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出三天,沈懷璧在遊園宴上所作的詩就傳遞了京城,人人驚艷不已。
聚香茶樓里,曾經大罵她無恥的年輕茶客拍桌長嘆,「真是想不到,沈小姐竟然有如此才情,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單是這兩句,就堪稱是千古絕唱!」
說書先生在台上說道:「近日相傳,沈小姐為了思念康王爺,每日寫詩一首、譜曲一首,小老兒有幸看過其中部份,當真是……才華橫溢,令人驚嘆。」
雅座中方小侯瞠目結舌。「她除了會作詩之外,還會寫曲?這、這實在是……」
李文征對著窗外沉思了半天,忽然揚聲問說書先生,「沈小姐作詩的功力我們見識過了,倒是她譜的曲,先生會不會唱?」
說書先生嘿嘿一笑,「唱自然是會唱的,不過,小老兒可是花了五兩白銀,才託人從沈相府里輾轉買到這曲譜……」
李文征隨口吩咐方小侯,「給他五十兩。」
說書先生大喜,忙不迭的進了雅座,高聲唱道。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看似個鴛鴦蝴蝶,不應該的年代,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花花世界,鴛鴦蝴蝶,在人間已是顛,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溫柔同眠……」
方小侯乾咳兩聲,「好了好了,停住停住!」
這沈小姐還真敢寫,內容竟然如此大膽,「不如溫柔同眠」?嘖嘖!他聽了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李文征始終沒說話,方小侯覺得不妙,急忙去看他的反應。
第一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第二眼,確定了。
他在心裡慘叫一聲,老天爺啊!
天要下紅雨了,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康王爺,他、他居然臉紅了!
他刷的把臉扭過一百八十度去。
沒看見,他什麼也沒看見!
說書先生左等右等,兩位爺兒卻是毫無反應,最後他只好乾咳一聲,「小老兒唱完了。」
方小侯把五十兩銀票扔給他。快走快走!
「等等。」李文征出聲攔住他,「這首曲的調陌生得緊,曲牌名是?」
說書先生抓著銀票,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無比殷勤的答道:「回公子的話,是沈家小姐自創的曲,曲牌名叫『鴛鴦蝴蝶夢』。」
「鴛鴦蝴蝶夢……」李文征喃喃的重複一遍,點了點頭,略抬眼皮,「你怎麼還在這裡?」
「呀!」說書先生被一腳踢出雅座。
回王府的路上,李文征坐在馬車廂里,始終默默無言。
方小侯把沈懷璧為人傳頌的詩和曲都抄錄在紙上,李文征抓著看了整整半個時辰。
直到下馬車,他才低聲自語了半句話,「卿本佳人,奈何……」
話到這裡就頓住,再沒下文,他逕自走下馬車,回府休息了。
方小侯吩咐車夫駕回靜南侯府。
一路之上,他思緒萬千,想到沈小姐三重下巴的圓臉蛋,對李文征色迷迷放光的眼神,再想想她跟水桶差不多的腰。
他忍不住仰天長嘆息,「卿本佳人,奈何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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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璧最近過得很鬱卒。
沈丞相雖然溺愛女兒,但女兒之前做出當街強搶探花郎的事情,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於是乎,為了保護女兒的閨譽,也為了相府的名聲著想,他對沈懷璧下了三道命令。
一、不許出府。
二、不許私下命令人出府。有什麼事情,找管家商量。
三、無論去哪裡,都有四個以上的丫鬟跟著。
結果,她只能每天在相府里轉來轉去,差點悶瘋了。
她終於體會到身為千金大小姐的苦悶了。整天無所事事,日子過得無聊至極,很容易壓抑成心理變態的。
