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雪中送炭
語燕微微一笑,卻跟著愁上眉梢,扶著門框卻不肯進來,似乎屋裡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低聲道:「墨鴒姐姐,一會兒你……你扎我的時候,下手一定要……一定要……輕一點啊!」我看了看墨鴒,又看了看語燕,忍不住笑了起來。
墨鴒雖仍沒有笑容,聲音也依舊是冷冷的,卻也盡量溫和了語氣:「放心,你不用這樣治的。」語燕如蒙大赦,但終究是體力不支,不過站了這一時,便是滿額汗水,我讓她快去好生躺著休息一下。
紫鴛也因為語燕的話臉露笑容,但隨即笑容便褪了去,憂然道:「姑娘,你究竟怎樣了?」我將今日清晨的糕點中有毒的事情說了,紫鴛亦是又驚又恨。
「至於這是什麼毒物的毒性,我卻不知道了。」我道。墨鴒沉吟道:「應該是哪種有毒的花草。有的毒蘑菇的毒性,也是這般。但下毒的人應不懂毒,或者沒有辦法煉製毒藥,所以姑娘所受到的藥性,並不算很重。」我拿著帕子拭了拭額角的汗:「如此說來,不過是這個人知道某種東西有毒,卻並不懂得改用多少分量。而且這毒藥的來源,可以說並不是從懂得的人手裡取來的了。」墨鴒道:「是。」紫鴛急道:「這個人不就是黃公公嗎?」我輕輕合上倦怠的雙眼:「方才墨鴒也是這般說,但我覺得,就算與黃公公脫不了干係,他也不是出主意的那一個。」
「為什麼?」紫鴛問道。我睜眼看了看同樣看著我欲求答案的墨鴒,道:「方才墨鴒也問我,當時我還只有八分把握,現在,卻是十分肯定了。你們想想,我中了毒,你們卻沒有,這不奇怪嗎?」紫鴛若有所思:「也是,乾脆讓咱們四人一起中毒,多簡單省事,為什麼要花那麼大心思,單單毒了姑娘你呢?單是讓姑娘中毒的這個法子,便讓人覺得可怕,虧他怎麼挖空心思想來。但我細想想,卻似乎沒有用處啊。」我搖頭道:「自然是有用的。若是四人一樣中了毒,難保不驚動宮中的旁人,若是果真被查出是中毒所致,卻是不好分說了。但如今呢,你們三人都是吃壞了肚子的反應,即便有誰知道了此事,那自然而然是要說,我也是吃壞了什麼東西的。我中毒的事情,竟可以被你們的癥狀瞞過去了。」墨鴒與紫鴛皆默然不語,許久,墨鴒方才道:「那我們的糕點,看來是故意放有不幹凈的東西。」紫鴛亦點了點頭:「這個天氣,吃壞肚子,再也正常不過了,就算驚動了誰,黃公公自然可以攬在他自己身上,說咱們都是吃壞了肚子的。裝作好心找個醫官(註:宋代宮廷中御醫的稱呼)來草草開些葯,仍舊瞞過了。」我點頭道:「這是其一。其二,黃公公自然不是好人,但此時慈寧宮以他為首,凡事由他處置,景芳齋若是有人中了毒,他也難脫干係。所以我想他便是想對付我,也自當用別的辦法,輕易又怎會下毒。這其三,便是墨鴒剛才的話——
「黃公公就算有心思下毒,他是宮中的老人兒了,又能夠有機會出宮去的,想要找一副毒藥,對他想來並非難事。又何必弄些有毒的花草,自己也不知道藥性,就貿貿然下了來給我?依照黃公公精明謹慎的性格,他肯這樣冒險嗎?這不僅是在拿我的命冒險,也是在拿他自己的前程冒險,他又豈是這樣的人。」紫鴛怔了片刻,亦跟著緩緩點頭:「聽姑娘這樣一說,的確是這樣的道理。只是放在我們,是萬萬想不到此處的。這也虧得墨鴒懂得驅毒療毒的法子,否則的話,就算請了醫官來,還是要經過黃公公,誰也不知道他從何處尋一個醫官,定是早就買通了的。再開些奇奇怪怪的葯給姑娘吃,明公正道地把姑娘給害了!」我輕輕嘆道:「這一次就算過去了,可是眼下……」紫鴛亦是滿臉憂色:「是啊,一次不成,還有下一次,咱們在明,他們在暗,這可怎麼防!」墨鴒起身道:「姑娘,我去想法子。」墨鴒出手,定然能想到法子,可是我卻極是擔心她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法子來,忙攔住了她。
起身到書案旁邊,研磨寫了幾個字,折好走了過來。我進宮本是為了相助普安郡王,如今卻還要讓他伸手助我,若非情勢所逼,我實在不願如此。
正在此時,語燕走了過來道:「孟姑娘來了。」孟姐姐!她竟會在這個風頭上來景芳齋,不知是為了什麼?
