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天水一方3
滄瀾宮和無情門的人多數都在小燕鎮到青古鎮的路上埋伏,風雨樓則負責傳遞消息,當得知毒怪一伙人確實正向這邊趕、馬上便要到達包圍圈時,莫惑便當機立斷下令折回。
彼時他們並未走出太遠,等到趕過去,雙方才剛剛交上手。祁楊與莫惑抬頭遠望,見一個少年正被拖著連連後退,幾乎同時皺眉。
祁楊斷然道:「那不是小真。」
莫惑剛要贊同就見風雨樓的人從前方跑過來,告訴他領頭的黑衣人武功雖好,但不像是先前埋伏過他們的毒怪。與此同時,衛玄也收到了小燕鎮傳來的消息,說是通往青古鎮的某片樹林里忽然多了不少人,正沿河翻著什麼,像是在找東西。
衛玄道:「咱們的人察覺到動靜湊近了一點,發現對方的目光有些獃滯,看著很像傀儡。」
莫惑問:「有毒怪的影子么?」
衛玄搖頭:「沒見著。」
莫惑腦中快速閃過一個模糊的猜測,掃見對方開始用人質做要挾與鍾離昊等人遙遙對峙,便策馬上前,淡淡道:「他不是小真。」
鍾離昊的神色並未放鬆,低聲道:「身影像小志。」
莫惑看出毒怪這是在調虎離山,見對方正漸漸被他們逼入林間的迷蹤陣,便暫時壓下心裡的不安,先與鍾離昊幾人聯手救下鍾離志,解開了他的穴道。
「二哥——!」鍾離志方才差點被剁,嚇得小臉煞白,尤其之前還擔驚受怕地被關了二十多天,此刻見到親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抱住鍾離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鍾離昊沒嫌棄他,伸手拍拍背,原以為要費些功夫才能安撫好,卻見他自己吸吸鼻子鬆開了手,不禁有點欣慰,心想出去一段時間也不是沒有長進,打量一眼:「受傷了么?」
「……沒有,」鍾離志胡亂地抹把淚,抽噎道,「你們快、快救少主和無冤他們吧。」
莫惑能耐著脾氣先救人便是想知道祁真的情況,問道:「他們在哪?毒怪人呢?他讓你易容成小真的樣子沒說什麼?」
「嗯,我也不知他要幹什麼。」鍾離志努力回憶,將臨走前掃見的一點畫面告訴他們,覺得印桃似乎正在給少主易容,只是不知具體要易容成誰。
「對了,我在路上還聽見他們說埋了火藥,」他驚悚地左右看看,「不是這裡吧?」
話音一落,邵沉希也在抓到的人的嘴裡套出了話,告訴他們追霞山埋有火藥,至於毒怪的去向,那些人都不清楚,只說出門前毒怪還沒走。
莫惑微微眯眼,只覺之前模糊的猜測瞬間清晰——毒怪會弄個假的祁真約他們出來,肯定打算偷偷轉去別處,自然越悄無聲息越好,應該不會弄出其他動靜來誤導他們,尤其還事先在追霞山設了圈套,因此小燕鎮那邊的情況不太可能是故布疑雲。
既然不是騙他們玩,那就是真出了事,搞不好便和小真有關。
在河岸找東西……他的神色微變,立刻道:「跟我走!」
傀儡與桃苑的人幾乎都被困於林間的迷蹤陣,需要逐一抓住綁起來。無情門與滄瀾宮的人便留下善後,其他人聽完莫惑的推測則急忙跟著他趕往小燕鎮。
由於有兩條路,而鳳隨心在其中一條上,莫惑為了以防萬一便去了另外一條。邵沉希擔心鳳隨心,將這裡的事扔給手下,也跟著走了。
天氣逐漸轉陰,早晨還能見到幾縷陽光,此刻卻越來越淡,地面幾乎看不見樹葉的投影。一聲悶響忽然自林間響起,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狠狠撞上樹,砸了下來,昏死過去。
鳳隨心笑得銳氣而張揚,將人一掌拍飛后對著毒怪直衝而去。毒怪神色陰狠,冷冷道了聲找死,迅速迎上前。