唯一的好處,就是現在她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每天托著腮坐在窗前,從早到晚思念她的李大帥哥。
對著窗戶發獃了十幾天之後,她覺得這種思念方式太空洞了,於是派人通報管家,她要正方形的彩紙。
做什麼?摺紙鶴。
小環坐在板凳上,瞪眼看著小姐滿臉幸福的在彩紙上又寫又畫,最後把好好的一張紙反覆摺疊,折成某種奇怪的造形,據小姐說是鶴。
然後她把紙鶴放進一隻精緻的小盒子里,繫上緞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並讓人通知管家,將禮送去給李文征。
幾天之後,京城朝野相傳,沈府千金每日送禮到康王府,風雨無阻。
身為當事人的李文征是什麼想法,沒有人知道。
沈丞相倒是開心得很。
女兒以前看中的小白臉,不是家境太差,就是草包貨色,再不然就是家裡親戚太多,公婆小姑俱在,女兒嫁過去只怕要吃苦。
現在女兒看上李文征,無論身家、學識、品貌、地位,都是一等一的,他還有自己的王府,女兒嫁過去就是現成的王妃,地位尊崇。
沈丞相越想越滿意,整日眉開眼笑,恨不得他立刻娶了女兒才好。
近日他剛忙完一樁朝廷公務,比較空閑,沈丞相相中這個機會,聲稱要答謝他上次登門探訪小女,發了燙金拜帖,邀請他來相府作客。
李文征前後婉拒了三次,到了第四次,沈丞相又發拜帖來,上面寫道:
若王爺事務繁忙,無暇前來敝府,老夫將攜小女登門致謝……於是他只好赴宴了。
沈相府的答謝筵席就設在後花園那棵大槐樹下。
沈丞相對這個安排很滿意,坐在桌前,呵呵笑道:「這裡是相府最為雅緻的地方,王爺覺得怎樣?」
李文征無語。看到這地方,他就想起微服潛進相府的那一天,撞見沈懷璧的場面。
他忍不住抬眼瞥向對面,見她規規矩矩坐在那裡,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李文征心裡想,她是不是每天都在這裡大跳奇怪的舞蹈?被如此重量每日踐踏,難怪剛才過來時,看到綠油油的草皮禿了一塊。
忍不住喃喃自言的嘆息,「可惜了這麼好一塊草皮……」
沈丞相沒聽清楚,問了句,「王爺說什麼?」
他立刻改口道:「本王剛才說,景緻絕佳,尤其是這麼好的一塊草皮。」
沈丞相欣慰大笑。
沈懷璧還是直勾勾的盯著李文征的臉,目光灼灼。
他心中有些尷尬惱怒,但礙於沈丞相的面子,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臉,「沈小姐,本王臉上可是有什麼臟污?」
被他這麼一說,她當然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乖乖搖了搖頭,低下頭去。
這下李文征滿意了,又跟丞相寒暄幾句,提起筷子夾菜。
吃了幾口,覺得氣氛有些古怪,似乎哪裡不對勁。
他眼皮略抬,環視左右,注意到沈懷璧的動作,頓時差點氣破肚皮。
她坐在對面,面前只有一碗白飯,根本沒有動筷夾菜。她偷偷看他一眼,圓圓臉上露出回味滿足的表情,喜孜孜扒了兩口白飯吃下去,又抬眼來偷看他。
當真是秀色可餐。
拿他康王的色相下飯?看在沈丞相的面子上,他不便當場發作,直氣得手抖,筷子幾乎夾不住菜。
這樣一來,當然是食不下咽,草草吃了幾口,他就借口還有事務要處理,向沈丞相告辭。
沈丞相好不容易把人請來,當然不願意輕易放走,嘴裡連聲的說慚愧慚愧,詢問康王是不是今晚的飯菜不合意。
李文征搖頭說:「沈相爺也知道,前幾天本王剛剛接下戶部舞弊賣官的大案,這兩天正和大理寺官員合力審查卷宗,緝拿相關案犯,本王實在是忙啊!」
沈懷璧驚呼,「事務繁忙,王爺更要保重身體!」
李文征點頭道:「多謝小姐關心。那麼,沈相爺,本王這就告辭──」
沈丞相攔住他,話鋒一轉道:「其實,小女偶爾也會洗手做羹湯,尤其是調養身體的葯膳、湯點,今天也備了不少。」他沒提的是,這項手藝是那次落水被救起后才培養的,以往他可從沒見女兒進廚房過。
他大驚,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
沈懷璧急忙吩咐小環,「快把食盒拿上來!」
但他實在毫無食慾,更不想在相府耽擱,對沈丞相略一拱手,轉身就走。
他身為堂堂王爺、皇親貴胄,當真要走,難道大臣還能攔住他不成?
