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貳玖
周思誠看了一眼表,才剛過七點。
她進了卧室,門沒關嚴實,傳出細微的接電話的聲音。姒今的回復都很簡短,一會兒是「嗯」,一會兒是「可以」,最後說「明天見」。
……她這是要,跟人去約會?
他握著手心那個溫溫吞吞的雞蛋,微熱的溫度,還散發著她身上的氣味。
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他好像沉浸在一個不該沉浸的世界里,有意想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軌跡,工作、應酬、和正常女人約會。可是最後都是徒勞,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擔心她會不會再次失蹤,擔心她會不會跟誰一言不和草菅人命……
就連此時此刻,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他應該馬上衝出去找回蕭妤,可是他連聯繫她的*都沒有。
終於,姒今剛掛電話沒多久,周思誠進來了。
他笑著問:「真的困么?」
姒今茫然地看著他:「有事?」
他去衣櫃里翻找她的外套,把她裹牢:「你把我的女伴氣走了,總得賠我一個吧?」
※※※
酒會在城郊一個會所舉行,周思誠帶姒今去附近做造型,給姒今的解釋是「融入人類生活」。姒今不依,說自己白天融入得很足夠了,晚上要睡覺。他表示:「那是白天,現在這叫夜生活。」姒今居然敗下陣,雲里霧裡跟他走了。
造型師叫顧容,自己開了一家工作室,和周念私交頗篤,連帶著跟周思誠也熟。
周思誠帶人一進去,顧容就一臉唏噓感喟,可也不敢跟他提周念,忍著辛酸問他:「這是女朋友呀?」
他不回答,顧容已經忙開了,背著姒今叨叨地評價:「挺好的。我還擔心你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都該沒心思體驗生活了,你這樣多好。不過,你家這位夠高冷的,原來你喜歡冷美人啊,怪不得蕭妤那樣的追了你這麼久你這都沒動靜……」
周思誠讓她打住,瞥了一眼設計感十足的白色掛鐘:「我趕時間。」
顧容磨刀霍霍:「知道了,絕對不耽誤你!」
時間倉促,顧容務求精簡。姒今發質很好,古典希臘式的綰髮配一條側開的海藍色禮服裙,如波羅的海誕出的神女。她的五官生得端正,一雙眼眸顧盼生輝,幾乎不用修飾,只是眉毛未經修整,眉型不夠突出。
顧容對這些細節精益求精,恰巧手邊有工具,忍不住替她修眉。
眉鉗拉扯的時候,姒今皺了一下眉。顧容笑著問她:「我弄疼你了嗎?」
姒今搖搖頭,說:「在我們那裡,這叫做絞面,是女孩子出嫁前的習俗,一生只一次。」比這個要徹底些,整個面部都要絞,還要剪齊額發和鬢角。
顧容愣了一下,現在哪裡還有這種習俗?她笑呵呵的:「現在女孩子一輩子都不定只嫁一次,一生只一次的事不多見了。」
周思誠坐沙發上翻雜誌,銅版紙后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姒今的眉毛很秀致,略略修過之後,周思誠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不過她看起來挺高興的,他就也跟著說好。顧容自然滿意,送走他們的時候握著姒今的手,鄭重其事地說:「你的手可真涼呵,女孩子要注意保暖的,不然宮寒,以後有的受。」
兩個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顧容卻笑著揮手道別,毫不放在心上似的。
再驅車趕路,華燈初上時分,姒今眼底盛了疾退的霓虹,忽然問起顧容:「她是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周思誠猜想是顧容的嘮叨惹惱她了,斟詞酌句:「周念的朋友,比較,熱情。」
「也就是說不知底細了。」姒今表情疏淡,「她是不是經常有意接近你?」
周思誠愣住了。女人都有這種窺測天機的本事嗎?顧容剛認識他的時候,確實對他很殷勤,周念還起鬨想給他們搭紅線,最後因為他這邊不熱衷,這事也就沒有下文。後來再相處,彼此也就是君子之交,誰也沒再提過這茬。
姒今心中有了答案,笑眸流轉,看得他心裡發慌:「你對女人還真是沒什麼戒心。」
周思誠嗆了兩聲,有種被長輩窺探了情信般的慚愧。
抵達會所時,遲到了四十分鐘。
姒今冷性,化了眼妝之後更顯得凌厲高貴,挽著他的手出現,竟也不輸一屋子貴婦千金。周思誠帶她去跟主人家打招呼,過生日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見她就熱情地招待:「這位是蕭姐姐吧?百聞不如一見,真是好漂亮!」
姒今始終維繫著一個不達眼底的淺笑,柔柔擋開她的手:「是啊。」
一回身,周思誠在她耳邊低聲說:「你不用裝作是別人。」
姒今眼角冷淡:「這樣方便。」
不然呢?你好,我叫姒今,來自閩東,是個女鬼,這樣?
