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10.7
又兩日,京兆尹孫大人登門來訪。
顧尚書連忙熱情招待,又叫人去喚顧彥琛。孫大人卻攔住了,連說不必。畢竟顧彥琛身上有傷,顧尚書便沒有勉強。
他暗暗猜測是兒子遇襲一事有了線索。
孫大人神情嚴肅,剛一開口,顧尚書就怔住了。
「解除婚約?」顧尚書不解,「可是我顧家哪裡做得不對?君子立世,自當信守承諾。孫兄不像是背棄承諾之人。」
孫大人也不著惱,只笑了一笑:「小弟這麼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將近日查得的信息一一擺出來,九里巷,羅氏……
他查的清楚,那個來自白水鎮的羅氏,並不是顧彥琛的外室,但是關係匪淺。顧彥琛在成親前,就與女子糾纏不清,分明是不將未婚妻放在心上。他但凡對孫家有一分顧忌,就不會教流言傳的沸沸揚揚。
孫大人對顧彥琛的好感直線下降。
顧尚書聽罷,沉默不語。教兒子離開京城是他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但做決定時,他並未將孫家考慮在內。聽孫大人提起此事,他才深感慚愧,沖孫大人施了一禮,先是解釋九里巷羅氏並非外室,繼而提起了想要兒子到江南去。
孫大人甚是詫異:「到江南去?」顧彥琛身有功名,又在翰林院供職,日後肯定會有一番建樹。現在辭官到江南求學,這不是生生將前途斷送了嗎?還是顧尚書篤定等兒子再回朝時,他已經給兒子鋪好了路?
顧尚書嘆了口氣,期間種種也不好與孫大人細講,將能說的都說了,舅兄有恙,想要顧彥琛前往江南等等。他言辭懇切,如果孫家想退婚,那就退吧。
九里巷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顧彥琛與那鬼魂來往甚密,孫家不滿,他毫不意外。而且顧彥琛現下的模樣,貿然成親,只會連累了人家姑娘。
孫大人有些意外,他此行雖說是為退婚而來,但內心深處並非真的要退婚不可。
畢竟兩家的婚事早就定下,親朋盡知。顧彥琛又沒真的置外室。退婚於女兒名聲有損不說,且孫瑜過了年就要十七歲了。姑娘家到了這個年紀,又頂著個退婚的名頭,以後再尋良婿也不容易。
若是顧彥琛能從此改了,拿出應有的尊重態度來,這婚事也不是不能繼續。
不過正好,現在顧尚書既然同意退婚,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
孫大人憤然離去。
不久后,孫家將庚帖信物盡數退回,兩家婚事,就此作罷。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姚氏,感到莫名其妙,卻還是聽從顧尚書的吩咐,備了厚禮,送往孫家。雖說不能結成秦晉之好,但也不能成了仇敵。
晚間,顧尚書才對姚氏說明兩家解除婚約之事,並將對顧彥琛的安排告訴了姚氏。
姚氏目瞪口呆,暗自憂慮,顧家的兒女已經有兩個被退婚,她的兩個女兒將來議親可該怎麼辦?
……
顧彥琛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解除了婚約。當他得到消息時,已是兩天後,那時木已成舟,再無迴旋的餘地。他從沒見過孫小姐,也談不上有什麼深厚感情。可是,被人無緣無故退親,無異於被人當眾打臉。
對一向順遂的顧彥琛而言,這是奇恥大辱。更何況,端硯還說,外面傳言,孫家退婚的原因是顧彥琛好色重欲,不是良配。甚至有人言道,說顧彥琛在家多日,是在養傷,而之所以受傷,就是因為他與人爭奪粉頭。
外邊傳的似模似樣,連細節都很生動,彷彿真有這麼一回事。
顧彥琛怒不可遏,他潔身自好,不近女色,根本就不是什麼好色重欲之人!