眼看就要出了後花園,他耳力過人,隱約聽到背後一聲哽咽,接著是沈丞相帶著驚慌的聲音響起,「璧兒、璧兒!乖女兒,你不要哭啊!」
難道是沈小姐哭了?
李文征心裡一動,腳步微滯,忽然想起她那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如此的絕妙好辭,短短兩句,包含多少悲涼。
明明已經拂袖而去,李文征站在後院門口,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她抱著食盒,低著頭站在原地,輕聲的抽噎著,夕陽拉得影子長長的。
明明是肥胖粗重的身軀,此時看起來,竟覺得有幾分可憐。
他心想,普通女子長成這樣,已經是不幸,身為一代才女有此累贅,更是不幸,他又何必再傷她的心?
沈懷璧抱著食盒,越想越是悲哀。
她平日最大的樂趣就是製作酥糕甜點,各式各樣都很拿手,這次為了李文征要來赴宴,她振作精神,到廚房大展了一番身手。
所有的食物是她精心準備了一整天才做好的,滿懷期待的拿出來,結果連被打開的機會都沒有。
李文征這人,實在是太絕情了。
她抽抽鼻子,打開食盒蓋,小心捧起其中一樣食物,轉身問沈丞相,「他不要吃就算了,是他沒口福。爹啊,你要吃嗎?」
她話音未落,只見沈丞相瞪大了眼,直直盯著她背後。
一根修長潔白的手指從她背後伸過來,指著她手上捧著的食物。
「這是什麼東西?以前似乎未曾看過。」
沈懷璧只覺得心臟猛地收縮,然後卜通卜通的跳個不停。
她的脖子僵硬、肩膀僵硬,勉強挪動兩隻腳,把身體轉過九十度,又驚又喜的表示,「這個,是一種叫做布丁的甜品。」
面前的年輕男子點了點頭,正是去而復返的李文征。
她屏著呼吸把食盒遞過去,他接過。
沈懷璧覺得自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怯怯地指著食盒,抖著聲音說:「左邊這、這個是杏仁布丁,右邊的是……是草莓布丁,這個是西、西瓜布丁,這個是櫻桃……布丁。」
李文征打量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甜品。
軟軟的,半透明的,還有鮮嫩的水果摻在裡面,顏色式樣可愛得很。
片刻后,他伸手,一旁的侍從急忙遞上銀勺。
試探性的吃了一小口,又吃了一大口,幾下就吃光了草莓布丁。
然後又吃光了西瓜布丁、杏仁布丁、櫻桃布丁。
他點頭贊道:「甜香軟滑,味道清新。」
沈懷璧一陣欣喜,急忙拉開食盒的下層,掏出一隻雪白瓷盤,上面放了幾塊三角狀的鬆軟糕點。
他遲疑了下,問:「這個……是桂花松糕?」
她解釋,「這是獨家配方的奶油蛋糕,上面撒了層去年有的桂花瓣。唔,也可以看成是改良版的松糕。」
他又試著吃了一小口,香甜鬆軟,入口即化,竟是從未嘗過的好滋味。
他誠實的贊說:「好吃。」
沈懷璧高興得心都要飛出來了,把整個食盒塞給他,「裡面還有很多布丁和蛋糕,你都帶回府吧!」
他點頭,隨身侍從急忙把食盒接過。
李文征又看了她一眼。實在想不到,這位其貌不揚的沈小姐居然能做出如此精緻的糕點,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今晚的宴席原以為會不歡而散,想不到多留了這一會兒,竟有了意外收穫。
沈小姐的舉動固然大膽,卻也是痴心,這些奇異精緻的糕點,只怕花了不少時間準備吧!
