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澄&朗番外
許承朗最近經常做一個夢。
十八歲的他和大哥參加一個酒會,他擺不出大哥那種冷淡疏離的面孔,所以許多想要搭上遠達集團的人不敢冒冒失失去接近大哥,卻都朝著他來下功夫。於是這種場合於他而言,就難免更加的枯燥乏味。
他找了機會避開眾人躲到陽台帷簾后的角落裡喝酒,不久之後板著臉的大哥找過來,冰冷的目光盯了他半晌,可他還未等到大哥接下來的訓斥,帷簾外就突然傳出來對話聲:「所以安安姐今年也不回來了嗎?」甜美悅耳的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稚嫩,卻滿是失望,「那她一個人孤零零在國外過年多可憐。」
一個有些低沉的男聲隨即響起來:「如果你真那麼想她回來,可以去找童姨說。」
先前的女孩子的聲音頓時輕快了許多:「對啊,安安姐最不敢忤逆的就是媽媽的意思了,我回去……」
許承朗當時除了覺得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尤為清澈動聽之外,也並沒有將這些對話放在心上,可不知為什麼,面前的大哥眸底的寒意卻不知何時漫了上來,已經微醺的他在大哥陰沉的可怕的面色下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外面的女孩子原本的話頓時收住,話鋒一轉:「二哥,有人在後面。」
許承朗正想出去,帷簾卻被人猛地掀開了。
眼前的女孩子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穿了身純白色小禮服,粉唇青黛,一副眉清目秀的俏麗模樣,眼睛很大,卻帶了幾分遲疑和防備,就這麼一直看進了許承朗的心裡。
許承朗就這麼怔怔的看著林微澄,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可下一秒,時間猝不及防的流轉變換,他眼前已經是夏柯蒼白絕望的站在漫天的風雪裡,拿槍指著林微澄:
「承朗,如果我殺了她,你會不會愛我一點點?」
夏柯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許承朗倏然驚醒,一室的黑暗提醒他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個夢,他這才鬆了口氣,隨意的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坐在床頭點了支煙。
他和林微澄的初識彷彿就在昨天,可事實上,距離夏柯去世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
也許是最近聽說林微澄即將回國的消息,於是那些在他看來已經足夠稱之為「久遠」的往事,竟然會以這種荒腔走板的形式再次出現在他的夢裡。
許承朗幾不可見的苦笑,盯著灑在床尾的月光有些出神。
a市這麼小,兩家這麼密切的關係,他們不可能不碰面的。可現在的他,竟然對這種重逢毫不期待。
而他和林微澄的重逢,來的比許承朗預料的還要更快。
林微澄回國的第二天,林家老宅里就為她舉辦了盛大的接風宴會,許承朗攜女伴到場的時候,林微澄剛剛結束開場舞,挽了林景遲的手從舞池走出來,言笑晏晏的和擦肩而過的熟人打著招呼。
原本的長發被俏麗的短髮所取代,如今的林微澄看起來比過去更開朗,更嬌俏,也……更漂亮。
林景遲有生意夥伴需要招呼,林微澄徑自去一旁休息,她剛剛坐下,就遠遠看見許承朗走過來,面上的笑意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波動。許承朗對身旁的女伴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對方識趣的走開。
許承朗走到林微澄身旁,舉起酒杯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見。」
林微澄也笑,將手中的酒杯和他的輕碰,幾乎不約而同的,兩人都選擇將杯中的酒飲盡,神色安適的閑聊。
「聽說你剛剛榮升了遠達集團的副總,一直沒機會恭喜你。」
「沒什麼好恭喜的,無非是升級了的二世祖,依舊沒出息。你呢,不是聽說要過一陣子才回來么?」
「畢業設計其實已經做完了,正巧安安姐他們一家去曼城度假,我就和他們一起回來了。」
「大哥他們這次出去玩兒了一個多月,我昨天見到許臨淵,發現他比走之前長高了許多。」
「嗯,而且許小美長得越來越像承則哥了。」
除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閑聊,兩人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話可說,可是陷入沉默之後,局面便不可抑制的尷尬起來。
許承朗放棄找話題的意願,忍不住鬆了松讓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的領結,林微澄盯著手中空空的酒杯有些出神,直到有人無視一旁的許承朗,走到她面前邀舞。
林微澄沒有過多遲疑便接受了對方的邀請,站起身之後朝許承朗笑了笑:「你先坐,我去跳舞了。」
許承朗幾不可見的頷首,看她的目光微微含笑:「好。」
直到看著兩個人進入舞池,許承朗方收回視線,拿起旁邊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一個熟悉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怎麼不笨死你。」
許承朗猛地回頭,童唯安已經從後面走了出來,有些鄙夷的看著他。
「安安姐?」他一直習慣了這麼稱呼眼前這位婚姻幸福美滿的大嫂,「你聽了多久?」
「全部。」童唯安斜睨他一眼,「你原來死纏爛打那些本事呢?怎麼現在倒光長年歲不長心了?」
許承朗有些無奈的苦笑:「都過去了。」