他想出去澄清,證明自己清白。父親卻對他說,流言蜚語,不足為懼。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將那些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顧彥琛素來敬重父親,縱使受了家法,也不敢心生怨懟,更遑論違逆了。
顧尚書又道:「明日是你妹妹生辰,你再過幾日,傷勢痊癒了,便動身吧!」
顧彥琛下意識應了,心中恍惚,原來已是九月了。妹妹的生辰……
猶記得三年前的今天,他為了趕上妹妹的生辰,連夜從江南趕了回來。
那時他們還很親近,這三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想到妹妹,他不免又想到九九。他去了江南,自然也就不能再幫九九了。父親對九九並無憐惜之意,恐難與九九相認。九九那兩年的真情,算是錯付了。好在九九還有羅員外夫婦,想來日後不會太孤單。
顧彥琛的傷還沒完全好,他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走進了妹妹的院子。
顧嘉夢坐在院子里看書。小七在一旁指揮著小丫頭打理院中花草,閑適美好。
顧彥琛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場景。他心中一突,腦海中忽然閃現出許多畫面。他想,如果三年前的今天,他重視了妹妹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顧嘉夢瞧見他,站起身來:「大哥。」
她神情淡淡,不見親密,也不見冷漠。
顧彥琛點了點頭,自己尋了椅子在她對面不遠處坐了。他遲疑著從袖中取出一物來,放在石桌上,距離妹妹一臂遠的地方。
「這是一點心意,恭賀妹妹芳辰。」
顧嘉夢道了謝,並沒有看那精緻的小匣子。
顧彥琛在心底嘆了口氣,澀然道:「我不日將動身去江南,妹妹在家中,要多多孝敬父母。」
「嗯?」
顧彥琛苦笑,說出了父親的決定。末了才道:「我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他伸出手,想拂拂她額邊的碎發,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硬生生收了回去。
顧嘉夢心中發堵,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顧彥琛笑了一笑,又道:「妹妹不必擔心,江南風物極好,爹娘年少時都在江南。我能回去,也是福氣,何況還有舅舅照拂。我去求學,是好事……」
顧嘉夢聽著聽著,眼睛莫名有些酸澀。
顧彥琛又說了一會兒,才起身離去。
大約是身上的傷尚未痊癒的緣故,他的背影看著竟然有些凄涼。
前幾日,父親就告訴了顧嘉夢大哥即將去江南。父親說,大哥性情溫懦,缺少主見,不宜在朝為官。江南的呂子言先生是舅父的好友,希望大哥能拜到他門下,鑽研學問。
——她心裡明白,這話真假參半。她私以為,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父親不喜歡大哥與顧九九走的太近。
大哥被退婚,外面流言四起。她心說,這樣也好。大哥離開京城也好,也好避開謠言。
至於大哥和孫家小姐的婚事,退了也罷。大哥心中以顧九九為重,若真娶了孫家小姐,以後還不知怎樣呢。
顧嘉夢如此這般細細思索了一會兒,又翻看了一會兒棋譜,心中煩悶漸消。
次日一大早,顧嘉夢梳洗罷,給父親繼母磕了頭,領了賞賜。
她早先便說過,要在重陽日登高。雖然近些日子,顧家事情不斷,但姚氏琢磨著也該出去走走,散散晦氣,便含笑叮囑她路上小心。
顧嘉夢應了,收拾停當,帶著小七並幾個僕從出了門。
九月初九,重陽登高的習俗由來已久。顧嘉夢與太子有約,遂徑直前往西山。
馬車轔轔,顧嘉夢在馬車裡思緒紛飛。上一次來時,她還是飄在半空的靈魂,一心想換身衣衫。
想著想著,她不由低頭淺笑。
那日在張氏墓前,小七將一切都聽在耳中。自那以後,她對顧嘉夢親近之餘多了一絲好奇恐懼。
這段時間,她的話很少。此刻知道很快要見到太子,她心情頗佳,眉飛色舞,話也多了起來:「顧小姐,其實西山不大好玩兒。山也不高,山上還有道士。人家登高,都不去西山的……」
顧嘉夢淺笑吟吟:「我也去過西山的。西山不高,可是仙氣重啊。」
有閑雲觀在,每年到西山的人並不算少。
很快到了西山腳下,她們下了馬車,開始登山。
小七自幼習武,健步如飛。顧嘉夢雖然久在深閨,但畢竟曾用過靈泉水,也不遜於小七太多。
不多時,就見到了在半山腰的閑雲觀。
顧嘉夢略停了停,與小七一道向閑雲觀走去。
閑雲觀大門緊閉,似乎並不歡迎外客。
小七不以為意,上前一步,直接叩門,口中說道:「故人來訪,小鐵,小鐵,快開門!」
顧嘉夢訝然:「小鐵?」
小七得意一笑:「是個小童子,他不識得我,我可認得他!」
話音剛落,大門便被打開,露出半個腦袋來。正是顧嘉夢前次來時,見到的那個道童。
乍逢熟人,顧嘉夢心裡一暖,上前施禮:「小道長,閑雲道長可在?」
小道童看看顧嘉夢,又看看小七。
「小鐵,你們家道長在不?」小七湊上前去,低聲對小道童說了幾句。
小道童不情不願,將門打開,請她們進去。
顧嘉夢連忙道謝,跟在小道童身後,平復略顯激動的心情。
她回到自己身體后,還沒去拜見過閑雲道長呢。
道長那句,人的氣運是會變的,她一直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不同於慈恩寺的熱鬧,閑雲觀略顯冷清。
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閑雲道長,正在舞劍,縱橫騰挪間,行雲流水,瀟洒恣意。一套劍法結束,閑雲道長面色紅潤,神采奕奕。他看了顧嘉夢一眼,「咦」了一聲,將劍遞給小道童,向顧嘉夢走了過來。
顧嘉夢連忙施禮,聲音哽咽:「見過道長。」
閑雲道長哈哈一笑:「小姑娘如今能出入自由了?」
顧嘉夢一愣,心說,原來道長也知道我曾待在佛堂。
閑雲道長往她身後看了看,奇道:「他呢?他沒跟你一起來么?」
「我……」顧嘉夢臉色微紅,「殿下他……」
小七搶道:「殿下他等會兒就到!」
閑雲道長瞧瞧顧嘉夢,「哦」了一聲,似是恍然大悟。他神情揶揄:「難怪他當日求貧道,要幫你解決親事的困擾,原來那小子存了私心。唉,早知道,當初該敲他一記竹杠的。」
「他?親事?」顧嘉夢聞言一怔,有什麼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她努力抓住,急切地問,「道長說的他,是太子殿下?」
難道不是景王想辦法解除的婚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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