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姒今昏迷了一晚上,醒過來之後眼神空茫茫地盯著天花板,不吃不喝,像個失憶患者。
好在沒有沒有失憶。周思誠問她那個鐲子是哪來的,她說:「不知道,以前沒有的。」
看來和他的情況一樣。周思誠掂量了一下,還是決定把自己那個玉環的故事告訴她。同樣也是歷經生死大劫,醒來身上就多了那塊玉。雖然大小形狀都不同,但材質是獨一無二的。
姒今問:「它現在在哪?」
「不見了。周家出事之後,它就不見了。」
出乎意料,姒今對此沒有什麼反應,好像並不是十分關心那塊玉的事。她現在的神情里,寫著一種萬事煙雲的漠然,還有——沮喪。
她也會沮喪。
不過難怪。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她現在是沒有靈力的,成了一隻普通的清朝女鬼,唯一的特殊之處是有實體。那個鐲子里殘存一絲靈力,被她昨夜揮霍光了。
沒有靈力的她,別說報恩報仇,恐怕自保也是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客廳發出「咚」的一聲鈍響,在安靜的房子里顯得格外驚心。
周思誠給姒今塞了塞被子,說:「我下去看看。」
客廳的窗戶正對著樓梯,周思誠一下樓就看見窗檯下面躺著個人,穿著軍綠色夾克衫,上頭破了幾個洞。
是周岳。不走門,直接翻窗,好身手啊。
走近了瞧,才發現不對勁。那些破洞周圍的衣服顏色明顯比其他地方要深,聞起來還有淡淡的腥氣,那是凝結的血的味道。看周岳的眼圈蒼黑,眼底布著血絲,顯然宿夜未歸。
周思誠把他翻過來:「你跟人動刀子了?」
「不是我跟人動,唉喲……」周岳被這麼一翻,不知道扯著了哪兒,直叫喚,「別碰別碰……哎,那哪是我跟人動刀子,那是我被人拿刀子捅了啊。」
周思誠給氣笑了:「你傷成這樣,不上醫院處理,翻我家的窗做什麼?」
「說來話長……」周岳又唉喲唉喲叫了兩聲,才道,「昨晚我出了翡冷,看見兩個小子在牆角,鬼鬼祟祟的。我混道上這麼多年,一看就知道這倆是來盯梢的。本來沒想管,結果沒想到在他們嘴裡聽到你的大名。我再沿著他們盯的方向那麼一看……那可不就是咱們剛剛吃飯的那張桌子么!」
「然後呢,你追他們去了?」
「我就是想瞧瞧是哪伙人盯著咱們。沒出聲兒,就跟了過去。本來以我的功夫,跟這兩個黃毛小子綽綽有餘的。沒想到他們身後有大頭,一個穿黑西裝的男的從巷子尾冒出來,沒一會兒就逮著我了。」
周岳直叫屈:「勞資以一敵三啊!能活著回來不錯了。我看他們也像伙惡匪,這不趕緊來給你報個信兒。」一邊又捂著肚子絮叨,「媽的,勞資以前在道上也算個人物,改天叫兄弟幾個查查,是誰欺負到小爺頭上來了。」
周思誠聽不下去了:「你手機呢,不會打電話么?」
「打架的時候沒留意,大概掉賊窩裡了。」
「不會用公用電話?」
「我這個樣子,一通電話還沒打給你,隔壁老大爺就得先報警了。我是什麼人,能讓人家報警么?」周岳急了,捂著肚子搖搖頭,「哥,這可是我拿性命搏來的消息,你可別當耳邊風聽了。最近甭出門了,啊?」
周思誠扶起他,又好氣又好笑:「能不出門么?這不就得把你送醫院么?」
周岳的傷看著嚇人,其實都不重,沒傷到臟器,在醫院打了幾瓶點滴,中午都沒到就嗷嗷叫著要出院:「昨天都沒能去看念念。我念念還不得想死勞資?」
周思誠默許了,把他送去長風療養院,順路去看看青叔。沒想到護士跟他說,青叔自己辦理了手續,天沒亮就已經走了。
青叔是個雲遊四海的高人,每次出現都很突然,然後再不告而別。周思誠沒多驚訝,只是想起他的身體狀況,恐怕這輩子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他惦記著姒今,驅車回去。路上路過一家閩東小吃,號稱百年老字號在上海開的分店,周思誠將信將疑買了包泥釘凍。據說做泥釘凍的原料是一種蛆狀動物,煮成湯涼了成凍,就是泥釘凍,號稱閩東特色。想想姒今出生在吃這玩意兒的閩東,居然吃個牛排還能給吐了,她對得起牛嗎?
