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叄柒
【第三十七章】
楊敬擱置屍身的冷庫在中環外,姒今這一晚就住在附近。她記住了周思誠的叮囑,沒有證件,只好去沒有和公安系統聯網的小旅館。前台是開旅館的老闆的女兒,態度散漫,遞個圓珠筆給她,讓她寫名字,身份證號,聯繫電話,和生日。
姒今指著最後一項:「要填這個?」
「哦,辦了會員卡,生日當天來住能打折的,你辦卡嗎?」
「不辦。」
姒今拿出手機,把周思誠的身份證號和聯繫電話抄了上去,名字還寫的是自己的。
前台小姐給了房卡,拿過登記簿一瞧,這名字,還挺有意思的。一抬頭,姒今已經準備上去了,櫃檯上一個銀色的閃閃發亮。
照平時她也不這麼拾金不昧,但這手機是住店客人的,想著姒今總會回來討,就拿起來喊人:「小姐,你的手機掉了!」
姒今沒聽到一樣繼續往前走。她只好追上去拉住她,把手機遞過去:「給,你手機掉了。」
姒今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瞥了眼手機:「替我扔了吧。」
「扔了?!」
是,扔了。姒今都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上樓了。
前台小姐站底下,怎麼瞧怎麼奇怪。這女人穿的一身高檔牌子,舉手投足透出經濟條件的優渥,這種人怎麼會來住她們家小旅館?手機也是,好端端一個蘋果機,說扔就扔了。她耐不住好奇,解鎖了她的手機,顯示有一條新簡訊。
發件人是傅簡,只有一個字:「好。」
※※※
周念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坐著的是周思誠。
他看著手機屏幕出神,上面是一張偷拍的照片,杯盞間一個女人模糊的側臉。吃那頓飯的時候他還是沒狠下心,拍下了這張留念。原本擔心姒今的特殊體質,可能會不能成像,幸好是可以的。
突然間,床榻上的人嚶嚀了一聲。
周念緩緩睜開了眼睛。和第一次醒來不同,那是只是意識模糊地喊了幾個名字,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這一回醒來時,她的眼神出奇地清醒。
何止是清醒,那樣冷寂淡遠的目光,乍一看竟像是姒今。
但再一瞬,屬於周念的靈動可人就回來了,懵懵懂懂地喊他:「哥哥……」
周思誠連界面都沒來得及退出,立刻去看她:「念念,你醒了?」
周念大抵頭有點疼,一隻纖細的手去捶了捶自己的後腦勺,迷茫地問:「我這是怎麼了?」她像是回想起了什麼,突然全身縮了一下,一把拽住周思誠,「哥,爸爸媽媽怎麼樣了?我看見一個好可怕的女人,突然闖進來……像電視劇里一樣,樣子那麼年輕,頭髮全是白的,就是個女魔頭。」
周思誠按住她的手安撫她:「念念,你先不要急。你仔細回想一下,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她暈倒前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面了。
她在樓上房間里跟周岳發微信聊天,聊著聊著忘了時間,周母喊她吃飯,她應一聲「來了」,就又拋之腦後。
過了好一會兒,手機沒電了,她才下樓,從樓梯上下來,笑容霎時僵在臉上。
一家人好好的在吃飯,窗戶突然開了,陰風陣陣,怎麼關也關不牢。周父去關的窗,僵持久了就讓周母去看。兩夫妻只關心那扇詭異的窗,沒發覺屋子裡什麼時候站了個女人。
可周念是正對著她的背影的。那女人一身紅旗袍,綉了白牡丹,穿得像個民國歌女,長發卻儘是斑白,在夜風裡揚起,妖異瘮人。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你是叫周清盛?」
問的是周父。兩夫婦回過頭看見憑空出現的女人,嚇得大氣不敢出,緊緊貼著窗框。周念捂著嘴不敢喊出聲,樓梯是下不去了,她只能躲到樓上,在牆後面偷偷觀望。
女人轉過了頭,標緻的一張臉,眸子森冷可怖:「二十年前你們救了個和尚,俗名叫聶遠生,有沒有這事?」
周念嚇得臉色煞白。聶遠生,說的就是青叔,爸媽一直說青叔是個高人,給自己家帶來福運。也是青叔施的法,讓周母能生下她。所以雖然是周家當年救了青叔,可真要算起來,青叔對周家也是有大恩的。
但是沒想到,青叔還有這麼個仇家,不人不鬼,來尋仇。
她告誡自己要鎮定,鎮定,她還沒有被發現,一定要儘快把消息傳出去。為了不讓那個女人察覺,她走回房間的速度很慢,去拿落在周思誠房間的手機充電線。她插上電源,手機充到5%開機電量的過程漫長得彷彿過了數百年,樓下只傳來過短暫的尖叫聲,是周母發出來的,戛然而止。