想到這裡,他對她微微一笑,「沈小姐費心了。」
接著又跟沈丞相聊了幾句,便帶著食盒出了相府。
沈丞相看到他收下女兒做的點心,欣慰不已。可憐女兒的一番苦心啊!
不過看康王今天的反應,璧兒只是多看了他幾眼,他就差一點要拂袖而去,想要他做沈家的女婿……
唉,此項任務頗為艱鉅,難,實在是難啊!
左思右想,苦無良策。
定睛看去,女兒還站在原地,目光獃滯,雙眼無神,手臂保持送出食盒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
沈丞相大吃一驚,衝過去拉著她的手臂,「璧兒、璧兒!你這是怎麼了?」
沈懷璧的眼珠轉了轉,視線逐漸聚焦到他的臉上。
「爹啊,」她喃喃的道:「你看到了沒有?他對我笑了,他對我笑了!他怎麼可以笑得這麼好看……」
沈丞相長嘆一聲,握住她的手。
「乖女兒啊,不是爹爹打擊你,只是……這康王爺的心思實在難以捉摸,如果你看中的是其他家的公子,爹都能替你想辦法,但是康王……」
「就是他了。」她突然說。
「啥?」
「爹啊,康王爺家住哪裡?能不能告訴女兒?」
他嚇了一跳,「女兒!康王爺身份貴重,可萬萬強搶不得啊!」
沈懷璧撲通一個栽倒。她的形象已經差到如此地步了嗎?!
她按著太陽穴呻吟,「爹啊,女兒如今在你的三道命令之下,連大門都出不去,怎麼去搶人?女兒、女兒只是想知道他住哪裡。」
他沉吟片刻,「康王府距離我們相府倒也不遠。我們在街東,康王府在街西,出門順著這條街道走下去就到了。」
「什麼?」她大叫,「在同一條街上?!」那才幾百米啊!
她眨了眨眼睛,想到他就住在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立刻覺得人生又充滿了希望。
「爹啊,那你能不能告訴女兒,康王府具體的位置在……」
沈丞相想了想,「正西方向,應該是那邊……璧兒?璧兒你要做什麼?」
她筆直向那棵大槐樹走去,一邊捲袖子一邊大聲吩咐,「小環,去叫人搬把梯子來,小姐我要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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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京城街頭巷尾最熱門的話題就是──
沈懷璧為君爬樹!
說書先生們繪聲繪影地講述相府千金苦戀康王爺,因為康王府在相府的西邊,便吩咐奴僕將後院槐樹向西的枝丫全部砍了,拖著沉重的身軀,每日堅持早晚爬樹兩次,就是為了目送康王爺出府和進府。
李文征政務繁重,每日早出晚歸,出府的時候天還沒有亮,進府的時候已經是夜晚,於是沈璧君也每日早起晚睡,遙遙目送。
為了激勵自己,她還特意寫下書法一帖,貼在大樹樹榦上,上頭寫著三個大字「思君樹」。
茶客們聽了紛紛搖頭嘆息,原來大家都錯怪了沈小姐這麼久,她竟是如此情深義重之人。
這麼動人的故事就發生在京城之內,大家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想想看,沈小姐那樣的身段體重,卻為了愛情堅持不懈,每日攀爬大樹兩次。
「為君爬樹」成了情侶之間考驗忠貞的一大關卡,於是乎,京城內外,時時可見男女奮力爬樹。
只是,李文征始終沒有再次登門拜訪相府。
茶客們每日打聽,結果都令人失望,失望之餘,大家不禁同聲感慨。康王爺真是心如鐵石啊!
