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談
據說,這位安信伯嫡次子是被顧家老太君當眼珠子養大的。
京中人都知道,安信伯是個痴情種,一心痴戀早逝的原配,娶了絕色的續弦也沒有移情別戀,反而擔心續弦傷害嫡長子,乾脆將嫡長子常年帶在身邊親自教導,而對於續弦所生的顧牧就沒有什麼慈父之心了,等續弦病逝,他就更加漠視顧牧了,顧牧在府里的地位,說得難聽些,還不如府里的丫鬟小子們。
老太君也是心中不忍,才把這孩子接了過去,不管怎麼說,這總是顧家的血脈,總不能讓奴才外人糟踐。
可是老太君空有一顆愛護孫子的心,卻犯了所有老年人都可能犯的錯誤——對顧牧太溺愛了,溺愛到顧牧不愛讀書不喜習武也不忍心責備,溺愛到早早就給他定下顯赫的未婚妻,早早就給他調教了一院子姿色不凡的丫鬟,溺愛到把一個好好的孩子生生養成了京城小霸王,三天惹一大禍天天惹一小禍,還是捨不得嚴加管教。
溺愛的結果當然是讓人引以為戒的,簡直成了京都富貴人家教育自己子弟的最佳反面教材!
老太君去世后,顧牧在顧府的地位一落千丈,然後,他顯赫的岳家獲罪,男丁流放,女眷入教坊,一院子姿色不凡的丫鬟,在安信伯痛下狠手地管教兩回后,風流雲散,而顧牧本人,更被安信伯送進了他深惡痛絕的國子監!
自那以後,京都就沒有平息過關於顧牧的流言。
據說,那位青樓翹楚雲裳姑娘就是顧二公子曾經的未婚妻,才高八斗,貌若天仙,可惜福氣太薄,好好的官宦千金,落入了風塵中,沾染了一身泥淖;
據說,顧牧打破了同窗的腦袋,被安信伯壓著去登門道歉,顧牧當時聽話道歉了,然而等這位同窗傷好后再踏入國子監后,又被打破了頭,這回,這位同窗再沒敢讓顧牧道歉了;
據說,顧牧死性不改,居然調戲到伺候安信伯的大丫鬟頭上,被安信伯按在院子里打了十個板子,在家養了一個月的傷才好,那些被他欺負過的人私底下都拍手稱快;
據說……
傳說中的顧牧,總是和這些不堪的、浪蕩的、跋扈的訊息聯繫在一起。
不過,雲笙深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句話,因為,眼前就有這一活生生的傳聞與現實極端不符的例子!
傳說中的顧牧,如今就安安穩穩地坐在她面前。
「好吧,看來我不說清楚,你就打算和我裝傻充愣下去。」顧牧挑了挑眉道。
雲笙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那車駕雖然是訂給雲裳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會將之用在公開場合。雲裳病重,也就這一個月的事了,到時候,我會焚燒掉這副車駕,權當是了了雲裳的心愿。所以,這副車駕很快就會消失在世間,誰也不知道它曾經存在過,被誰擁有過,而我可以多付給你三倍的價錢,如何?」
「……三倍可就是三千兩,顧二公子,這……」
「哦,你怕我付不起價錢?」顧牧不由得目露調侃的笑意。
「對於名滿京城的顧二公子,我確實有這方面的憂慮,沒聽說您有什麼賺錢的營生啊!我一個孤女,靠著自己的努力生活已經不易,倘若遇到的還都是顧二公子這樣的人物,可叫我怎麼活呢?」雲笙輕嘆一聲道。
顧牧雙腿交疊,雙手搭起塔尖,深深地笑看著雲笙,直看得雲笙停下裝模作樣的訴苦為止。
「唔,怎麼不說了?」
——瞧這不情不願的小模樣,多動人哪!