周思誠表情僵硬,對她說「我去給你拿點水果」,短暫地迴避。走開幾步背對她,在白色的果盤裡精挑細選,故意拖延時間似的。心裡莫名覺得有些悶,夾著水果就有些出神。
有低沉的男聲叫他:「思誠?」
周思誠抬頭,來人叫楊敬,和他養父母常有生意上的往來,他謙然地笑:「楊叔叔。」
楊敬臉上是商人標誌性的笑,進退有度,讓人覺得妥帖又不唐突,關切地問他家裡情況。周思誠一一答下來,眼神卻不時往姒今的方向瞥。
她今晚的禮服是露背式的,側對著他們時,背部肌膚光裸在水晶燈下,白嫩得像水豆腐。她身材又極瘦,雙手抱臂時蝴蝶骨突起,像是皮膚下藏了一對未成形的羽翼。
楊敬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一眼,目光駭然一變,忍不住念了一句:「那是……沈小姐?」
周思誠回過神,沒聽清:「什麼沈小姐?」
姒今轉身,徹底背對了他們。楊敬拿餘光悄悄看了幾次,像在安慰自己似的,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叔叔眼花了。」
周思誠禮貌地頷首,拿了水果告辭。
楊敬恍恍惚惚的,拍拍他的肩:「下回來北京,楊叔叔招待你!」
周思誠謝過,回身去找姒今。
身著華服的女子站在人群里,下頜微微仰著,薄唇低抿,姿態傲然,卻顯得冷清。
他過去喊住她,等她回頭,叉一塊果肉送到她嘴邊。姒今順勢咬了,抬眸看他:「怎麼去了這麼久?」
「遇到個長輩。」他轉身想去找楊敬,結果沒找到,問道,「對了,你全名就叫姒今么?姒是你的姓,不是名?」
怎麼突然問這個?姒今莫名地哼笑:「不能姓這個?」
「挺少見的。西周姓這個的有載,到你出生那時候已經不多了。」
姒今哦了聲,拿著果碟到會場里閑逛,沒有跟他聊名姓的興緻。
到了八點半主人家開舞,全場燈光幽暗,一曲華爾茲畢,有興緻的客人都下了舞池,追光移動,照亮衣香鬢影里的一對對男女。
光線突然幽沉,姒今有些不習慣,有人從她身邊經過,隔開了她跟周思誠。她下意識地找他,沒想到他就在身後,躬身向她伸手:「姒今小姐,願意陪我跳一支舞嗎?」
姒今好笑道:「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要我給你唱一段戲。」
她表情諷刺,他卻處之泰然,上前攬住她的腰,替她擋開一個人:「很簡單的,來都來了。」
姒今左右環顧一周,眼神略有鬆動。
他趁勝追擊地拉她進舞池,說:「跟著我就好。」
姒今在他的引導下雙臂環到他頸后,冷冰冰地皺眉:「不像在跳舞。」
他摟她腰身的動作已經很輕柔小心,但禮服背後v字一直開到腰間,溫熱的掌心和她腰窩上比常人低幾分的體溫相觸,彼此感官上的對比都十分鮮明。
他問:「那像什麼?」
像什麼,很難形容。總之不是好的東西。
周思誠低低地笑:「你要適應時代。二十一世紀都過去七分之一了,你還活在十九世紀么?」
姒今跟著學了一會兒就罷手了,突然鬆開他,離開舞池。周思誠跟上去,看她臉色不好看,擔憂今晚做得過了,問她怎麼了。
姒今臉色掩蓋在妝容底下,看不出端倪,只有微斂的眼睫顯露出疲態。兩人從樂聲纏綿的會場出來,外面刮一陣冷風,周思誠把外套給她披上:「累了?」
的確累,困意席捲靈台。可還有些其他的什麼,她分辨不出來,可總有潛意識裡的不舒服。
她把外套摘下來,拿拇指隨手抹了一把唇膏,妝都弄花了,神情卻冷冷淡淡的:「你不用把我當人來看待。我說我不用進食,不懼寒暑,都是真的。你對我再怎麼好,我也不會對你青眼相加。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費心勞力報恩的。」
她指了指自己已經消腫的臉頰:「我比較適應這種相處方式。給什麼還什麼。」
周思誠想起蕭妤,意興闌珊地笑:「你覺得我對你好,就是為了打你兩巴掌?」
她當然不這麼想,昂頭問:「不然要什麼?」
心頭的血液一下涌到嗓子眼,原來是這麼燙的。他著了魔似的,突然傾身下去,唇覆在她臉頰上,鼻間盈滿她臉上脂粉的香氣:「再怎麼,也得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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