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叄拾
立刻,馬上,一剎那。他就後悔了。
非但是他,姒今也後退了一步。她張口想說什麼,又終於沒說,拿一種戲謔的,冷漠與不解交織在一起的眼神看著他,只一瞬,又突然收回目光。
周思誠向後倚上路邊的燈柱,脫力一般深長地呼吸。
夜風寒涼,他只穿著襯衣,卻覺得燥熱,扯開領結透氣。魔怔了,怎麼會有那種衝動?接下來怎麼收場?
手機突然震起來,是孫清岷,問他:「找到今丫頭了嗎?今丫頭有沒有事啊?」
周思誠嗓子眼裡滾了許久才滾出一個「嗯」。
孫清岷被周岳削了頓,說話時還摻雜幾聲輕輕的「唉喲」,問東問西的,還說明天開始要監視著姒今和那個傅簡,怕他家今丫頭天真純質被人騙了。
也就他一個人覺得姒今天真純質。
周思誠根本聽不進他說的話,聲音發沉:「孫叔,我現在頭疼,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孫清岷大惑:「為什麼啊?」
「……」因為不小心親了姒今?
周思誠覺得真相太聳人聽聞,他自己也很難說出口,搪塞:「最近溫差大,感冒了吧,你也當心身體。」
孫清岷拿著手機莫名其妙,突然又心裡暖暖的——現在的年輕人不全是周岳那樣的土霸王嘛!還是有人懂尊老愛幼的嘛!
電話斷了。周思誠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去看姒今,她撇著臉一言不發。
「不冷么?先回去吧。」
姒今沒回頭,淡淡答應,沒事人一樣往地下車庫的方向走。
還是一樣的,清瘦又淡漠的背影。可他知道,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他下意識摸了摸嘴唇,才跟上去。好歹也是第一次親女孩子,這算是,強吻?
地下車庫裡靜得像個深夜墓園,一盞一盞白熾燈幽幽懸在頭頂。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穿過一輛輛車,另一個通道口也進來兩個人。
楊敬帶著助理跟他們擦肩而過,突然一愣,猶豫著駐足:「……沈小姐?」
姒今沒反應,倒是周思誠停了下來,轉身看著楊敬。整個車庫只有他們幾個人,能稱「小姐」的更是只有姒今一個人。楊敬似乎很確定,一直保持著望向他們的姿勢。
姒今走了幾步也意識到了,回身看著楊敬。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器宇不凡,質地挺括的衣著透露出他的事業成功。後面還跟著個助理,東張西望的,顯然也不明白老闆為什麼突然不走了。
她蹙了蹙眉。
楊敬仔細看了她一眼,完全確定了一般,笑著上來打招呼:「沈小姐怎麼也在這?」
周思誠惑然看向姒今。她不露聲色,微微提了下嘴角:「我在這兒,很奇怪么?」
楊敬尷尬地一怔,立刻賠笑道:「不奇怪,不奇怪。旬日不見,沈小姐氣色好了不少。」他存了試探的心思,見到姒今冷淡又矜貴的神情,反而放心了,恭恭敬敬道,「沈小姐這回來上海,怎麼也沒通知我一聲。上海是我半個主場,還得好好招待沈小姐。」
姒今低眸淺笑:「確實,該來找你。後天中午怎麼樣?」
「好,好。」楊敬平時深藏不露的一個人,見了她居然失態地連連點頭,「那……還是那個地方?」
姒今輕輕嗯了聲,沒道一聲再見,轉身而去。
周思誠匆匆跟上去,等到了車裡,才問道:「你們認識?」
姒今靜靜看著車前玻璃:「不認識。」
「那你還和他約見面?」
「試探罷了。」
周思誠在靜寂里坐了一會兒,問出心裡的猜測:「沈小姐……是沈眠嬰?」
姒今沉默許久。「嗯。」
她跟沈眠嬰……長得是一樣的?
非親非故,怎麼會長得一樣?
周思誠單手扶著方向盤,沒有發動的意思。他忽然嘆了一聲,道:「你知道他說的地方在哪裡么?」
姒今的意思肯定是要和楊敬會面的,那樣才能試探出更多消息。可是她連楊敬這個人都不認識,更加不清楚對方跟沈眠嬰有什麼牽扯,敵在暗我在明,怎麼保證這不是對方設的圈套?