沈丞相心疼女兒,不忍她失望,忍耐了十幾天之後,終於在某日下朝之後,當面詢問李文征對於上次甜點的評價,意在引魚上鉤。
李文征點頭說:「滋味絕佳。」
沈丞相再接再厲,「小女最近下廚,又製作了新鮮甜點,王爺可有興趣到相府品嘗?」
他卻是推託再三,「公事繁忙,無暇他顧,等下次吧!」
拱拱手,在官員的簇擁下走了。
沈丞相大感沒有面子,氣得鬍子亂翹,但又無可奈何。
畢竟康王爺位階比他高,說的也是實話,他最近確實是忙,戶部那樁舞弊賣官案牽連眾多,四品以上的官都抓了十幾個,最近大理寺三堂會審,上下官員無不忙得昏天黑地。
用朝廷公事來擋,夠強而有力。
沈丞相氣呼呼的回到相府,還沒有坐穩,就立刻吩咐奴僕,「你們幾個,現在就去後花園把槐樹下的梯子扔了,把樹榦上貼的紙燒了!」
奴僕們吃驚不已,「可是,那是小姐吩咐的……」
他勃然大怒,「這府里是小姐做主還是相爺我做主?!」
奴僕們莫可奈何,只好磨磨蹭蹭的過去後花園,同時暗地派人通知小姐。
不過半盞茶時間,沈懷璧就沖了過來。
「爹啊!」她一頭撲進沈丞相的懷裡,「好端端的,為什麼不許女兒爬樹了?」
他長嘆一聲,「唉,不是爹要阻止你,實在是康王爺心如鐵石,為父也無能為力啊!俗話說五步之外,必有芳草。你是我們沈家的掌上明珠還怕嫁不出去嗎?女兒還是趁早忘了他吧!」他憐愛的摸摸女兒的頭髮,又道:「最近苦了你了,來,讓爹好好的看看你。」
藉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他憐惜地捧起女兒的臉,左右端詳了幾眼,忽然間大驚失色。
「女兒,你這是怎麼了?看你的下巴,原先是三層的,現在只剩下兩重了!」
沈懷璧摸摸下巴上的肉,好像是少了點。
最近這半個月,為了能多看李文征幾眼,日日天未亮就爬起來,直到深夜才睡。
白天坐在房裡,想到相府跟他府邸就在同一條街上,走路十五分鐘就到了,她卻只能坐在屋子裡相思,心情就鬱卒得想要嘔血。
吃不好、睡不好,不瘦才奇怪。
沈懷璧忍不住慨然長嘆。
反正這朝代的人連李白、杜甫、蘇東坡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柳永了。就算拿他的巨作出來詠嘆一番,也不會有人跟她收費吧!
於是她感傷的念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站在屏風后的小環豎起耳朵,從懷裡掏出紙筆,刷刷寫了兩行,伸手招過一個奴僕,把寫著詩句的條子塞給他,低聲道:「小姐又有新詩了。你拿去給門外求詩的那些人,每個人收二十兩。」
該奴僕笑得嘴都闔不攏,飛快地咆出去。
不出兩天,相府千金的閨怨新詞就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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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征今天上朝聽人念了三次,去御書房聽皇帝念了一次,出宮跟方小侯去茶樓喝茶散心,半個時辰之內聽了四次,坐馬車回府,又聽兩個路過的窮酸書生搖頭晃腦的吟詠了一次。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真是好句!」左邊那窮秀才吟完,搖頭惋惜不已,「沒想到沈小姐情深至此,當真是字字珠璣,聲聲含淚。」
右邊那書生也跟著搖頭附和,「只可惜沈小姐有才無貌,長得過於福態,只怕得不到康王爺青睞啊!」
窮秀才忿忿道:「恨老天無眼,對沈小姐如此不公平!」
書生怪罪道:「嘆康王爺眼大無光,只愛美色不愛才!」
「唉!」兩人齊聲長嘆,被馬車夫趕到路邊,搖頭晃腦的走開了。
馬車裡方小侯冷汗都冒出來了,瞄了眼對面李文征的臉色,波瀾不興。
兩人從小認識,他知道他喜怒不形於色,可心裡在想什麼卻是沒人知道呢!
