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宮
次日,雲笙在一片溫暖的日照中醒來,整個人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柔軟的枕頭,彷彿從骨頭縫裡都冒出了神清氣爽的滋味。
昨夜也不知道顧牧是什麼時候走的,好像聊著聊著她就睡著了,朦朧中,似乎還有人給她蓋被子,掖被角。
唉,其實這樣男女間秘密的來往在大秦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只是顧牧頗有君子之風,行事有分寸,從來沒給她帶來麻煩,只忘了他的性別,也是個難得的朋友。
她不想真的像這個時代的女孩兒一樣,生生地壓抑自己的性情去迎合社會規則束縛——她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女了,還獨自撐起了偌大的古家家業,她想稍稍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在有限的框架里能放肆一點,輕鬆一點,又有什麼不對?
幸好大秦對女子的要求並不如想象中苛刻,在大秦,女子想要什麼,大抵有本事的便能心想事成,到底不像大周那麼困難重重。
大秦從來沒什麼三從四德的說頭,兩口子一言不合當街互毆的事情都發生過,那廝打中的女子毫髮未傷,男子被撓傷挖傷的比比皆是,轉頭夫妻又和好了,就是圍觀的人也不以為意。
所謂三從四德,據說是大周那邊一名賢惠的妃子弄出來的《女戒》中的內容,上行下效的,推廣得頗為順利,但在往大秦蔓延的時候,卻被大秦這邊的貴族女眷們抵制了。
大秦的女子行動自由,尋常的女子,別說什麼春日游,清明踏青,賞花詩會,還有單單在十月桂香的季節舉辦的女兒節,全大秦的女孩兒都能報名參加,贏得頭名的女子不但會獎勵百兩黃金,琴棋書畫珍稀頑器各一件,最重要的是,可以名揚大秦,甚至被那些權貴名流人家求娶!
更有大秦也不禁止女兒繼承祖業,律法上,嫡子女享有等同的繼承權,只是女子若是確定繼承祖業,就不允許嫁人,即便有了孩子,也只能和自己姓,作為自家的香火,夫家那邊是半點占不到的。
大秦的女子也不是傻子,有這麼優厚的待遇不去維護,偏要去自輕自賤被男子壓迫,又不是腦子有病,大秦倒是有那麼幾名酸儒支持大周的那本《女戒》,可惜連自家老娘老婆那關都過不了,挨了幾頓堂訓,跪了幾日搓衣板,就萎頭搭腦敗下陣來——也不過在大海里落了幾滴水花,什麼都沒濺起來。
而更多的大秦男子,出於對那條「嫡子女享有同等繼承權」的重視,也都默認了大秦女子對那分明偏向男人的《女戒》的抵制——大秦民風既開放又嚴謹,不像大周那邊是三妻四妾制度,這邊遵循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妾生子沒有繼承權,因此很多男子沒有嫡子,又不甘心家業旁落,倒是將嫡女當作了頂門戶的後輩培養,如今都花費了半生心血,即將收穫,誰甘心付諸流水啊?
雲笙聽說這本《女戒》時,還是從太后的口中得知,太后以不贊同的口吻駁斥了此書,並且反覆告誡她不可被歪門邪道左了性情和尊嚴——她也猜過這名妃子的來歷,想想還是作罷,總歸與她無關,何必多費那份心神。
正是因為大秦這種對女子大大有利的環境,雲笙才能光明正大地以未嫁閨秀的身份在外開府,成為堂堂正正的一家之主,掌管整個古家,而時人頂多感嘆其聖眷之濃,卻不會說她離經叛道。
雲笙躺在床上想了一會心事,外間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霽月輕聲問道,「郡主醒了?」
雲笙懶懶地「嗯」了一聲。
「那奴婢就進來了。」
雲笙不愛讓人守夜,霽月晴空流雲飛雪四大丫鬟就輪流歇息在旁邊的角房裡,早上再進來伺候。
一時間,花紅柳綠,香氣襲人,妙齡的丫鬟們穿梭不停,端水的,托巾帕的,托洗漱用具的,拿首飾匣的,拿衣服的,雖然人來人往,卻也井然有序,絲毫不顯忙亂,更不聞半絲聲響。
