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煙花，血花
今夜星光燦爛，上京城裡已經熱鬧非凡。
大街小巷裡，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秀水兩岸，二十四橋的橋頭橋面，洗馬廣場，天路的兩側等等地方，盡皆燃放起了煙花爆竹。
整個上京城頓時翻騰起來，天空中綻放的煙花比那星光更加燦爛。
最高興的是那些孩子們，他們歡呼雀躍，他們四下里奔跑，他們看著夜空中的煙花高興得差點丟了魂兒。
西門映雪站在無聊院子里，看著上京城的萬千煙火不禁笑了起來。
這便是對新的一年的憧憬吧。
舊的一年已經過去，無論在過去的一年裡是苦痛，是幸福，是失落，是收穫……一切都已過去，過去，便不用再提。
但希望卻永遠存在。
曾經的苦痛者，希望來年獲得幸福。曾經的幸福者，希望來年更加幸福。曾經的失落者，希望來年能夠有所收穫。曾經的收穫者，希望來年有更多的收穫……
葫蘆親王站在院子里的榕樹頂上，他有一口沒一口的舔著冰糖葫蘆兒，看著天空熱鬧的煙火，心裡卻愈發落寞。
他很是苦痛，而且失落。
他同樣心懷希望，希望來年能夠得到女兒的諒解，希望獲得那份失去了很多年的幸福。
葉悲秋折斷的那枚雀釵他已經修好了，接縫處磨的非常光滑，就算仔細的去看，也根本看不出一絲斷痕。
雀釵是修好了，可他的心依然痛楚。
他怔怔的看著北方，似乎看見了光明頂。
似乎看見了大雪中的光明頂上，葉悲秋正站在青瓦台上南望。
他沒有寫信告訴靜靜，葉悲秋就是她的堂姐。他需要自己去拼好那面碎了的鏡子，讓它重圓。
他似乎站得有些累，便在榕樹頂上蹲了下來，他的眼睛卻非常空洞，沒有聚焦到任何一朵絢麗的煙花上。
他在想著一件事情，必須儘快辦好這件事情，然後……離開皇城，去找回那份丟失的幸福。
……
芊芊站在煙雨亭里，她已經出關，並破了地階上境。
這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兒，起碼在芊芊看來就是如此。
她自幼生活在空島，遠離人間事，對於新年從來沒有什麼感覺，但今晚她卻感覺到很是孤單。
空島實在太高，高到根本看不見人間的焰火。
空島實在太靜，靜得只剩下那瀑布沖入寒潭的單調的轟鳴聲。
青鸞已經睡去，那朵紅寒蘭依然嬌艷。
她卻又止不住的思念。
她希望他能儘快的處理完上京的事情，她希望他儘快來到空島上。
這便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那傢伙如果已經出關，他又在幹什麼呢？他會不會感覺到寂寞呢？
……
西門映雪忽然覺得應該把芊芊留在上京，這樣兩人就可以一起看煙花，一起放煙花了。
一個人的熱鬧其實根本不是熱鬧，而是……害怕，害怕寂寞，害怕孤獨，總希望借著這樣的熱鬧來驅散內心的空虛失落，來分散腦子裡的雜亂思緒。
熱鬧，起碼也是兩個人的。
他收斂起心神大聲的叫道：「全都出來，一起放煙花啦！」
院子里頓時熱鬧起來，小翠等人盡數跑了過來，一路嘰嘰喳喳的，像驚起了林中的雀。
冷雨樂呵呵的站在池塘邊上，手中擰著一壺酒，他喝著酒，看著飛起的煙花，忽然覺得自己也年輕了許多，似乎回到了童年。
西門映雪看著大家高興的神情便也覺得很高興，但這種高興始終無法掩蓋心中的空虛，始終令他無法升起以前在西涼時的那種發自心底的快樂。
……
……
小鍾村幾乎與世隔絕，但新年的氣氛依然傳遞到了這裡。
夜已深，村子里的人們卻都沒有入眠。
村子里也很熱鬧，這種熱鬧與上京城截然不同。
村子中間的雪地里搭著一個長長的檯子，檯子上擺放著各家端上來的菜，也擺放著很多罐子的酒。
檯子的外邊燃著許多的篝火，篝火上面吊著幾口大鍋。
今夜無雪，今夜有月，但燃燒的篝火很是旺盛，那灑下的月色便不是很明顯。
男人們圍坐著長檯子大口的吃肉，大口的喝酒，豪邁的說著大雪未曾封山之際捕獵的際遇。
女人們將冷了的菜倒入篝火上的鍋里，一邊熱著，一邊拉著家常。
孩子們在雪地里奔跑著，偶爾丟出一兩顆爆竹，空曠的村子里便會響起一兩聲極為清亮的聲響，然後便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
在長檯子的最上方坐著一個老人，他面容矍鑠，氣色極好。
他便是鍾靈犀的老師，這村子里唯一的郎中，也是唯一的一名修鍊者，村子里的人都尊敬的稱呼他蔡老先生。
蔡老先生家不知道在何處，他在二十年前來到了小鍾村，便再也沒有離開過。
他人極好，給村子里的人看病又不收一個銅板，村子里的男人幾乎都是獵戶，進一次山極有可能受傷。
此前他們都是自己弄一些草藥，卻不可避免的會出現死亡。