童唯安聞言忍不住冷笑一聲:「是么?原來你這幾年苦行僧一樣的過日子不是因為對她舊情難忘,而是為了夏柯贖罪?」
「我沒有……」許承朗下意識的想要辯解,但終是無話可說。
童唯安拿了杯酒在手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現在你成熟多了……剛剛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說著,她端起酒杯徑自離開。
許承朗自然聽得出這位嘴硬心軟的大嫂在將他的軍,他也知道這幾年來,她對自己的印象終有改觀,否則以她對林微澄那麼深厚的姐妹情誼,怎麼可能舊事重提——更何況這箇舊事的對象,是自己這種人。
原本已經不怎麼輕易喝酒的許承朗難免多喝了幾杯,微醺的他越來越覺得廳里空氣煩悶,於是起身出了門。
許承朗已經許久不曾來過林家老宅,庭院里的格局布置和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四年的時光似乎不曾在這裡留下任何的痕迹。
六月的微風裡,空氣中到處都是淡淡的槐花香氣,許承朗坐在一棵堇花槐下抽煙,他捻起一朵掉落在衣袖上的槐花,正有些出神的時候,腳步聲響起,一個有些拘謹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澄澄……雖然我知道有些冒昧,但我可以這麼稱呼你么?」
許承朗頗為意外的朝身後看去。
林微澄不至於猜不到接下來對方想要說的話,但眼前的人她雖然只有過一面之緣,卻記得他的小姨和童玉關係不錯,所以自己和舞伴跳完舞,面對這個人出來走走的邀請,才並沒有當著滿堂賓客的面給他難堪。
「我覺得我們應該還不至於熟到……你能這麼稱呼我的地步。」
對方聽出她語意中的冷淡,鼓足勇氣直奔主題:「可是我喜歡你。」
林微澄難免有些晃神,對方見她不說話,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澄澄,我上次見到你之……」
「手拿開。」
林微澄正要抽出手,堇花槐後面突然走出一個人來,皺著眉有些不耐煩的出聲。
林微澄和許承朗視線相撞,兩個人都有些怔忡。
許承朗出聲時有些翻湧的情緒在林微澄的視線里漸漸平息下來,他微微別開眼,語焉不詳:「回去吧。」
林微澄心中那些隱隱的懊惱、原本恰好被他撞見的難堪,在他說完這三個字之後,頃刻間消失殆盡:
「這好像和你沒關係。」
看著他突然斂起的情緒,她這場氣生得毫無預警。許承朗看著她由於突如其來的怒意而越發晶亮的眸子,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別鬧了。」
「這種語氣……」林微澄突然忍不住想笑,「你當你是我的什麼人,我哥?還是我爸?」
許承朗眉頭皺得更深了。
林微澄走近幾步看他,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冷意:「許承朗,你會不會太好笑了。」
「我只不過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你為我好!」林微澄打斷他的話,情緒有些激動,「你知不知道我忍了你多久了?從當初在一起開始……我不想直到分手四年之後還要繼續忍受下去!」
許承朗原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終是還會覺得疼痛:「我……就那麼讓你厭惡……」
「是!」林微澄的聲音顫抖,卻堅決,「你以為你愛我,你以為你對我好,可你從來都沒有問過你對我的好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我說過我喜歡的是沈銳,可你還是一直不肯放手……」
「婚約是父母定的,可說在一起的人是你,說分手的人也是你,什麼都是你按你自己的心意決定,你有沒有真正問過我的意見?」
「你喜歡我的時候,就可以不顧我的心意死纏爛打,你覺得對不起夏柯了,就可以把我拋在一邊。你當我是什麼?你隨意處置的寵物嗎?」
林微澄原本以為自己不可能會因為許承朗哭,可說到最後,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你以為你四年來一次又一次的去英國偷偷看我我不知道?你以為你自己是情聖嗎?可從始至終你感動的只有你自己!」
「你怎麼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出現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
「許承朗,我從來沒有像討厭你這樣討厭過一個人。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希望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
林微澄說完最後一個字,轉身頭也不回的向遠處跑去。
許承朗獃獃的站在原地,雙眼通紅。他對於她剛剛那一席話里盛大的恨意有些不知所措,一顆心疼得幾近麻木,看著林微澄離開的方向,神情錯愕而迷茫。
「哥們兒……」被兩個人完全晾在了一旁的男人突然出聲,有些挫敗,又有些艷羨,「如果我是你,我現在肯定就追上去了。」
許承朗猛地回過神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他,對方確認一般的點點頭,無可奈何的聳肩表示認輸。
林微澄所說的每一個字不斷在許承朗腦海中盤桓著,他原本已經跌落進無底深淵的一顆心,彷彿突然得到了救贖,黯淡至極的眸光,也在頃刻間煥發出無限的光彩。
看著許承朗跑遠的身影,被留在原地的男人抬起頭看著月光下飄落的漫天槐花,無限悲涼的哀嘆了一聲:
「我的初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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