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貓撲中文)書房在正殿西側,外間會客,並未設炕,貼著隔屏正中間置一寶座,下首擺兩溜四齣頭官帽椅。廳中一邊設案,供著的銅壺中插一枝花盤碩大的白菊。
多爾袞背手而立,四顧打量陳設,見錢昭進來,指著牆上一幅龍飛鳳舞的草書問道:「這是哪位大家的手筆?」雖然一個字都不認識,卻仍覺雅緻。
這幅字掛在這裡半個多月,從來無人問津,連多鐸也不曾提及,沒想到竟是他第一個感興趣。錢昭福身施禮,不待他虛行攙扶,便徑自走到上首,在寶座上坐了,回道:「約是宋徽宗的字。」她本想說趙佶,卻怕他不明白。這是那首十分出名的,看筆意落款等不似仿作。庫房中字畫之類,只翻到兩軸佳品,除了這幅之外,還有一卷是董其昌臨的,只是錢昭厭其為人,便也不想掛出來。如今市面混亂,不知能否尋到趙孟頫的書畫。
多爾袞微笑點頭,也不在意她佔了主座,一邊隨便挑了張椅子坐下,一邊盯著她瞧。只見她穿一件象牙色素緞夾袍,衣襟袖口繡花,以熏貂緣邊,髮髻上只戴一支金海棠攢珠簪子。與之前相比,倒是豐腴了些,兩頰紅潤,氣色十分好,那膩白的臉蛋彷彿能掐出水來。她現在已快五個月了吧,肚腹隆起,身子也顯得圓潤。容色這樣出眾,更難得如此好生養……他視線在她胸臀流連,喉嚨發緊,看她的眼神越發熱切。
聽說她為多鐸打理家務,無不妥帖,自然是聰敏能幹的。女人為妻妾蠢笨倒也沒什麼,如要與之生兒育女,便是*些才好,誕下的孩子心機脾性若隨母親也不至於令人失望。
他心中偏愛,自然越瞧越順眼,心不在焉地吃著茶,雙眼始終粘在她身上。
錢昭討厭他目光肆無忌憚,皺眉道:「王上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你我並非陌路,大可不必如此客套。」多爾袞睨著她柔聲道,視線在她肚子上打了個轉,又以熟稔的語氣說,「往日也不曾吩咐你什麼,何況如今……」
錢昭無名火起,恨不能將手邊的茶點連碟砸到他臉上,右手按在矮几一角,強自按捺掀桌的衝動。
哪知他又道:「『錢昭』此名甚佳,比『宋椿』好聽。」
她只覺似有蜒蚰在心頭蠕動而過,粘膩噁心之感頓生,不想再聽他胡說八道,沒好氣地說:「桂王已自立,廣東福建俱不穩,殿下此時怎不憂勞軍國之事?」
多爾袞心想多鐸還真是什麼都跟她說,卻也並無怒意,溫和地道:「疥癬之疾,何必在意。近幾年此等事必少不了,到時進剿清叛便是,若終日惶惶,還活不活了。」
本來不無譏諷之意,他回得如此坦白,倒叫她意外,心想這人還真看得開。她來見他是有事相詢,便也不糾纏其他,直截了當地問:「殿下對平西王此人如何看?」
多爾袞看她一眼,問:「你也知他來京?」
要從他嘴裡套出她想聽的東西,自然不能總板著臉,她唇角微勾,笑道:「吳某人以一役名動天下,我只是好奇。」
他覺出她語意轉軟,頗樂意討好,也笑道:「我聽說南人都以他為愛妾之故與李自成勢不兩立。」
錢昭道:「若真在意,豈不是更應投鼠忌器。屈服於闖王,索回愛妾才是正理吧。」李自成手握其家三十餘口,吳三桂卻毫不以此為顧忌,此人心性之狠辣可見一斑。
「世上總有那麼些人,如若不為己類,便認定其一無是處。」多爾袞將茶盞置於几上,繼續道,「吳三桂勇武,在關外時與我大清為敵十來年,多次招降皆不從,雖不能說對前明忠心不二,也算仁至義盡。前明既亡,如何不能另覓英主。那些指著他鼻子罵的,一天仗也未打過,苛責他人倒是毫不嘴軟。」
他心中自然以滿清為念,錢昭對此不敢苟同,道:「曾聞闖王佔據北京,對降順官員拷打逼奪錢財,以此助餉。關外軍屯皆被將帥佔為私田,吳家應該富甲一方,若也被如此『追餉』,恐是身家性命皆不保。」她查閱明季戶部舊檔,遼東屯糧逐年減少,連綿戰事恐怕不是理由,膏腴之地大約都被關寧軍將帥分刮乾淨。