自從蔡老先生來到村子里后，人們再也不用擔心受傷或者生病了。對於蔡老先生的尊重，無論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是發自內心的。
蔡老先生很喜歡這裡，這裡很安靜，這裡的人雖然少，卻都很友善，而且單純。
大家熱情的給蔡老先生敬酒，他來者不拒，數碗下來便有些微醺。
就在他又端起酒碗時，眉頭忽然皺了皺，然後他便向村口看去。
村口有些黑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就看見月光下有一些影影綽綽的身影。
這條路是很久以前的鹽馬古道，這是以前那些販賣私鹽的人踩出來的路，自從百年前朝廷嚴厲打擊私鹽之後，這條路便徹底荒廢，然後被人們遺忘。
現在已經沒有販賣私鹽的人了，這條路又極難行走，這條路上極少會有人走來。
但是今晚……卻有人來了。
蔡老先生看不清是什麼人，無法判斷那些人來這裡的目的，但他心裡卻升起了不好的念頭。
便在這時，那些孩子們燃放起了煙花。
煙花飛到了天上，將那片天空照得亮了起來，蔡老先生便看見了煙花映照下的有些微光的鎧甲。
他手中依然端著那碗酒，他豁然站起，將那碗酒猛的摔在地上，大聲的喊道：「快跑，大家快跑，有官兵進來了！跑啊！」
大家一怔，這實在太突然了一些，他們早就不再販賣私鹽，這官兵跑進來做什麼？
就在大家疑惑之際，一個將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煙花，然後裂開嘴笑了起來。
他拔出一把長刀，一刀向站在地上還在發愣的一個孩子劈去。
就是這個孩子點燃的煙花，他正看著天空燦爛的煙花，他的頭便飛了起來，他的身子依然站著，一篷血花噴洒而出，在那煙花下，就像一道噴泉。
那些血灑在了旁邊孩子們的身上，他們卻毫無所覺，他們看著那個小夥伴的頭不見了，看著那從脖子里噴出的血，已經嚇傻掉了，甚至連哭，都已經忘記。
「快跑！」
蔡老先生肝膽俱裂的狂吼道，所有人這才清醒過來，於是，桌子倒了，凳子倒了，那吊在篝火上的鍋也掉了下來，鍋里熬著的肉湯倒在了火上，發出嗤嗤的聲響。
蔡老先生從地上跳起，向那群孩子們跳去。
就見漫天箭雨飛灑而來，如蝗蟲過境。
他釋放出了靈域，他揮動著一根長條凳子，他繼續向那群孩子衝去。
那群孩子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於是驚呼聲，大叫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在這夜色里回蕩。
男人女人們都向前衝去，都只想著搶回自己的孩子，他們根本沒有逃跑的意思。
無數箭雨落下，無數血花盛開，無數人倒在了地上。
沒有死的人又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眼中除了憤怒便是絕望。
他們都是普通的獵人，哪裡是訓練有素的官兵的對手。
他們一路前行，拚命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但是他們只是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孩子。
蔡老先生衝到了孩子們的面前，又大聲的喊道：「快跑，跑到山裡面去，快啊！」
那些孩子開始奔跑，沒命的奔跑，慌不擇路的奔跑，只想離那些死神遠一些，更遠一些！
「有點意思，這裡居然有個地階上境。」
那名手提長刀的將軍笑道，他一步一步的向著蔡老先生走來。
蔡老先生心裡一片冰冷，因為這個將軍是天階，不知道是什麼境。
「何必掙扎呢，這裡的人一個都跑不到掉，就連那些狂吠的狗，也一條都跑不掉。」
那名將軍身後的士兵沖入了村子，就聽見那些獵狗的嗚咽聲，然後慢慢無聲，再也沒有一聲狗叫。
那些士兵繼續前沖，那些孩子們就像被狼群追趕的兔子。
他們一個一個的倒下……灑落一地血花。
那將軍起刀，蔡老先生猛的咬著牙向後退去，他退的極快，一邊退一邊用手中的凳子敲死了幾個站在他身後的士兵。
他想要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能讓外界知道這裡一個村子被官兵屠了。
他沒有逃出去，那把長刀劈開了月色，插在了他的胸口。
那煙花綻放出了最後一朵絢麗，短短數息，熱鬧的村子便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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