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病倒心微涼
傍晚去請安時,李昭發現崔氏神色如常,倪氏並三娘皆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其他人都似沒發現,一如往常。
崔氏突然道,「咱們一家子也許久沒有聚在一起熱鬧了。」
當下崔氏就命人將晚膳擺在了宴廳,並且叫了家中養的伎人表演。時人重宴飲好享樂,稍微有點權勢的人家家裡都會養上些伎人,一般分作兩種,一種是供女眷和孩子解悶用的,另一種則是專門供男子宴飲待客用的。
這是李昭第二次欣賞古代的歌舞,還是忍不住為其民風奔放而咂舌,無論男女皆姿容秀麗,體態婀娜,舞者露個半截手臂小腿算什麼,香肩酥胸都微露,不過笑容清淺並無媚態,這就是良家版本的舞蹈了。那少兒不宜的舞蹈該是多麼火辣辣。
李昭臉紅了紅,狠狠唾棄了自己一把,又專心看起歌舞來。
五娘看得歡喜,還跑到李昭處。六娘懂得多會教她又會玩,五娘瞬間就被這個妹妹征服了。李昭側身讓了一半地與她,又遞給她一塊帕子,「你是有多熱,連汗都出來了!」
雖則食不言寢不語,但是像這樣的場合併不必嚴守食不言,畢竟大家宴飲時還會高談闊論,甚而囀喉高歌,只要不是含著東西說話即可。
五娘草草擦了一下,興奮道,「待會兒你表演什麼?」
「投壺。」李昭道,興緻高昂的崔氏還要求小輩們每人表演一個節目。
五娘拉著李昭的袖子扭搭,「不要嘛,我們對練好不好?」
李昭拒絕,「下午練了許久,我不想動彈了。」事實上是,五娘準頭辣么差,會被戳死的,紅纓槍可比劍長。
五娘大失所望。
此時,李湛已經下場耍大刀,虎虎生風。
頓時五娘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接下來是李灝,這位是李家一奇葩,擱現代就是那種六十分萬萬歲,六十一分浪費的主,無論功課還是其他永遠都在讓你挑不出錯誇不出口的界限上。次次如此從沒出過紕漏,簡直了!這樣的主你不用指望他費心思想節目,他小爺直接往中間一站,背了昨天學的一篇賦,五娘聽得無趣馬上就又把精力耗在李昭身上,使出了水磨工夫。
李昭巋然不動,一幅李灝背得好好動聽的模樣。
接下來李曦歌二娘撫琴兩人合作了一曲「蒹葭」。
三娘當場做了一首詩。
四娘她投壺了,壺了,了!
不成文的規矩,前面表演過的,後面是不可以重複的。
李昭悲憤至極。
五娘笑開了花,沒有半點遺憾的可惜道,「啊呀呀呀,你不能投壺了!」聲音里的歡快能飄起來。
「呵呵,我射箭!」
五娘眼珠子一動,打算先下手為強,站起來大聲道,「我和阿昭……嗚嗚」
五娘口中赫然出現一塊鴿子肉。
李昭施施然放下筷子,起身笑盈盈道,「我和五姐比射箭,輸得人罰練十張大字。」
「咳咳咳……」五娘頓時驚得噎到了,一邊咳一邊拿白嫩嫩的小手指著李昭,邊上伺候的丫鬟忙不迭替她順背。
「哈,這個有趣兒。」崔氏不顧五娘痛不欲生的小眼神,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吩咐,「去搬箭靶來。」
好容易緩過氣來的五娘一張臉苦的能擰下水來,哀怨地看著李昭。她箭術沒李昭好啊,她最討厭練字了。
李昭對她甜甜一笑,微一屈膝,「請五姐不吝賜教。」
五娘汗毛就忍不住立了起來,嚶嚶嚶嚶……六娘笑得好可怕。
結果自然毫無懸念,有李湛這個嚴師授業,李曦作為監督,擁有成年人定性的李昭勝出。
遭受雙重打擊的五娘傷心了一會會兒,立馬滿血復活,握著拳頭,豪言壯志道,「我一定會打敗阿昭的。」
「恩,多吃點兒蔬菜有力氣就有可能啦。」
「真噠!?」五娘又期盼又懷疑。
李昭毫不猶豫地點頭,「你看我,我就喜歡吃蔬菜。」為了增加說服力,她還把自己當例子了。
於是五娘晚上破天荒地吃了一小碟菜心。讓曹氏喜得恨不得把李昭摟在懷裡揉兩揉,五娘挑食,喜葷腥不喜蔬菜,平時為了讓這小祖宗吃一口菜,曹氏沒少折騰廚房。
直到辰時三刻,眾人才各自歸去。
李昭梳洗一番便歇下,可剛過寅時,便被人叫起。
「時辰到了?」李昭朦朦朧朧問,她生物鐘非常准,往常不用人喚就會醒,難道是昨天玩得太HIGH!!!