雲笙在眾人的服侍下漱了口,凈了面,輕輕推了一層乳白的凝膏,滋潤了一下肌膚,並未上粉和胭脂,磨得光亮的銅鏡里,便顯露出一張清水芙蓉般天然脫俗的秀美面龐,長眉入鬢,眸如點漆,氣質潔如冰雪,凜然不可侵犯。
一頭披散到腳踝的緞子般的濃密青絲,梳子擱上去,瞬間就能滑到底部,古雲笙是沒奈何打點的,倒是霽月巧手,這般順滑的青絲,也能讓她挽出精緻的飛仙髻,簪了一對攢珠海棠流蘇,餘下的在身後拿珍珠發箍鬆鬆地匝住,越發襯得她仙氣飄渺,超凡脫俗。
大秦女子頭髮以「濃密,烏黑,順滑」為美,雲笙這一頭青絲,竟比她脫俗秀美的容貌還要出彩。
榻上放著幾套衣衫,一套雪青色長褙子配水綠暗雲紋百褶裙,清爽靈動,一套松花短襦配桃紅長裙的齊胸襦裙,顯得飄逸活潑,另一套卻是藍底白花、柔婉動人的長裙,更顯柔美韻味。
雲笙只瞟了一眼,便選定了第一套,她今日要進宮,本就恨不得低調再低調,哪裡還能在衣著打扮上別具心思?這后兩套卻不大適合了。
「咦,郡主,您肩上怎麼紅了一塊?」
晴空給雲笙套上中衣時,忽然發現郡主膩滑的左肩向後一寸處,有指甲蓋大的一小片紅痕,在雪白的肌膚上尤其顯眼,不由得出聲道。
雲笙動了動肩膀,倒沒什麼疼痛感覺,便也不以為意。
白嬤嬤也湊了上來,仔細看了看,皺了皺眉,有些不確定地道,「莫不是什麼小蟲夾的?霽月拿碧玉膏來,紫晨園裡花兒多,這些小蟲也難杜絕,今兒再讓人熏一熏,到底是她們昨兒打掃得不仔細,這些個懶丫頭,看我怎麼罰她們。」
雲笙擺了擺手,「罷了,嬤嬤也說春日裡蟲子多,她們便是長八隻手,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回頭讓她們在窗邊放幾盆薄荷,再在窗下種幾株七里香吧。」
白嬤嬤忙道,「郡主放心,老奴省得。」
幾人不再說話,大約一個時辰功夫,雲笙終於穿戴整齊,最後把一對玉桃花珍珠長耳墜戴上,方離開了寢室。
到了外間,白嬤嬤已經擺上了一小桌的早膳,一碗胭脂米稠粥,一碟奶香小饅頭,一碟酸筍條,一碟鹹蛋黃,一碟咸香雞丁,一碟炒小白菜,並不奢靡,古雲笙喝了一小杯溫溫的蜂蜜水胃口大開,慢悠悠將桌上的早膳用了大半,她用得香甜,白嬤嬤等人臉上俱帶上了笑意。
用完膳,方到了平常雲笙處理家事的時間,今兒卻不成,雲笙須得進宮,不然遲了,太後娘娘便要派人垂詢了。
「可給宮裡遞了消息?」雲笙撥著蓋碗,有一下沒一下的,垂眸問道。
許嬤嬤一向是幫助雲笙處理這些外事的,此刻看不出她心中所想,於是小心翼翼地道,「回郡主,昨兒奴婢便使人往裡送了消息,若是郡主回來不及知會太後娘娘,恐為不美。」
雲笙蹙了蹙眉,旋即又舒展開,道,「嬤嬤所言甚是。」
她心中並不想去皇宮,但世事哪裡是不想去做便可以不做的?何況她雖然不喜皇宮,但對於真心關愛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卻是打心底親近的,三個月未見,也怪想念他們的。
「將我給太后和皇上的禮物裝了么?」
那邊晴空垂首道,「都準備好了,郡主。」
「那就出發吧,許嬤嬤和飛雪晴空跟著我,霽月和流雲看家,順便將我的行李收拾收拾,那箱子書便放在那兒,等我回來再說。」
府門外車馬蕭蕭,井然有序,雲笙戴著幕離,在許嬤嬤和晴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往皇宮駛去。
這條街的街角,坐著三兩閑漢,其中一個推了推身邊的人。
「唉,這位主走啦,我們要不要撤?」
他旁邊的黑臉大漢斜了他一眼,「你不怕爺責罰,你就撤唄!」
之前開口的人頓時泄氣了,喃喃自語道,「那我可不敢,我就是不明白,爺天天讓咱們留意,可這位主一向循規蹈矩,爺到底讓咱們留意個啥?」
那黑臉大漢對愚鈍的同伴冷嗤一聲,爺的心思你能猜中,那你就不是爺的小廝了,再說,爺那小心思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當誰都跟你似的腦子裡一包豆腐渣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