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貓撲中文)再忙碌的人也有偷閑的時候,何況家事上了正軌,各有職司料理細務,不須事事回稟,而公文則每日多則十數少則五六本,因而錢昭多得是清靜時光,讀書之餘還可蒔花弄草彈琴作畫。

她今日興緻好,在廊下擺了案,讓人從庫中調出些泥金花箋,想著寫幾幅字掛到牆上或者廊柱上。不過寫了一幅六寸寬的,左看右看都覺得上不了檯面。她的小楷行書都下過功夫,很有幾分水準,但寫大字卻力有不逮,一是天分有限二則興趣不濃疏於練習。其實她在琴棋書畫上的造詣,除了棋還可一觀,其他不過爾爾,閑來擺弄這些,不過自娛自樂罷了。

錢昭看著那半截句子,自嘲一笑,向耿諒道:「去找個會寫大字的,把後面添上。」

耿諒還未應,卻聽一人道:「奴才會寫!」

錢昭詫異地望向跪在院中的那個粗使太監,阻止了身邊人對他的呵斥,道:「抬起頭來。」

那太監身體微微顫抖著,本是半伏在地,此時遵命直起身。只見他不過二十來歲,模樣清俊,目光中有惶恐更有期待。

她笑問:「你能寫?」

太監磕頭回道:「是。」他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如果失去這次機會,恐怕侍弄草木的活大概也保不住了,但他必須賭這一次。

「嗯,你起來,把這句寫完。」她抬了抬下巴,將手中的筆遞出去。

那太監起身,低頭走到近前,雙手接過筆,看向案上的兩尺多長的灑金箋紙,用筆舔了舔墨,深吸一口氣,在「去歲渡江」後補了「萍似斗」三個字。

「不錯!」錢昭在一旁看著,比較前後差異,覺得后三字飄逸峻拔,勝她何止一籌,便道,「還有一句。」吩咐小太監給他另鋪了一張紙。那太監遵命又寫下「今年並海棗如瓜」。

錢昭細品一番,道:「原來你學的米芾。字倒是比我強多了。」

那太監擱筆跪地磕頭道:「奴才惶恐!」

「你叫什麼?」她在牧槿端來的交椅上坐了,吹著茶問道。

他不敢抬頭,回道:「奴才盧桂甫,在花房當差。」

錢昭點頭道:「哦,花王啊,伺候花草也忒無趣。想不想去馬房做活?」

太監聞言一抖,卻即刻道:「奴才遵命。」

錢昭咯咯笑道:「開個玩笑罷了。我這兒缺個懂文墨的,你可願意留下?」

盧桂甫大驚之後大喜,語無倫次地磕頭道:「奴才、奴才願意,謝福晉恩典!」

「起來說話。」她抬了抬手,讓他起身,又問,「你可是以前宮裡的?」

盧桂甫立在一邊,低頭答道:「回福晉話,奴才前朝在司禮監當差。」

「怪不得。」錢昭聞言微驚,吩咐道,「你先去洗洗換身衣裳,待會兒到堂屋聽命。」

盧桂甫遵命退下,回去將全身上下清洗乾淨,收拾了細軟,便有人引他換了近主院的住處。一個屋子就兩張床,鋪蓋衣袍整齊疊放著。他來不及感慨境遇變化,迅速換了新衣,去向主子謝恩。

錢昭歪在炕上看書,指著書案上裁好的紙箋,道:「你再寫些對子,拿去讓他們框好了掛上。」

盧桂甫應了,卻問:「不知福晉喜歡什麼句子?」

「沒什麼忌諱,隨便吧。」

小太監在一旁磨墨,盧桂甫提筆卻半晌不動。於是她蹙眉問:「怎麼不寫?」

他誠惶誠恐地答道:「回福晉,這種描金雲紋蠟箋一張需工料銀七八兩,奴才怕寫壞了。」

錢昭挑眉道:「你懂得倒多。寫吧,也不值什麼,庫里還多著呢。」

盧桂甫自不敢多說,老實寫了四五幅對子。小太監一一捧給她看了,她隨口吩咐拿去鑲裱。

錢昭讀書讀倦了,想起身走走,盧桂甫搶上去攙扶,卻被牧槿擠到一邊。錢昭瞧見他神情尷尬,不以為意地問:「你既在宮裡當差,又如何流落到王府?」

盧桂甫雙手交握,恭敬答道:「李自成佔了宮城,把宮中使女都帶走分給軍士,也不管我等。本朝因皇上年幼,宮裡不需這許多人,奴才有幸,被分配到豫王府。」

她在屋裡緩緩踱步,道:「前年先是闖王,接著又有滿清,北京城可跟走馬燈似的換主子。」

盧桂甫觀其臉色,大著膽子道:「李自成包圍京城,倒是動了些干戈。八旗入京時,因平西王事前傳檄,要官民為崇禎皇上服喪,大伙兒都以為他借兵敗了李自成,奉太子還京,京城百姓還在城外擺了香案儀仗跪迎,哪知……」

