親的墓碑,想著九九與母親不曾相處過,這樣擾了母親安寧,的確不大好。他心中慚愧,暗道一聲罪過,再想想兩個妹妹相處並不愉快,再任由她們相處,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來呢。他低聲對顧九九懇求道:「妹妹,不如我們先行離開?母親生前喜靜,你這樣,不好……」
顧九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經說過無數次要守護她的人,如今和別人一道,當眾欺負她。她又羞又怒,蒼白的臉頰脹得通紅。她環視四周,在場諸人,沒有一個站在她身後。從頭到尾,她都是孤身一人。
她心裡瀰漫的凄涼,幾乎要將她淹沒。是不是在他們眼裡,她只是一個上竄下跳的跳樑小丑?是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將她的尊嚴,她的驕傲,踩在腳下?
她顧九九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但是留在這裡,她絕對討不到半點好去。
她轉過身,挺直脊背,一言不發,大步向前走去。
顧彥琛嘆了口氣,終是放心不下,快步追了上去。
顧嘉夢望著他們的背影,低聲說道:「也許,我該把這些都告訴父親的。是否與她相認,我不能代他做主。」
事先給父親說明情況也好。她的確是想一直隱瞞,可大哥和顧九九並不想讓那兩年成為秘密。她只擔心,父親也和大哥一樣。
姬央笑笑,溫聲說道:「不必擔心,令尊既能做到尚書,自非令兄能比。令兄,到底還是……」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性子溫和,也該有個分寸。」
顧嘉夢沒有說話。
弘明法師道:「阿彌陀佛……」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連安慰勸解,都不知從何說起。他頓了一頓,只提醒道:「女施主多加小心,有些事情,與令尊商量一下也好。」
顧嘉夢點頭致謝:「多謝大師提點。」她的目光轉到大師背負的小包袱上,奇道:「大師這是要遠行嗎?」
弘明法師含笑答了。
顧嘉夢點點頭:「原來如此,大師一路小心。」她心裡唏噓不已。怪不得顧九九去而復返,回來時還成竹在胸,原來如此,也真是巧了。
她又看向一旁的姬央,低聲問道:「殿下呢?又緣何至此?」
弘明法師代答:「施主說是來送老衲的。唉,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這裡來……」
他搖頭晃腦嘆氣,顧嘉夢卻聽得臉紅耳熱,心跳也亂了一拍。也不知是不是多想,她彷彿猜到了另一個原因,低聲含糊說道:「原來如此……」
弘明法師又道:「老衲即將遠行,想託付女施主一件事,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大師請講。」
「老衲在慈恩寺的後院,種了一些花卉,恐小沙彌粗心,女施主有空,可否前去幫忙照料一下?」
顧嘉夢有點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不大明白,大師為何特意提出來。再一瞧弘明法師的神情,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想教她多去慈恩寺。往再深處想,為什麼要她去慈恩寺呢?因為……
一直沉默的姬央忽然開口說道:「顧姑娘,與孤一道,送送大師可好?」
顧嘉夢還未表態,弘明法師倒先笑了,連聲說好。
如此一來,顧嘉夢也不好意思起來,一掃先前的鬱悶情緒,輕輕點了點頭。「不過,小七姑娘她……」
姬央咳了一聲:「小七身手好,她想去一旁玩玩兒,是不是?」
從他們一行人出現,就開始神遊天外,摸不著頭腦的小七這時聽到了她的名字,一臉茫然:「啊?哦,好。」
她腦海里亂糟糟的。什麼穿越?什麼附身?佔了身體?完全都聽不懂,但是別人好像都明白的樣子。她又不好表現出來,只能裝作自己也清楚。
小七很聽話離開。
顧嘉夢和姬央一同送弘明法師。一路上,都是弘明法師在說話,說佛法,說近來的軼事,以及對顧嘉夢笨拙的安慰和勸解。
待弘明法師的背影消失不見,姬央才開口說道:「那位顧小姐的事,用孤出手么?」
顧嘉夢微愣,顧九九么?顧九九的事情,在她看來,原本不是什麼事。她可以解決。而且,說到底,這是她自己的事情,是她和顧九九之間的恩怨,她不想求助他人。
姬央沉默了片刻,點頭:「如此,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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