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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與這位姑娘見面的次數甚是有限,但毫無疑問,她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當時她還是顧家小姐,容貌美麗,氣質卓然,一雙眼睛煞是靈動。無論是在姚家花園的相逢,還是那次的街頭邂逅,抑或是她被劫持時凄婉而隱含期待的眼神……她總能在第一時間奪去他關注的目光。
她模樣性情都很好,知書達理,落落大方。母親姨母表妹都對她讚不絕口。父皇想給他們賜婚,他當即就同意了,心裡還有些竊喜。
——他知道他對她萌生出了愛慕之意,他們有幼年的緣分在,又有君父之命。能與她結為夫婦,大約是天意如此,甚好,甚好。
只是沒想到,她不是顧家的小姐,甚至根本不屬於這人世。她不過是來歷不明的一縷幽魂。他已萌生出的感情霎時間變得晦澀不明,漸漸變淡,幾乎湮滅。
真正的顧嘉夢堅持與他解除了婚約,她和大哥關係不明,這種類似於雙重背叛的感覺教他憤懣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有時他也會想起這個姑娘,遺憾,茫然……種種情緒,一言難盡。
然而當相隔近一年後,這個姑娘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內心反倒平靜下來。過去那幾年,一紙婚約,兩個姑娘,彷彿只是一場綺麗而荒唐的夢。
景王笑了一笑,徑自坐了:「姑娘也坐吧!還不知姑娘現在該如何稱呼?」他也忘了顧嘉夢是否提到過,但是想來這個姑娘親口所說的,會更有可信度吧。
他自嘲地一笑,他之前只當大哥婚事艱難,不料論起曲折程度,他絲毫不遜於大哥。
顧九九告訴李綺的故事很簡單,只著重講了她進入顧嘉夢體內,后又離開的經歷。
李綺也看過話本,知道離魂記,對顧九九複雜曲折的歷程並不大熟悉。她將她聽到的盡數講給了景王表哥聽。與顧嘉夢說的,大致能對得上。
顧九九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來,小心翼翼坐在了他不遠處。看著他為她斟茶,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她心緒複雜,期待而又不安。端起了茶盞,她低聲說道:「我原本姓顧,生在重陽節,母親為我取名,九九……」
景王訝然,也是重陽么?
顧九九一面悄悄觀察他的神情,一面小聲說著自己的經歷。她本來生活在一個很奇特的年代,忽然有一天,無緣無故成了顧家的小姐……那兩年,她真的以為她是普通穿越,是重生,是新的一世,她好好生活,直到有一天,她又莫名其妙離開了那個身體……
她想知道真相,於是千里迢迢,從白水鎮來到京城。路上遇到劫匪,幾乎喪命……她與大哥顧彥琛相認,可惜在她想讓將真相告訴景王時,景王卻離京賑災……景王出事,她動身去尋找,被現在的家人攔下……
顧九九雖然不曾刻意提起自己的辛酸,但是景王確實從她話里聽出了不易。
他面無表情,心中卻大受震動:竟有一個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待他若此。他們之間,說到底也不過是幾次相遇,一紙婚約。
對感情忠貞的女子,總是讓人敬佩而心疼的,尤其是當她忠貞的對象是他。——這一刻,他甚至忘了她特殊的身份,忘記她不是這個人世的人,忘了他曾想過,如果她是惡鬼,立時教人殺了她或收了她……
他將自己的帕子遞給了她,語帶歉然:「對不起,我不知道……」
顧九九搖頭:「王爺用不著道歉,王爺能相信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景王默然,忽的啞聲問道:「那次,顧彥琛說要告訴本王一個秘密,可是此事?本王還以為……」
他還以為顧彥琛是想讓他發現太子和顧嘉夢不尋常的關係,卻原來是為了她。
顧九九苦笑:「是。」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景王看看顧九九微紅的眼睛,一時躊躇不定。他有心想問問她千里迢迢來找他,究竟是作何打算。但是他心裡明白,這話問不得。一個女子,歷盡千辛萬苦去找一個男人,還能是為了什麼?
但他呢?如何安排她,他感到很為難。他承認,他被她的深情忠貞所感動。但是究竟要怎麼對待她,他現在心裡也沒一點譜兒。
景王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半晌才問道:「你會一直這樣么?就,這個身份模樣……」
最初的激動褪去了些,他開始考慮別的問題。這位自稱叫九九的姑娘是不是過了一段時間,會再變一個身份?她目前身體的主人現在何處?是生是死?
顧九九搖頭:「我不知道。」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小聲說道:「大概不會了吧。」
穿越不是大白菜,哪能說穿就穿?若是真能隨心所欲,穿無限次,她豈會是羅碧玉?