多爾袞十分訝異,卻欣賞她敏銳,點頭道:「吳家比之祖氏尚有不如,這兩家既是姻親更同為遼西豪族,家財豐厚理所當然。不止兩族如此,其手下將官皆以田產致富,哪裡會與李自成合得來。」
錢昭嘆息,闖王之敗,大約源於此。李自成本來不過流賊草寇,但好歹是漢人,若明室不復,以其大順為繼統也並無不可,可惜,時運不濟。
「崇禎十七年,王上盡起大軍之時,是否已知闖王攻佔燕京?」她蹙眉以指腹在茶盞蓋上徐徐畫圈,若有所思地問。
多爾袞回想舊事,不無感慨,其實當年曾派人遞信李自成,邀他夾攻前明,李某毫無回應,還怕事不成,哪知他竟單幹了,實在令人欣喜。笑了笑答道:「那時吳三桂受封平西伯,奉命內撤,我就猜燕京境況恐怕不好。所謂『平西伯』自然平的是西賊,若非萬不得已,恐怕前明懷宗(註:即崇禎帝朱由檢)不會命他放棄寧遠,此去必是勤王。」
她望著他繼續問:「王上莫非算準吳三桂會降不成?」
「又不是神算,誰能預知!」他挑眉道,「他降或不降,不過多費些功夫,繞道喜峰口或牆子嶺,亦可成事。」
錢昭對他虛張聲勢不以為然,若無吳某助陣,與李闖之戰哪得如此輕鬆,就算能勝恐怕也是慘勝,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她搭著寶座扶手站起,走到他三步開外,盯著他雙眼道:「敢問王上,當日徵召八旗七成兵員傾舉族之力南來,若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王上心中莫非一絲猶疑也無?」
猶疑?順治元年起兵之時,誰能體味他心中的彷徨忐忑不安疑慮?只是今日當她問起,他卻可以篤定地道:「時機稍縱即逝,若不賭這一把,只怕追悔餘生。」
錢昭眯了眯眼,心道此人不論氣魄手段皆屬上乘,雖殘忍嗜殺,卻非喪心病狂,執掌滿清,實非漢人之幸。
她目光中所攜讚賞之意,讓多爾袞心中大是熨帖,真比無數馬屁更讓他飄飄然。哪知她心中所想卻是,如果除掉此人,失卻他的彈壓,多鐸和阿濟格的威望與手段皆不足掌控局勢,肅親王豪格、鄭親王濟爾哈朗及支持皇帝的一派恐怕都會跳將出來一爭長短,滿清在中原的日子恐怕也到頭了。只要殺了他……錢昭心頭急跳,望著他咬了咬下唇。
多爾袞只覺那朱唇近在咫尺,忍不住想要品嘗一番是否可口如往昔。
「真是稀客啊!」多鐸推門而入,攪亂了兩人之前的暗流,他綳著一張臉轉向兄長道,「攝政王今日到是有閑。」
多爾袞暗道可惜,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有事尋你。」
錢昭冷了他兩日,見他此時心緒不好,也不樂意搭理,轉身就走。
多鐸哪是給她臉色,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今兒都做了什麼?有沒有不適?」
錢昭疑惑地看他一眼,搖了搖頭,道:「我先回去了。」
「去吧。」他在她手心捏了捏才放開。待錢昭背影消失在門口,立刻沒好氣地道:「找我什麼事?」
多爾袞撣了撣袍子站起來,道:「現下忘了,明日再說。」說完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多鐸氣得跳腳,抓起那混蛋喝過的茶盞就沖門口擲過去,卻也只他自己聽到了那一聲「呯鈴」脆響。
府里新制的衣袍送來,牧槿提了一件依著身上比了比,總覺著有些小。
錢昭回屋正好瞧見,便道:「不如試試。」牧槿應了聲,抱了衣裳要回房去,她卻說:「就在這換吧,也沒旁人。」又吩咐耿諒去外面看著。