錢昭停了腳步,盯著他道:「說下去。」

他便依命說道:「沒想到來的不是太子,卻是攝政王。官員百姓面面相覷,但也無法,只得迎了王上入宮。也有人見事不對,中途悄悄溜了……」他聲音越來越低,不敢再說下去,若這大逆不道的話傳出去,有幾條命都保不住。

錢昭也不難為他,笑道:「你很好。以後有什麼話,在我面前盡可以說,不用怕。」

盧桂甫知道已討了她歡心,欣喜應了聲「是」。

午睡起來看見這麼個新面孔,多鐸有些詫異地問:「哪裡找來這人?」

盧桂甫知道他不是同自己說話,便在他的審視下將頭顱越壓越低。

錢昭解釋道:「小盧以前在宮裡當差,能寫會算,留下他往後給我念書記事兒。」

多鐸皺眉,不喜歡她語氣親近,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在書案後頭禪椅上坐了,道:「這奴才油頭滑腦,你用他可要當心些。」

她用指尖戳了戳他臉,笑道:「當心什麼?不是你教的,提拔起來可勁兒用么?還怕他謀害我不成。」

他捉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問:「今兒個怎麼不午休?」

錢昭靠在他胸膛上,繼續捏他的臉,回道:「睡不著,晚點再說。」

他一手摟她,一手從她袍子下擺開衩處伸進去。她一驚去抓他的手,他卻已經扯鬆了系帶探入裡邊。

「你還要不要臉!」她紅著臉啐他。

他笑著咬她耳珠,道:「跟自個老婆親熱,怎麼不要臉了?」說著一邊用手指耍著花樣,一邊在她臉上細細吻著,還問:「如何,嗯?」

她柔若無骨地依在他懷裡,按捺不住輕哼出聲。他極愛她綿軟的音調,卻也喜歡逗人,貼在她耳邊說:「外邊還有人,咱們輕點。」她哪裡不知道他使壞,張嘴咬住他脖頸上的皮肉磨牙。

多鐸「哎呦」輕叫了聲,只覺得又痛又癢,卻不叫她放開,低頭也去啃她頸項,不一會兒便留了紫紅的一個印兒,與玉白的膚色相映成趣。他十分滿意,解了她一粒扣子,想著不如畫一朵花兒。

「唔。」她幾乎抑不住喊出聲來,咬唇輕輕抽著氣。他吻著她額角鬢邊,道:「我們去裡間……」

她攀住他的肩膀,抬起紅撲撲的一張臉,雙眼水汽蒙蒙。他看得心顫,便要抱她起身,哪知她湊近來銜住他的上唇,輕舔了舔。他含住那舌尖吮吻,恨不能將她一口吞了。兩人唇齒相纏,渾然忘我。

不知多久,多鐸忽然鬆開她,輕喊了一聲:「雨!」

下雨了?錢昭疑惑地轉頭,卻見二格格趴在窗台上,原來他叫得是女兒的名字。她幾乎是跳將下地,背過身去整理衣袍。

多鐸惱怒地喝問道:「阿噶,你跑來做什麼?為何不讓人通傳!」

「我來過好幾回了。」二格格卻不知害怕,索性將開了道縫的檻窗推開,一撐整個人爬到窗台上,跳進屋來,歪著腦袋問,「阿瑪,你們剛才在做什麼?」

饒是兩人臉皮城牆厚,也扛不住少女懵懂地追問。多鐸一掌拍在書案上,惱羞成怒道:「混賬,懂不懂什麼是規矩!」

二格格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泫然欲泣地望著他,她還從未見父親發這麼大脾氣。

錢昭紅著臉推了推他說:「別拿孩子撒氣。」又向二格格道,「格格先回去吧,明兒再來。」

二格格嘟著嘴抹著淚,十分委屈地走了。

裡面這麼一鬧,外邊伺候的人都涌了進來。多鐸用吃人的目光看著他們,咬牙道:「你們做什麼吃的?!」

馮千立馬跪下,也不分辯求饒。其餘人等自然嘩啦全跪下了。

錢昭道:「好了。是我身子重不方便去瞧二格格,便叫她時常過來。她來了幾回了,也沒遇著你,想請安也不成。她進院子侍衛們自然不攔,想來孩子玩心重,悄悄繞到後窗這兒,泰良他們沒瞧見也是有的,不是什麼大事兒。」

多鐸卻不依,命令道:「都給我跪到外頭去!」這幫子白吃飯的,哪天不留神,是不是刺客也能溜進來?