顧嘉夢與她生辰姓氏相同,羅碧玉的這張臉,與她原本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也許這兩人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這身體原先的主人現在何處?」
顧九九聞言身子一僵,臉色煞白,許久后才道:「她應該是死了……」她沒有接收到羅碧玉的記憶,而且聽羅員外夫婦說,羅碧玉被退婚後,是上吊了的。
她不敢想象,羅碧玉的靈魂飄在她身邊的畫面。若是羅碧玉靈魂猶在,而且環伺在她身邊,時時刻刻等著她離開。她不敢再想下去,彷彿身後就有一雙帶血的眼睛。
不,不是的,羅碧玉已經死了。
她牙齒咯咯打顫,很肯定地說:「她被退婚後,羞憤不已,上吊自盡了。我想我是借屍還魂的那個魂兒。」
景王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心情忽然複雜起來。好一會兒,他才笑了一笑:「原來如此。」
顧九九莫名覺得後背一涼,正要說些什麼,景王卻問起了她的現狀。她依言回答,感慨良多。
景王邊聽邊點頭,偶爾會嘆息一聲,或是安慰一句。
時間一點點過去,顧九九面上雖不顯,可心中不安與疑慮越發的重了。景王的表現教她擔憂,他雖然很溫和,很關切,但直覺告訴她,他待她並不如她想象中那般。
這結論教她心裡著實酸楚。
也許,是他性子冷,做不出久別重逢后激動難耐的模樣來。可是,儘管這樣安慰自己,她心裡仍不大安穩。
景王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的不安,心裡一柔,頗為慚愧。她不過是個挂念著他,擔心著他的小姑娘。她努力來到他身邊,他卻沒能讓她感到心安。他「啊唷」一聲,站起身來。
「王爺,怎麼了?」顧九九忙問道。
景王答道:「倒是忘了那小丫頭……」李綺還在外面等著他呢。
顧九九一怔,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李綺。她柔柔一笑:「綺兒想必等急了。」
兩人出了雅間,才發現李綺早就沒了蹤影。景王微怒:「這丫頭,真該好好教訓!」
「王爺息怒……」顧九九連忙拉住他的衣袖,匆忙之中,他身子又動了一下,她竟捉住了他的手!
她即刻收回了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他盯著自己的手發愣。甜蜜與尷尬浮上心頭,她咳了一聲:「王爺,綺兒她年紀還小呢。」
「嗯。」景王面色如常,可方才的酥麻戰慄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他頓了一頓:「你住九里巷是么?本王送你回去可好?」
他想看看她現在的生活環境。
顧九九點一點頭:「如此,多謝王爺了。」
顧九九這次出來,只帶了一個小丫鬟,賃了一輛馬車。景王是帶了幾個隨從,閑步出門的。他猶豫了一下,只說男女有別,到底是沒與顧九九共乘一車。顧九九想了想,也放棄了乘車。
反正此地距離九里巷也不算遠。她戴著輕紗軟帽,走在他身旁。
記得那年七夕,她從公主府回來,路上驚了馬,是他從旁相助。她永遠都忘不了他那天的模樣。
現在他就在她身邊,有意無意,護在她身前,幫她擋開人群。
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他說,卻都不知道從何說起。不過,他願意認她,願意幫她,她已經很開心了。至少,比起顧家,他委實稱得上有情有義。
景王只把她送到了九里巷附近。
顧九九依依不捨,低聲道:「我真怕這是一個夢,怕我一轉身回去,你就會消失不見。」
景王心中一震,為她這一刻的真情流露而感動。他所見過的各色女子中,從未有像她這般的。他笑了一笑,溫聲安撫道:「別怕,我會看著你離開。」
顧九九溫柔一笑,清秀可人。她一步一步離開,直到她進了巷子里,還能看見他站在原地。她輕輕撫了撫胸口,這一段時日的鬱悶一掃而盡。
回到羅家,羅太太連忙迎上來,端茶遞水。見顧九九臉色微紅,眉梢眼角俱是喜意,羅太太雖然不知就裡,卻還是為她高興。
羅太太試探著問道:「姑娘,我想問你一件事成不?」
顧九九笑笑:「您說。」
羅太太道:「你今天可是去見了顧家的人?」
顧九九笑容微斂,搖了搖頭:「不是。」
「喔喔,姑娘,你是顧家的哪個小姐啊?」
顧九九飲了一口茶,輕聲道:「在女兒中最長。不說這個了,我有點累了,先去歇一會兒。」放下茶杯,她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羅太太盯著她的背影,喃喃自語:「顧家大小姐,活得好好的啊……」
前些日子,她去慈恩寺上香,想求佛祖保佑她的碧玉好好的,來世去個好人家;也保佑現下的這個女兒心想事成,事事順心。
恰好那一日,顧家的太太也帶了三個小姐去上香。人家大戶人間,跟隨者眾多。羅太太只遠遠地瞧了一眼,無意間聽旁人議論起顧家的小姐。
她記得清楚,他們都說顧家大小姐,原本跟皇帝的兒子有婚約,後來卻又解除了……
沒有人說,顧家大小姐已不在人世。顧家小姐好好的活著啊。——上次,羅員外在顧府門口打聽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難道一個人,還能有倆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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