「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有空放大話不如省點力氣,興許能在我手裡多撐幾招。」鳳隨心輕巧地躲過他的掌風,手指成爪,直逼他的肩膀。毒怪猛地一閃,瞬時只見劍光乍起,問劍宗的高手斜刺里飛來,直指鳳隨心的咽喉。
鳳隨心輕笑一聲,右腳簡單後退半步,身子一側,察覺寒氣四溢的劍貼著自己飛過,看準時機變掌為拳,狠狠擊中對方的腹部。
「砰!」
又倒飛出去一個人。
他的動作不停,出拳后緊跟著原地起跳,堪堪躲過另外兩名傀儡刺來的劍,一腳蹬在其中一人身上,借力向前衝去。
毒怪不想浪費時間,見他再次沖向自己,眼中的殺意頃刻暴漲,決定速戰速決,示意手下和印桃退出戰局。傀儡自然聽話,當即一語不發站到旁邊。印桃猜出這人怕是要用毒,急急後撤,站在一旁觀望。
鳳隨心毫不畏懼,眨眼間與他對上。
二人動作極快,僅幾息的工夫便過了數招。毒怪揚袖一震,只見一團白煙猛然飛出。鳳隨心不躲不閃,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無畏地撞入毒霧緊接著迅速躍出,抬手便是一掌!
毒怪沒料到江湖上竟有人明知他的身份而還敢不躲他的毒,一時有些意外,不過他到底有多年的江湖經驗,並未站著挨打,而是及時後撤,同時伸手與鳳隨心對了一掌,免得被掌風掃到。
砰的一聲,二人雙雙結實,鳳隨心站著沒動,毒怪則退了一步,只覺氣息有些不穩,手臂震得發麻,霍然抬頭看向他:「你這是什麼功夫?」
鳳隨心閃到近前:「你猜呢?」
毒怪快速調整好狀態,陰森道:「你剛才已經中了毒,不知道么?」
「我有內力護體,你那點東西傷不了我。」鳳隨心笑得很肆意,再次纏住他,一招一式全是要命的殺招。他上次只為擒住毒怪,根本沒盡全力,加上這人只是一味的撤退,因此他們幾乎沒怎麼正面交手,如今才算是你死我活。
「傷不了你?」毒怪架住他的胳膊,猛地踢向他的腰,嗤笑道,「小子,江湖就沒人敢放這個大話,告訴你,我的掌風裡也帶著毒,沾上一樣是死。」
「前提是你的內力有我高,要是真有本事你就讓我死個痛快,敢和我對一掌么?」鳳隨心閃開他的攻擊,見他眼神陰狠卻不答話,諷刺道,「不敢就別放沒用的屁。」
毒怪頓時勃然大怒,手向腰間一探,只聽一聲脆響,瓷瓶破裂,他的掌心剎那間蒙上一層水:「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鳳隨心挑眉:「這又是什麼?」
毒怪勾起一抹嗜血的笑:「這是最後一瓶纏綿刻骨,送你了。」
鳳隨心的瞳孔驟然一縮。
毒怪見他臉色微變,陰冷一笑,主動迎上他。鳳隨心不由得後退,有些忌憚地他的雙掌,接連躲避攻擊。毒怪見狀吹了聲口哨,下一刻劍光大盛,旁邊的傀儡接到命令直衝而來,開始牽制他。
鳳隨心為了不碰到毒怪的手,慢慢變得被動,在又一次驚險地躲過利劍時,右腳絆到東西,登時踉蹌了一下。毒怪看準時機,閃過去便是一掌,眼看就要打上,鳳隨心忽然向他掠來,卻不是為了逃避,而是讓他打得方便一點。
毒怪剎那間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但為時已晚,二人實在太快,在他打上鳳隨心的同時,鳳隨心也揚起手拍向了他,電光石火間他只來得及倉促地伸出另外一隻手與他對掌,緊接著只覺一股霸道恐怖的內力襲來,猛地噴出一口血,向後跌去,狠狠砸在地上。
鳳隨心的嘴角同樣溢血,伸出拇指擦掉,對上他不可置信的神色,哈哈大笑起來:「纏綿刻骨又算得了什麼?剛才不過是裝個樣子罷了,真以為本座怕了不成!」他體內原本就有纏綿刻骨的毒,根本不在乎再多加一些。
「……瘋子!」毒怪壓下胸膛紊亂的氣息,「纏綿刻骨無葯可解,你就不怕死?」