馮千等人自認倒霉,一個個低頭退出去跪到廊下,什麼時候他氣消了叫起才算完。

錢昭留下牧槿,吩咐道:「去打些水來。」自然也就免了罰跪的苦楚。

可憐盧桂甫,第一日當差,還未見多少好處,就開始受這皮肉之罪。

錢昭不肯再跟他胡鬧,推說乏了,避去東廂。經二妞這麼一嚇,多鐸也不好意思再纏上去,出府尋尼堪喝酒消遣。

晚間他酒氣熏天地回來,見外頭跪的人都散了,想是錢昭打發的,也不在意,抓著她道:「你看是不是尋個機會跟二妞說說那事?」

錢昭腹誹,她又不是親娘,瞪他道:「你怎不去說?」

他攤手道:「我如何開口?」

她「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就見你攬事兒,不見自個兒收拾。知道了,我尋個嬤嬤教她便是。」

多鐸「嘿嘿」笑著抱她,道:「家裡的事兒我只信你。」

錢昭倒是想到一出,拍著他手背說:「二格格出閣若是定在臘月,我恐怕操持不了。且嫁妝也來不及準備好的。反正她還小,你看是不是商量著推后兩個月?」

他想起錢昭那時怕是快臨盆,馮千遠沒有她強,再加上二妞如今倒是能聽她的,不如就這麼辦,於是欣然道:「那就過了正月吧,我讓石家重新排日子。」想了想,又問:「吳三桂後日來,可都備好了?」

「嗯。」她應了聲,卻伸手去摸他脖子。

「怎麼?」他疑惑地問。

錢昭命牧槿去內室捧了鏡匣出來,讓他自己看。多鐸對著玻璃鏡子,看到自己脖頸上三四處紫紅色淤痕,驚呼一聲:「啊,這什麼!」他看她抿唇輕笑,惱恨道:「你怎麼跟蚊子似的,一咬一個包。」

她拍了他一記,道:「是你自己皮子不好,怪得誰來。」

他抓著她肩膀看她脖子,發現只剩下淺淺粉紅的幾點,大約過了今晚便都能消了,覺得十分不公平,道:「不行,你得賠我。」

「賠什麼?」她抬頭問。

他腆著臉湊上去:「咬成這樣,你得給我舔舔。」

她推了他一把,罵道:「滾一邊去!」

這日夜宴之前,因萬事齊備,錢昭得了閑,便叫盧桂甫來說話解悶。多鐸回來時,正談起科舉之事。

多鐸摘了暖帽交給馮千,坐到她身邊去。盧桂甫見他來,稍有些拘謹。錢昭卻不管,往後一靠依在他身上,繼續問道:「如此說來,明季會試取士以籍貫分配舉額,倒是給了北方士子些顏面。」

盧桂甫望了眼多鐸,十分小心地陪笑道:「福晉說得是。因前明開國之初,會試中者皆為南人,故而有此制。禮部試南、北、中三地卷分列,江南、浙、閩、湖廣、兩粵都屬南卷。蓋因江南文風鼎盛,他地遠不如也。」

錢昭也笑道:「我看未必因為南人聰明。讀書舉業如此耗費錢財,供養不易,大約江南膏腴之地,士紳鄉民富裕者多,加之做什麼也不如做官得銀快,所以蔚然成風。」

盧桂甫聽她如此埋汰舊官,也湊趣道:「確是如此,別說出個進士,便是一家出兩代舉子,也能富甲一方。前明嘉靖朝做過首輔的徐階,其子弟便佔地千頃橫行鄉里。」盧桂甫博聞強記,又說些科考趣事,逗得錢昭十分開懷。

多鐸聽兩人對答,完全插不上嘴,對盧某便有些嫉恨,只是難得有人能叫她如此高興,別的壞處忍一忍也罷了。

錢昭回頭問他:「今年春闈策題你可知道?」

多鐸哪會自曝其短,撫著她髮髻道:「過兩日叫人抄來給你。」

她又問:「鼎甲都有什麼人?」

這他倒是留意過,想了想回道:「狀元叫傅以漸,其餘兩人名字不記得了,似乎都是直隸一帶的。」

盧桂甫見機插口道:「去歲王爺初定江南,鄉試想是來不及行的。南方士子若要金榜題名,最快也得下回春闈。」

「我倒是忘了。」錢昭淡淡道。

多鐸也不見得意。盧桂甫望兩人神情,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心中不免忐忑。

此時有太監來稟,客人到了。多鐸整了整衣冠,先一步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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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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