呀?聽見了那些話,王爺他、他不會惱羞成怒,把氣出在他身上吧?
方小侯的鼻尖都滲出冷汗了。
他突然乾笑兩聲,「今天樹上的蟬兒怎麼這麼吵?從早上到現在,叫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人說話!」
李文征抬起眼皮,淡淡掃了他一眼,「這可不好。小侯爺正值青春,應當耳聰目明才對,該不會出了什麼毛病吧?回去我就稟明皇兄,請幾名御醫看看你的耳朵。」
方小侯心裡慘叫。驚動皇帝?然後請御醫過來,發現他耳朵毫無毛病,再辦他個欺君之罪?不必了吧!
他忙不迭搖頭,「不必勞煩了,只要回府調養幾日就好。」
李文征故作不解道:「方才不是說你聽不見人說話嗎?怎麼現在竟聽得見我說話了?莫非本王不是人?」
方小侯這下全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王爺啊王爺,你心裡火大,也不要找我出氣啊!
幸好他福大命大,馬車正好行駛到目的地。
馬夫停了車,叫道:「王爺、小侯爺,到王府了。」
李文征隨口問:「崇之,要不要到我府上坐一會兒?」祟之是方小侯的名,兩人私下相處時,李文征偶爾會直接這麼叫他。
方小侯心想,他還想多活幾年呢,說什麼也不要去。於是連忙拒絕。
李文征也就隨便他,命車夫把他送回靜南侯府,自己下了車,走上白玉台階。
走到最高那一階,腳步略停,視線掃過左右,果然又見一名沈府奴僕守在王府大門邊,手裡捧著一隻小小的精緻盒子。
這些日子,天天都上演一回,就連看守王府的門衛也見怪不怪了。
那奴僕見了他,立刻跑過來,行了個禮,恭恭敬敬把禮盒遞給他。
「王爺,這是我們小姐今天吩咐小的送過來的。」
他接過來,也不打開,隨手放進衣袖裡,逕自進了康王府大門。
穿過兩重庭院,走過葡萄迴廊,進了書房,把所有下人趕出去,關窗,關門。
從博古架的暗格里掏出一捲紙卷,在書桌上攤開,他拿起小狼毫筆,沾足了新磨的墨,屏息靜氣,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工整的小楷──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又讀了兩遍,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自語道:「當真是好句,才華橫溢。」
把紙卷又放回暗格里,這才把禮盒從衣袖裡掏出來,放在書桌上,動手拆蝴蝶結。
果然,又是左邊一隻紙鶴,右邊一塊點心,用乾淨的彩紙裹著。
李文征拈起點心,撥開彩紙包。咦,今天是淺綠色的三角形松糕。
輕輕咬了一口,淡淡的茶味混合著奶味湧入舌尖,沁人心脾。
幾口吃完,只覺得唇齒留香。
洗凈了手,他又抓起盒子里的紙鶴,熟練的拆開。
沈懷璧特有的白話書信出現在眼前。今天的是抹茶蛋糕喔!喜歡嗎?他的嘴角翹了翹,視線往下一行看去──最近是不是很忙?千萬注意身體,充足的睡眠才絕保持精神充沛喔!歪歪斜斜的字體,是她大小姐的親筆書信沒錯。
李文征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寫出驚人詩句的才女,卻有這麼一筆爛字。
落款一如往常,畫了只小小的豬。
他看完紙鶴書信,打開另一個暗格,把禮盒小心地放入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