「死有何懼?」鳳隨心眼底的銳氣極濃,愉悅地走向他,「我告訴你一件更瘋狂的事,本座練的是天穹無境,怎麼樣,九層內力打在身上的滋味如何?」
毒怪這次連臉色都變了,一時沒忍住又吐了一小口血,接著一躍而起,從鳳隨心的掌風下脫離,再次吹起口哨,吩咐傀儡攔住他,自己則躍上馬,與印桃一起向回撤。
鳳隨心輕鬆閃開他們,立即追擊,片刻后只覺眼前一黑,堪堪停下站穩,扶住了旁邊的大樹。或許是體內纏綿刻骨的分量忽然加重,也或許是方才內力用得太狠,一直被壓制的毒開始造-反,令人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他的身體晃了晃,一口血猛地噴出來,頹然滑下去。
毒怪時刻注意他的動靜,見狀急忙拉住韁繩,看出這次不是裝的,陰狠一笑,二話不說便撐著受傷的身體折回,同時對手下命令道:「殺了他!」
鳳隨心隱約能看見幾個人影,知道情況不妙,急忙提起一口氣想閃開,結果仍是沒辦法動彈半分,恍然間他覺得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一瞬,等到意識清明,只聽耳邊傳來簌簌幾聲輕響,他抬起頭,見一個人背對自己站在面前,手中的金葉正架住傀儡的長劍,此外不遠處的樹上還扎著數片小金葉。
他怔住:「——葉天元?」
毒怪正要攻來,此刻見他起身便不再糾纏,迅速帶著人離開,樹林一時只剩了他們二人。
葉天元轉身打量他:「尊主你沒事吧?」
「沒事,」鳳隨心看著他,「沒受傷?」
葉天元笑得很驕傲:「當然,屬下好歹是懸影的堂主,他們傷不了我。」
鳳隨心看他一眼,點點頭:「你怎麼在這裡?」
「說來話長,」葉天元慢吞吞蹭道他身邊,靠著樹,「我看上一個唱戲的少年,原本跟著他到處趕場,結果聽說這邊出事就過來看看,」他停頓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輕,傷心道,「我剛摸到人家的小手……對了,我看見楊真了。」
他說罷將遇上某人的事交代一遍,鳳隨心微微一怔,在去找大嫂和追殺毒怪間選了選,決定選前者,便去牽馬:「回去找他吧,這邊的事你們不用參和,要是哪天登台唱戲,到時我去給你捧場。」
葉天元站著沒動,靜靜看著他的身影,忍不住叫住他:「尊主。」
鳳隨心回頭看他。
葉天元道:「萬事小心,你中了毒,別硬拼。」
鳳隨心笑道:「我知道。」
「等等,」葉天元看著他那張臉,張了張口,「尊主,我能摸一把你的小手……指頭么?」
鳳隨心挑眉:「嗯?」
葉天元道:「……不,沒什麼。」
鳳隨心不想耽擱工夫,快速走了。葉天元目送他遠去,費力地抬起手掀開面具,露出一張慘白的臉,他額頭早已被汗浸濕,喘了幾口氣,緊接著彎腰吐出一口黑血,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
毒怪方才一心想置鳳隨心於死地,雖說已經受傷,但實力卻也不容小覷。葉天元擋了他半炷香的時間,那些攻擊和毒便全落到了自己身上。
天又陰了些,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葉天元慢慢滑坐下來,仰頭望著漫天發白的水滴,感覺像極了某一年春天懸影的杏花。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他低聲喃喃,想起正是在那個落花的時節,鳳隨心一襲紅衣威風凜凜地殺上了懸影,若是能早些遇見……他搖搖頭,勾起淺笑,「春日游,莫多情,莫多情……」
他的聲音很快變輕,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