周念心裡已經猜到出了什麼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手機是她的救命稻草。直到她終於能開機時,一個蘋果的白色圖標亮起來,走廊上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那是人的腳步聲嗎?怎麼會那樣輕微,像某種昆蟲在爬,緩慢又清晰,刺激得人心裡一陣發憷。
周念這時候全身都在發抖,身後正好有一個四開門的大衣櫃,她無處可逃就躲進去。裡面很空,只有周思誠的幾件襯衣,和一個樣式古樸的盒子。
那腳步聲一點點臨近,看情形人就在櫃門前了,她甚至能聽得見對方的呼吸聲。人緊張的時候下意識地想抓點什麼,周念胡亂地抓起盒子,把蓋子抓倒了。
裡面漏出一捧清光,是一塊碧青剔透的翡翠。她攥在手心禱告,不要被發現,不要被發現……
可是事與願違,櫃門被隙開一條縫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都在隨著那道光線的出現而流逝。一張陰森恐怖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青年白髮,皮膚白得不像人類,眼珠子佔據眼眶的五分之四。女人腥紅的唇輕輕勾了一下,下一秒她就沒有意識了。
周思誠聽得緊皺著眉。
周念抱著他的手臂追問:「爸爸媽媽怎麼樣了……哥,你說句話呀,爸媽怎麼樣了?」
周岳在門外聽完了全部,進來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這一幕。周思誠拍著她的後背一下一下地安慰她:「爸媽不在了,你沒事就好。」
周念兩行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周岳上去握住她的手:「念念你別哭啊。你知道這些日子我都是怎麼過的么?就盼著你能醒過來。你再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好跟伯父伯母交代啊?」
周念像塊石頭,肩膀僵硬,哭著哭著垂下了頭,指甲狠狠嵌進了肉里:「我當時應該下去看看的,下去救爸媽……」
「別說胡話了!你當時能幹嘛啊?你一個小姑娘,去送死嗎?」
周念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整個人漸漸軟了下來,伏在周岳懷裡慟哭。周岳抱著她,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每句安慰的話聽著都像風涼話。哪有那麼輕巧呢?以前那麼活潑嬌蠻的女孩子,乍然從一場大難里醒過來,陡失怙恃,能平靜對待才奇怪。
兩個大男人都這麼靜靜陪著她。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恢復過來,問起後來的事。周思誠從青叔突然出現,要他找一個叫孫清岷的和尚開始,把後面的故事都變了個樣。姒今不想讓周念知道自己的存在,他就把有關於她的全都隱去,只說是孫清岷有救她的辦法。
周念還是不能接受青叔這兩個字。那個女人問的那句話烙在她心底,讓她偏執地覺得青叔這一整個人都是不祥的,給周家帶來了滅頂的噩運。
但她從小對災禍的接受能力比常人強些。就像她被綁架,卻還能跟綁匪打成一片,那是她懂得利用自己的天真純良,盤算著要逃脫。現在也是一樣,她還是傷心難過,可是經歷了那一陣崩潰之後,眼神茫然,去握周思誠的手:「哥……我們以後怎麼辦?以後要怎麼辦……」
「周家是你的,現在整個周氏都要靠你撐。蕭妤她爸和董事會那些人看著昔日情面,沒這麼快對周家落井下石,但也只是一時。你先把身體養好,以後的事再作打算。」
他翻過周念的手腕,去看那條紅線,竟然又消失了。
周岳安撫著她讓她再歇一會兒,問她要吃點什麼,自己去幫她買。但是周念這時候一點食慾都沒有,整個人失去了支撐頹然坐下去,視線正好對上周思誠暗了一半的手機屏幕。
她瞳仁陡然睜大,像觸摸蛇蠍一般輕輕點了一下手機屏幕。屏幕一下明亮了起來,照片上的人臉也益加清晰。姒今素凈寡淡的輪廓清晰地落入她眼裡,還有那雙冷寂的眼睛。
幾乎是同一時間,周念尖叫一聲,不停地往後縮。
周思誠怕她摔下床,連忙攬住她:「怎麼了,念念?」
「就是她!哥,就是她害死了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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