這麼多問題,姒今彷彿一個都不放在心上,突然笑了,看向他時眼底有光:「不是有你么?跟蹤啊。」
※※※
有了這一出,之前發生的事彷彿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了。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誰也不提,粉飾-太平地回家、入眠。
周思誠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熬過的這一夜,看見第二天的晨光亮起,像渡過一劫。
這一夜做了許多夢,陰陽河畔她向他伸手,閩東水域綠幽幽的水草,墓下的朝夕相處……夢了太久,以至於第二天看著空空蕩蕩的房子,有種果真做了一個夢的幻覺。
姒今不聲不響地走了,主卧的床榻沒有被動過,她昨夜壓根沒有睡在這裡。
周思誠迴響了下,姒今跟楊敬約的是明天,以她的心性,今天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是不知是什麼事。他頭一回沒有探究的打算。
仔細打量這個屋子,她亂扔在廚房和餐廳的果皮都生鏽了,水果的甜液黏得滿桌都是。周思誠有輕微潔癖,趁此機會把之前辭退的鐘點工喊回來,整個房子清理了一遍,終於沒有姒今生活過的痕迹了。
心裡莫名鬆了一口氣。
不料手機像警鈴一樣響起來,孫清岷一上來就壓低聲音跟他報告:「我跟上那個醫生了!他果然有貓膩,一個大男人跑遊樂場來,居然是為見我今丫頭!」
繞來繞去,姒今這個人在他生活里還是存在的。
周思誠哭笑不得:「你跟蹤他們?」
「怎麼能叫跟蹤呢?這叫合理監督與保護……不跟你說了,我得跟緊點。我這回要是捐軀了,你可清楚是誰幹的!」孫清岷自說自話地掛了。
周思誠拿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居然覺得有些陌生。
事情是怎麼演變到今天這一步的?一點預兆都沒有。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大概都不會去找什麼孫禿子,更不會有後來的事。
按理來說,他親了人家,是要給人家一個說法的。
可她是個……女鬼啊。
※※※
傅簡覺得,女鬼就是女鬼,跟人就是不一樣。
大清早接到姒今通知,到他家隔壁的公園見,然後就是陪她玩海盜船,坐雲霄飛車,上大擺錘天旋地轉。玩了一遍還不夠,從頭玩一次。
傅簡前二十五年都沒坐過這麼多回雲霄飛車,終於又坐上海盜船緩緩,大幅度上升與墜落,已經不算個事兒了。坐中間那些小女孩的叫聲笑聲響徹雲霄,他陪著姒今坐在下墜幅度最大的船尾,旁邊的姒今像根木頭似的,面無表情,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像是坐在平行時空里。
她嘴唇突然翕動了下:「我昨晚在這東西上睡了一夜。」
夜幕四合,遊樂場只有空的可樂罐被風颳去牆角。她躺在冰涼的金屬船里看星星,笨重的船身失去了機械驅動,微微地晃,月光星輝灑下來,像躺在空氣鋪成的湖面上。
就是太涼了,還很,寂寞。
傅簡盯著她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臉:「這麼可憐,露宿街頭?」
船尾升到最高,突然一下盪下去。
一片尖叫聲里,姒今淡淡地說:「從這裡能望見你家窗口。我看見你點蠟燭了,好大一片蠟燭。」
「你偷窺我?!」
「算是吧。」看得出姒今這次跟前兩回見面不同,以前是凌厲帶刺的冷,今天淡得像一縷煙,語調輕得彷彿隨時能飄走,「你跟我談合作,我總要了解你。」
她轉頭對上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見到的人,所以才這麼拚命地提升能力?」
傅簡沒回答,海盜船擺盪的幅度逐漸減弱,晃晃悠悠地停下。
兩個人排著隊下去,姒今披著一件男士外套,下擺露出海藍色側開的裙子,裸腿穿高跟鞋,在十二月的冷空氣里顯得格格不入,回頭率極高。
她卻不為所動似的,一步步穩穩地下梯子。
傅簡在她前面下去,找到個木質垃圾桶,吐了。玩這種激烈的遊樂項目,吐的人不少,但他這麼一個眉清目秀的大男人,扶著垃圾桶,還是引人側目。
姒今遞了張紙巾給他:「你體質太差了。」
傅簡臉色虛白,恨恨接過去。
姒今不依不饒:「總是跟陰魂打交道,體質會變差的,還會短壽。你再這麼下去,活不過五十歲。」
傅簡皺著眉回頭,突然笑了:「這就跟你沒關係了吧?」
「是沒關係。」她歪頭問他,眼神莫名地認真,「我就是好奇,是什麼讓你們鬼迷心竅,就算折壽也一定要沾這些陰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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