這回的夾袍兩件珊瑚色兩件藤紫色,比之以往鮮艷不少。錢昭不喜侍女們穿得灰撲撲,特別是秋季蕭瑟,看著亮眼才叫人心懷舒暢。
牧槿身段極佳,個子高挑腰肢緊實,比二格格年長几歲,更顯得豐盈飽滿。錢昭撫著肚子,嘆了口氣,自己大約是再也沒有那樣的時日了。
「奴才覺得緊了些。」牧槿掐著腰上的衣料扯了扯道。
錢昭望著她笑道:「這樣才能顯出婀娜來。做那麼寬大,平白浪費衣料。」
牧槿套上石竹色長比甲,玩笑道:「瞧您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真這般小氣呢。」
時近正午,錢昭經不得餓,喚了耿諒進來吩咐擺飯。她吃得不多,四樣菜皆是小盤,另一個羊羹用五寸徑的青花碗盛了。正準備開動,多鐸卻在這時進來,蹭到她身邊坐下,說:「等我一塊兒用么?」
錢昭擱了筷子,也不言語,就這麼瞧著他。
他立刻道:「前兩天你讓背的九九歌我已記熟了。」
「哦?」她沒想到他還記得此事。之前想教他粗粗學些術算之法,哪知其加減尚有差錯,別說乘除,幼時應該全然不曾習算學。這倒不能怪他,大明朝廷自國子監到各府州縣學都不設算科,何況遼東夷狄之地,他家又非商賈,珠算自然也用不著,於是水準大約只是識數。可她耐著性子教,他卻以「小孩才數數玩兒」,拒不肯用心,只得作罷。這會兒聽他主動提及,倒也想聽聽,抬了抬下巴,道:「背來聽聽。」
多鐸只能硬著頭皮蒙童似的將那歌訣頌了一遍,中間尚有磕絆,深以為恥。
錢昭以手支頤,聽完向牧槿吩咐道:「去給你們王爺溫酒來。」牧槿暗笑,應聲去了。
他大出一口氣,搬了凳子挨近些,道:「喏,我不都依著你么,可別再使性子不搭理人。」
她閑閑瞧他一眼,道:「再攪我用飯,氣便更不順了。」
「你吃你吃,可別餓著。」多鐸見她眼底帶著笑意,語氣帶著往日的親昵,不禁喜上心頭。
東廂的午飯本來便沒備他的份,她用的菜色精緻,一碟排骨只有五六塊,魚鬆只得一把,他哪敢跟她搶,只就著後來送上來的兩個冷盤吃了幾盅酒。
錢昭吃飽了便覺得困,漱口之後道:「再讓廚房給你弄幾個菜。我先去睡一會兒。」
他哪能樂意被撇下,跟進裡間,湊上炕去,說:「往裡挪些。」
她打了個哈欠,道:「你不餓么?」
「餓。」他摁住她雙肩,在她臉上舔了兩口。
錢昭感覺臉上粘濕口水,直犯噁心,伸手狠揩了一把,往他身上擦:「再這麼著,就給我滾遠些!」
他勾著她下巴,笑道:「怎麼滾?滾作堆成不成?」說著往那微嘟的嘴上親去,一手解了她幾粒扣子伸入衣襟裡邊。
她兩手鬆松搭在他肩頭,輕喘道:「那平西王幾時來……」
多鐸心頭一緊,用力握了一把,道:「吳某貪心狡猾,不是個東西,咱提他做什麼?」
「疼!」她在他肩上擰了一記,道,「不是你說宴請么?我瞧他於你家十分賣力,怎麼狡猾了?」
他將她襟口拉開些,在脖頸間親親嗅嗅,回道:「他初時遞信來,竟說『借兵』,要我部助他平李自成,若事成將『裂土以酬』。」
錢昭心道,原來如此,比起李自成和清廷的走狗,受命於危難的明室忠臣自然更合其意,太子若在,匡扶幼主的功勞也能一併攬下,哪怕割地泰半也在所不惜。
他賣力地半咬半吮,心想她大約是好奇,便道:「昭昭想不想看那陳圓圓?我讓吳某到時攜她來讓你瞧一眼如何?」
她「嗯」了一聲,右手五指在他後頸輕梳著。
他十分受用,捧了她的臉銜唇親吻,心道還是她好,不管做什麼都能撓在他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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