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第七十六章(中)
錢昭見到額爾德克卻未擺什麼主子的架子,賜了座,溫和地笑道:「王爺讓你來我這當差,不知你是否樂意?」
額爾德克不管心裡怎麼想,嘴上哪敢說個「不」字,忙表了忠心。
錢昭點了點頭,卻道:「其實呢,上下從屬也要講個緣分。今兒找你來,便是想與你開誠布公地聊聊,若合得來,你便留下,合不來嘛,我就與王爺說,給你換個差事。這樣一來,兩廂得便,你覺得如何?」
額爾德克在心中大罵,爺這委曲求全還被嫌棄上了?真要被退回去,王爺那裡先不說,在牧槿面前可是丟了大臉了。於是賠笑道:「奴才謹遵福晉之命。
「你的腿,傷得如何?」錢昭命耿諒上了茶,掃了眼他擱在一邊的木拐問道。
額爾德克怕她以為自己就此殘疾,忙答道:「回福晉,並未傷及筋骨,已好得差不多了,再過十天半個月應能行動如常。」
「不急,好好養著。便是應了差事,也用不著你親為崗值,只是近來想要出征卻是不能了。」錢昭托著茶盞,睨著他道,「江西總兵叛清投明,朝廷勢必大動干戈,可惜了這掙功勞的好時機。」
這話戳到了額爾德克痛處。金聲桓在前明是左良玉部將,順治二年降附以來,以戰功升任江西提督兼總兵官,實力不弱,此人降而復叛,攝政王必將發大軍征討,平定之功,非剿小賊可比。因而勉強笑道:「就是沒有腿傷,也未必輪得上。」
「哦,兵事我不懂。」只見她閑適地啜著茶,問道,「你以為這次會點誰的將?」
你個婦人懂就怪了,額爾德克心中嘀咕,搖頭道:「金聲桓雖有些聲勢,卻用不著攝政王親征。主子有輔政之責,奴才估摸著當也不會離京。莫非會是鄭親王?」
鄭親王濟爾哈朗被貝子吞齊、尚善等告發其處事不公,苛待旗下宗室王公,多爾袞便命所涉人等集武英殿對質。初時所論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被牽扯出,先皇初喪時,明知兩黃旗大臣擁立肅王豪格而不舉發,以及扈從今上自盛京入關時,令兩藍旗越序於兩白旗之前立營行走。這兩條罪狀十分耐人尋味,所以他現正在家閉門思過。
錢昭笑道:「諸王大臣論鄭親王之罪當死,你不知么?」
額爾德克笑答道:「奴才也是胡亂猜測。」諸王會集論罪,一向都往重里議,然後等著君上寬赦。哪個王爺沒被定過死罪,當年攝政王圍錦州失利,也是自議死罪,最後不也好端端的么?
錢昭瞧著他似有深意的笑容,卻問:「既是猜測,肅親王也可戴罪立功。」
額爾德克呆了呆,脫口而出道:「肅親王還能翻身?」說完自覺失言,忙道,「奴才是說,肅親王行事不謹,且多有悖妄之辭,似乎、似乎……」
錢昭對他的彌補置若罔聞,道:「是呢,肅親王昨日已被逮問下獄。攝政王大約在想如何體面收場吧?你說呢,小額?」
額爾德克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道:「福、福晉……」
錢昭也沒想等他回答,接著問:「何洛會此人你如何看?靠著訐告肅親王,從正藍旗調任了正黃旗固山額真,又得了攝政王青眼。」見他訥訥不言,便挑眉道,「怎麼,這也不敢說么?」
額爾德克沉默半晌,回道:「奴才以為,原主並非自己所擇,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無可厚非。就是,做得絕了些。」
錢昭聞言樂不可支,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厚道人!」她初時也不習慣這滿朝堂相互訐告的鬧劇,小到某人造房多隔了間廁所,大到擁兵謀反,都由這些王公重臣親自撩袖子上陣,何其直白露骨。不過後來一想,不就是接了御史的活計么,省卻了前朝拐彎抹角的虛辭,倒也簡單明了。
額爾德克被她笑得兩頰微紅,低頭裝作捧盞吹茶。
錢昭止了笑,道:「你我眼下還算相合,望你對我也厚道些。」
額爾德克紅著臉應道:「嗻。」
相較於豫王府的輕快愉悅,鄭王府卻顯得愁雲慘霧。鄭親王濟爾哈朗在家等著懲處結果,心中既忐忑又鬱悶,自不會有什麼好脾氣,關在書房多日,妻妾子女也一概不見。
三娶烏日珠占向蘇泰恨恨道:「要把咱家怎麼樣,給個痛快就是!這鈍刀子割肉,是拿咱們取樂不成?」
蘇泰心道,當他們不想嗎?只是不能而已。嘆了口氣,回道:「既已如此,寬寬心,能過幾天好日子就過幾天。」
烏日珠占按著心口,抹淚道:「哪還有什麼好日子?都怪我這身子骨不爭氣,老病病歪歪的,衍禧郡王、饒余郡王去的時候,都病得下不了炕,沒法子弔唁會喪,這也成了王爺的罪過。我這心裡,真是……」
蘇泰安慰道:「存心要尋咱家的不是,什麼都是過錯。哪裡是因為你那些事,借口罷了。」
烏日珠占兀自垂淚,握著她的手道:「姐姐再去一趟豫王府吧。哪怕有個消息也好。」
蘇泰點了點頭,心中卻嘆息著,豫王府的那位已經把話挑明了,總算要走到那一步了嗎?
蘇泰在申時初刻趕到攝政王府,並未求見大福晉,而是抱著僥倖一試的心態,直接讓太監尋了嚴鳳余,一盞茶後接到主人回復,再過一刻攝政王有暇,請她去書房說話。
在她要進二門的時候,卻被一人喚住,她停步看去,原來是肅親王豪格的福晉塔娜。
「嬸娘!」塔娜面帶憂色,眼皮有些腫,打扮卻得體,她抓住蘇泰的胳膊,道,「嬸娘,求你見著攝政王幫我帶一句話。」
蘇泰卻不問是什麼話,卻道:「怎麼不去見你姐姐?」大福晉是塔娜的堂姐,按理求她會容易些。
塔娜咬了咬下唇,道:「大福晉近來身子不適,好些時日沒見著了。」
蘇泰哪有不明白的,嘆道:「你也不容易。」
塔娜身子微微顫抖,握著她手求懇道:「嬸娘,王爺如今入了罪,一大家子不知該指著誰。我倒是沒什麼,可一雙兒女……」
蘇泰拍了拍她手背,輕道:「待會兒若有機會,我會幫你。」說完放開她,跨過門檻,隨著引路的太監往裡邊去了。