剛買完東西,進來一個電話。
對方一聽就是福建口音:「請問是周岳周先森嗎?」
周思誠坐進車裡:「嗯?」
對方大概聽出了不對勁,跟他解釋:「周岳先森的電話打不通,他唆這似他的備用電話。」
「你是?」
「似不似他要找盜墓賊啦?就似我啦。」
周思誠愣了有好幾秒,笑了,從車上記事本撕下一張紙:「你留一個地址吧。」
這麼一頓耽擱,到小區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下雨,周思誠乾脆去小區門口的沃爾瑪買了不少零食飲料,又買了些冰櫃里的半成品食材囤著。周岳的話不能全不聽,這兩天還是少出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家快四點,周思誠進門就覺得不對勁。
周岳翻進來的那扇窗打開著,窗帘被風吹起來,貼在窗框上。
穿堂風大,幾本薄冊子從書架上掉下來,砸在木質地板上,沉重的一聲。
進卧室一看,一切完好。
唯有姒今,不見了。
※※※
窗是從裡面打開的,門也沒有被撬動過的痕迹。看來是自己出去的。
周思誠有點後悔沒給她配個手機,要不然也不會這麼被動。
姒今要去哪裡,他還真的管不著。她是鬼不是人,沒道理拿仁義禮智信來要求她,就算她真的食言而肥去逍遙天涯不救周念了,周思誠也無話可說。更何況口頭上達成協議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只是靈力少,並不是沒有。現在活生生告訴她她就是徹底沒有靈力,說不定永遠回不到魅的身份了,情況不同,她要毀約也在情理之中吧?
周思誠給她找了一堆理由,分析來分析去,還是覺得暴躁。
手上大包小包,全是塑料袋。他站在雙開門冰箱前面,臉色陰沉地把火腿、雞翅、速凍餃子一樣樣扔進冷藏。扔到最後手上只剩沉甸甸一包泥釘凍。
他關上冰箱門,拿著這包泥釘凍在沙發上坐下,從口袋裡翻出一張紙。
上面寫著一行地址:福建省寧德市壽寧縣xxx號張是民。
他把紙慢慢疊了收起來,突然想到了什麼,拿起手機撥了通話記錄里第一個電話。
依舊是熟悉的口音:「周先森?」
周思誠看著泥釘凍,問道:「你好,我是周岳。你在打這個電話之前,有沒有嘗試過其他聯繫方式?」
「有哈,你不似給了我一個固定電話嘛?打過去結果似個女人接的啦,唆我打錯電話勒。」
周思誠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發沉:「她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沒想到對方彷彿深以為然,大聲說有的有的:「我唆我似盜墓噠,她一開始不唆話啦,讓我不要掛電話,去點一根白蠟燭。你唆,大白天的點森莫蠟燭啦?結果燒了半天啰,她唆我打錯電話啦。這不似捉弄我咧?」
掛了電話,周思誠閉著眼,在沙發上坐到天光漸收。青叔不告而別,姒今也失蹤了,希望斷了一根又一根。他們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不行,周念還躺在病床上,等著他這個哥哥把她叫醒。
夜幕徹底降臨了,雷聲劃破天際,轟隆一聲,那麼近,好像就砸在耳邊。緊接著就是雨聲,雷雨來得急,一下就是傾盆大雨,嘩啦啦的雨聲填滿了世間,豆大的雨點子砸在玻璃窗上,蜿蜒著淌進草叢裡。
他打開手機,在搜索框里打下「白蠟燭」。
出來的全是無用信息。周思誠看著滿屏的「白事」「歸西」「追悼死者」,突然蹙起眉。
姒今沒有靈力,就是個女鬼。鬼魂有沒有本事,循著蠟燭,找到生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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