「太夫人發高熱請了郎中。」阿禾聲音焦急。
李昭一個激靈坐起來,徹底醒了,趕緊穿衣,「可有說法?」崔氏這年紀委實不小,實在病不起。
「不曾。」
李昭也不再追問,只急急穿好衣裳,連頭髮也懶得弄了,直接一紮套了帽子就過去。
李昭與李曦、二娘、四娘是前後腳到的,住在外院的郎中離得遠還沒到,李湛李灝兄弟也居外院,是以未到。
鄧氏滿臉焦急的站在崔氏床頭,眼神時不時往門口張望,盡顯焦急之色。
曹氏將五娘往李曦處一推,就急急上前去了。故去的祖父原也是身體硬朗的很,可就是有一天夜裡突然高熱不退,沒熬上天就去了,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曹氏心急如焚。
五娘頭一回見這陣仗,似被嚇著了,獃獃的立在那。
李昭拉了她的手站在一旁。
這會兒,李灝也到了,接到李曦疑問的眼神,小聲道,「阿兄去接郎中了。」
李廷正在替崔氏把脈,李昭看不見崔氏,又不敢上前打擾李廷,只能憂心忡忡地立在原地。
崔氏人還清醒,只有些虛弱,有氣無力的埋怨,「不過是發了點熱,何必弄得這般興師動眾!」
成國大長公主道,「兒孫擔憂長輩,哪有興師動眾之說。母親有何不適,可不要怕我們擔心而不肯說。」
「母親脈象浮緊居多,是得了風寒。」診完脈李廷將崔氏的手放回衾被中。
「不過風寒,又不是什麼大毛病!」崔氏一臉輕鬆的嗔道,見李廷肅著一張臉,不由神色微變,「都這把年紀了,哪能不生點病呢!」
李延道,「您也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豈能大冬天的趕夜路,母親也愛惜下自己。」
李昭一怔,不想崔氏生病還有這緣故,又納悶崔氏並非不知輕重之人,如何會做這種事。
崔氏神色一僵,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成國大長公主橫了李廷一眼,「母親可要用蜂蜜水潤潤唇?」
「要的,要的。」
李廷親自捧了茶盞,夫妻二人伺候著崔氏用了水。
「我沒事了,你們都散了吧!」
李廷,「郎中未來。」
「睡一覺就好了,看什麼郎中。」崔氏又嘀咕了一聲,誰也沒聽清。
成國大長公主道,「孫郎中也快到了,不讓他瞧上一眼,我們回去也睡不踏實。」
崔氏無話可說。
李昭看崔氏這精神氣,再看李廷和成國大長公主模樣,想來崔氏無大恙,也鬆了一口氣。放鬆之後不覺好笑,崔氏言行好像那耍賴不想吃藥的孩童,李廷夫妻一剛一柔聯合哄老人家。
這時候郎中也來了,幾乎是被李湛拖過來的。李湛居外院,一得消息便去了郎中處,將人帶上馬疾馳而來。可憐孫郎中五十多歲了,一把老骨頭沒被晃散架。
孫郎中也顧不得整理儀容,趕緊上去診脈,片刻后道,「太夫人受了寒有些發熱,服上一貼葯去了寒氣既無甚大礙。」
「有勞先生。」李廷客氣道,親身引孫郎中去側屋寫藥方。