雲笙暗地裡翻了個白眼,「行了,行了,你贏了,我明天就讓他們把牡丹車駕撥給你,醜話說在前面,若是出了什麼影響我生意的流言,我只管找你!」
顧牧勾唇一笑,朝雲笙微微彎了彎腰,完美優雅得簡直令人想尖叫,「顧某不勝榮幸!」
面對他,她總是不知不覺中就妥協了,根本做不出什麼乾脆利落的拒絕,唉,她真的不是花痴啊!
雲笙嘆了口氣,鬱悶地扭著眉頭,那原本清冷雋長的黛眉顯得格外彆扭。
顧牧見狀,略微頓了頓,眸底閃過一絲柔情,無奈地道,「放心吧,我什麼時候給你惹過麻煩?」
這倒也是,雲笙認識顧牧也有五六年了,來往不算多但也不算少,除了這樣私下的相會,偶爾在外面也會一起吃個飯,聊個天什麼的,她沒費什麼神,至今也沒有一絲流言蜚語流傳出來,說明顧牧這保密工作倒是做得杠杠的。
「你說你,真喜歡她,將她弄出來就是了,她雖是官入,也沒規定不準贖身,」雲笙是知道顧牧和那位雲裳姑娘之間的糾葛,畢竟她真心當顧牧是朋友,有時候,難免有些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意思,「她之所以鬱結於心,不就是因為眼下這尷尬身份么?」
顧牧卻彷彿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出了一會神,隨後微側著頭,狹長的眼眸斜睨著她的側臉,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聽說你明兒要進宮?這一年年過去,你可是大姑娘了,走禁宮要當心些,莫讓有心人算計了去。」
又轉移話題!
有時候,雲笙也不明白顧牧到底在想些什麼,二十齣頭的年紀,放任自己的名聲被毀得慘不忍聞;以恩客的身份包下了前未婚妻雲裳姑娘,讓她少受許多搓磨,卻不肯想辦法將人撈出來;明明聰明理智、手腕高明,卻整天遊手好閒就是不肯認認真真找一份差事做;在顧家沒啥地位也不思進取,就喜歡和三教九流的人混雜在一起……
只是,雖然他們關係還不錯,但畢竟男女有別,她能勸說的也就這麼多,再說的深了,就有些逾越了。
她有些無力地擺擺手,自嘲地笑道,「你放心吧,別說舅舅不會放任別人算計我,就算我真的著了人的道,你信不信,舅舅寧願給我招個女婿,也不會如了那人的願!」
「你舅舅若是真的疼你,怎麼不現在就給你安排個好歸宿?你別忘了,他身份尊貴,就算今天勉強不了你,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他心思不死,將來總有一天,他定能如願以償!」
「——就算我古家的男兒都死光了,我身上還留著古家的血,覆族之恨不能不銘記於心,想讓我委身於他,我九泉之下的爹娘只怕也不能瞑目!」
其實舅舅自然提過要為她指一門親事,甚至費了好一番心力,將滿朝的青年才俊編成了厚厚的冊子放到她面前,任她挑選,疼愛憐惜之心溢於言表,可是,別說她不願意出嫁,就是願意出嫁,也不願連累別人,白嬤嬤和許嬤嬤所顧忌的,她豈能不知?
顧牧所言,她又何嘗沒有想過?
那人的狠,不是三言兩語說得盡的,可讓她就此屈服於仇人,也是絕無可能!
如果不是當年廢后的娘家從中作梗,爹爹怎麼會等不到援軍,最終力竭而亡?娘怎麼會年紀輕輕便哀毀過度而殤?
朝堂上的權勢博弈她不懂,她只知道,因為廢后一脈的私心,她爹娘死了,她古家男兒為了守城,全部陣亡,邊疆十三城被屠城的百姓亡魂日日哀嚎不休!
就算皇上事後發作了廢后和廢后的家族又怎麼樣?逝者已逝,而仇恨已經結下!
她就不信,背負著數十萬條人命、造下這樣滔天罪孽的廢后之子,真有那衝天的氣運,能護佑他安然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