我忙迎出去,只見孟沁祥小心翼翼地從衣袖裡、衣襟里拿出些東西,交給語燕,一眼看見我,驚道:「我的天!你怎麼是這個氣色!」我含笑道:「早上吃壞了肚子,不是什麼大事。」孟沁祥對我細細打量一番:「才幾天不見,你瘦了這麼多,可見顧妹妹的話是真的了。」
「顧曼楚?她跟孟姐姐說了什麼?」我奇道。
「說什麼!說她想來看你不得便,卻看見你的人幾次跟送東西的人說要支領東西。這裡的內侍頭兒剋扣你的分例,你們的押班宮女又不在,竟沒有人幫你。
「可惜她們沒有職分的宮女是在大廚房中領的現成的飯菜,瞞著人送到你這裡,也都捂壞了,況且她們人多,又實在沒有辦法瞞住,而她自己往你這裡來,又是極不便的。所以她才去找了我。」孟沁祥說著頓了頓,又道:「只能拿這些了,魚肉菜蔬之類的,沒有辦法帶著來。你待我再想辦法。」我感激無已:「姐姐來一趟不容易,這些蘇芳已經很感盛情了。姐姐不必再來,更不必想著帶別的東西,如今這景芳齋便是風口浪尖,姐姐不要落了誰的話柄才好。可惜我竟落到這般田地,不能照顧自己便罷了,連身邊的人,都要跟著我挨餓。又要帶累孟姐姐跟顧妹妹擔心。」孟沁祥亦不由得戚然:「若不是顧妹妹親口說了,今日又親眼見到了你的樣子,我又怎能想到,這皇宮之中,你又是七品女官,又是一房之主,竟會連吃喝都被剋扣呢!」我微笑道:「原是我犯了錯,至於今日的處境,也不過是人情冷暖的常態罷了,若非經此一事,我又怎能知道宮中還有這等捧高踩低的事。」當年帶著紫鴛流浪,尚且能從好心人家中要得一碗飯糊口,如今人在這金碧輝煌的宮中,卻是日日忍飢。
「姐姐與顧妹妹的好意,蘇芳只有記在心裡。日後若有機會,蘇芳再行報答。」我鄭重而言。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其實不管孟姐姐與顧妹妹是否給我送了什麼,單是這份心思,與今天這份見面之情,我便會銘記在心的。
「你自己保重就好,這又有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只可惜我人微言輕,一點話也不能為你說。」孟沁祥神色間略帶戚然,但隨即換成微笑:「不能多說了,你好生保重自己。」我見孟沁祥神色有異,忙問道:「姐姐在講筵閣有什麼不順嗎?」孟沁祥微微搖頭:「整日連自己要陪讀的小縣君都見不到,也不知要這樣過多久。」
「大宴上倒是看見海康郡王的三個孩子,怎麼他們都不到講筵閣學習嗎?」孟沁祥嘆道:「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海康郡王不在京城中,幾個孩子也都不到講筵閣去。那講筵閣整日都靜的很,一個外人也不去……」說著忽然道:「你好生養著吧,這會兒外面人少,我要趕緊走了。」所謂雪中送炭,果真便是這般,靠著孟沁祥送來的東西,景芳齋度過了這次的難關。
只是六月初的天氣,孟沁祥衣衫單薄,帶來的東西也很有限。但好歹有了糧食,我們對付著,也勉強可以度日。
有兩日孟沁祥沒有辦法來,我們還要靠著大廚房送來的東西。墨鴒早已經準備好了,凡是送來的東西,一應都要經過她事先檢查。
如是這般過了幾天,一日早起,語燕忽然笑著跑了過來,拿著半袋白粳米給我看,歡然道:「姑娘,你看!這是剛剛送東西的小黃門(註:即最低品級的內侍,稱呼宦官的一種方法。)悄悄塞給我的。今天籃子里的菜,也新鮮來了許多。」不但紫鴛與墨鴒覺得詫異圍了過來,連我也十分詫異。
「難道是於娘子回到慈寧宮來了?」紫鴛問道,隨即便又自己回答:「惠妃徐娘子病倒了,於娘子被調走到吳聖人慈元殿幫忙,聽說忙得不可開交,連日也沒有回到慈寧宮一次啊!這些日子也打聽不到於娘子的消息,但她回來了,咱么必定會知道的。」我點了點頭,於娘子這些日子不在慈寧宮中,所以黃同宣和鄭六成才會有偌大的權勢,料理慈寧宮的一切事宜,才敢借故剋扣景芳齋的東西。
語燕掂了掂那米袋子說道:「這袋子米怕是要有四五斤,白白凈凈,一隻蟲子也沒有的,方才送東西的那小黃門說,讓咱們不要聲張……」
「是個什麼樣的小黃門?」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