「相公多禮了。」孫郎中忙道,想了想又說,「觀太夫人脈象,似有多思多憂,太夫人年事已高,切記要好生保養,不可操勞。」
李廷腳步一頓,「家慈這請先生多費心。」
有了空當,李昭便上前幾步,五娘等緊跟上。崔氏眼底劃過一絲微不可覺的失望,又見一排兒孫模樣頓時心疼了,埋怨道,「一驚一乍的,怎麼把孩子們都鬧醒了,大冷天的還叫他們趕過來。」
「往日您這般疼惜他們,您病了,他們哪裡能睡得安穩,何況不過這點子路,母親放心,伺候的人都是妥當的,待會兒再喝碗熱薑茶,不會令他們受涼。」成國大長公主淡笑道。
崔氏口中雖然埋怨,心中卻是極為欣慰的,老了不就盼著兒孫孝順。
這時門帘掀起,倪氏和三娘急急進來。崔氏的欣慰眨眼之間就去了一半。
倪氏和三娘俱是滿目擔憂,只是對比李昭等衣冠潦草,祖孫倆衣潔髻正一絲不苟就戳了崔氏的眼,崔氏相信兩人肯定是關心她的,於是她安慰自己,世家重儀容,倪氏尤甚,她不過是小病,這般也情有可原。
李廷和郎中談完回來見二人,不冷不熱地掃了一眼。詳細細節他不清楚,他所知的是,三更半夜三娘還未就寢,驚動了崔氏親自趕過去,關雎院終於熄了燈,崔氏回來沒多久就發熱了。無論如何,作為晚輩讓長輩如此奔波勞碌,都是不懂事。
屋內人影憧憧,倪氏見自己祖孫來的最晚,也是尷尬不已。只是讓她如大房一系這般衣冠不整的見人,倪氏是萬萬做不到的。
倪氏硬著頭皮上前問道,「母親好些沒?」說著輕輕的推了推三娘。
三娘訥訥開口,「曾大母,曾大母……」隱隱的她猜到崔氏生病與她有關,如此一來,三娘更不敢獨自一人前來。來了,又覺氣氛古怪,當下手足無措起來。
崔氏輕嘆,「我沒事,這麼多人聚著我頭暈,你們都散了吧。」眼下她也無心情安撫三娘。
崔氏滿心以為下午那番話能讓三娘想開一些,因想著三娘的事久未入眠,不想大半夜得到的消息竟然是三娘抱著書遲遲不肯睡,鈴蘭苦勸無果。無法只得驚動了崔氏,崔氏趕過去終於勸的她放了書。崔氏晚間喝了酒,又吹了風受了夜露,加上心思重重,心力交瘁之下這才病了。
「大母就讓我給您守回夜,讓我也孝敬您一回。」鄧氏主動請纓,雖然下人一堆,但這麼都散了肯定不是回事,李廷等年長,李曦等年幼,同輩的曹氏身懷六甲,她留下服侍最便宜。
倪氏緊接著表態,說這是應該的。
崔氏便也不推拒。
又折騰了一會兒,一群人才散了。
翌日,李昭去看望崔氏,同時得知三娘告病請假,一怔之後,李昭也就照常去上課,午膳,學畫,然後騰出半個時辰去看望三娘。
果不其然,在三娘榻側看見幾本書。
眾姐妹泛泛說了幾句話便告辭了。李昭敏感發現,這次大家探病遠不如上次氣氛和諧,帶著一種敷衍。
回去的路上,李昭默默想著,昨晚崔氏看向他們的目光中的期盼和失望,她如今還記憶猶新,大家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原因而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